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這是描寫洞庭君山的詩句,唐時的八百里洞庭,至明朝已經水域面積銳減,但君山的風光卻依舊秀麗。
八月中秋。
王淵帶着黃峨、宋靈兒泛舟湖上,他們半個月前就到龍陽縣了,一直逗留等着過完中秋佳節再走。
順便,查看洞庭湖治理情況!
“咚咚咚咚!”
遠處畫舫傳來琵琶聲,不知又是哪來的遊子,帶着姑娘在中秋之夜泛舟洞庭。
君山似乎也很熱鬧,一羣文人雅士,正在對月唱和。
宋靈兒嘴裡嚼着月餅,腮幫子鼓鼓的,彷彿一隻護食的倉鼠。她一手拿着酒壺,一手抓着月餅,四仰八叉躺在船上,哪有半點一品誥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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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爲佳節賀!”黃峨笑着舉起酒杯。
王淵笑道:“少喝點,已經有一個在耍酒瘋了。”
宋靈兒嚥下嘴裡月餅,噌的坐起來說:“誰喝醉了?我沒醉!”
王淵指着旁邊的官船:“我說那些錦衣衛呢。”
“哼!”宋靈兒表達不滿。
圓月高懸,倒影湖面。一陣清風吹來,閃動着微微波紋,也吹得人兒神清氣爽。
王淵感慨:“好山好水,好年好月,正是殺人抄家的好時候。”
黃峨啐道:“真是煞風景。”
中秋之夜,洞庭湖邊真在抄家,至於起因嘛,不過是王淵給湖廣總督寫了一封信。
人類不斷圍湖造田,導致洞庭湖日趨狹窄,蓄洪功能難以扛住長江大水。從明初以來,都是在江邊築堤防洪,一旦洪水過大,就倒灌進洞庭湖內,淹沒湖邊萬千百姓。
歷史上,由於嘉靖朝廷沒錢治水,對洞庭湖的態度簡直喪心病狂。朝廷把江北閘口全部堵上,人爲的讓洪水灌入洞庭湖,完全不顧南岸百姓的死活。而南岸士紳大族,等洪水退去之後,繼續圍湖造田,導致洪水一次比一次猛烈。
朝廷省事,士紳得利,百姓橫死。
嘉靖一朝,災害奇多,那是怎麼來的?
一半天災,一半人禍。
相較於明朝,清朝也不遑多讓。朝廷打着治水的幌子,官方鼓勵圍湖造田,甚至高喊“湖廣熟,天下足”,只爲緩解巨大的糧食缺口,洪水淹死多少百姓才懶得管呢。
在王淵丁憂之前,已經下令治理洞庭湖。
先是修繕長江兩岸的堤壩,接着劃定洞庭湖禁耕區。根據現場勘查,洞庭湖周邊兩裡到十里不等,不準任何百姓耕種土地,已經圩出的良田也必須廢棄!
平頭百姓受影響很小,士紳豪族則損失慘重。因爲圩出的湖邊良田,皆爲大地主所有,升斗小民哪爭得過?
另外,王淵還頒佈了配套政策,免除全國終端市場的“漁鹽稅”。
漁鹽稅,是鹽稅的一種,漁鹽就是用來醃鹹魚的鹽,每年朝廷專門制定了各省配額。
每逢漁汛期,需要大量用鹽,私鹽販子自然不會放過好機會。有時候一船鹹魚,其實就是一船私鹽,一條鹹魚身上刮下的鹽,足夠三口之家吃一個月。
朝廷對此很難治理,那咋辦呢?
徵收漁鹽稅唄。
小民挑着自家醃製的鹹魚,甚至是挑着鹹菜,前往城裡販賣,都得額外徵一筆漁鹽稅。其實進行漁鹽配額時,已經徵收了一回,市場販賣再徵屬於重複納稅,王淵免除的就是重複部分。
另外,洞庭湖沿岸州縣,漁課鈔、漁船稅、蘆課……全部減半。
如此種種,洞庭湖周邊百姓,靠打漁、賣魚也能勉強爲生。
可總有人不聽話啊,王淵在回京的半路上,發現洞庭湖的禁耕區域,再次出現大量農田。而且繼續圍湖造田,一圩就是好幾裡地,小民絕對沒那能力,肯定是附近士紳合力搞出來的。
中秋節後,王淵來到嶽州府。
正好看到一串犯人,被官差押送着去府衙大牢。那些犯人有男有女,一路哭天搶地,嘴裡大喊着冤枉。
皆爲沿岸富戶大族,主宗被連根拔起,等待他們的將是流放老撾。
誰讓他們不遵守王淵的政令?
至於老撾,這是近兩年的主要流放地。
由於朱載堻迫切想以戰爭立威,在準備不充足的情況下,非常倉促對老撾用兵。剛開始連戰連捷,打到一半就各種非戰鬥減員。那破地方比交趾更原始落後,瘴氣遍地,蛇蟲密佈,就連雲南兵都扛不住。
在全軍拉肚子的情況下,大明士卒遭到敵人伏擊。
黔國公沐紹勳奮起反擊,指揮火銃部隊結陣齊射。雖然成功打退敵人,但友軍陣型卻被沖垮,潰逃時有好多都落水而亡。
沐紹勳本人,也在途中染病,此戰之後就病死了。
老撾宣慰司的諸多土司,雖然被迫投降大明,同意大明在老撾設立衛所。但是,大明損失一位國公,損失士兵八千餘人,其中還包括兩千多精銳火銃部隊。
雖然朝廷宣揚說是大勝,但文武官員都認爲,這是一場損兵折將的大敗。
換作其他皇帝當政,這確實屬於大捷。
畢竟砍死幾十個蒙古牧民,殺死幾十個倭寇海盜,統兵官員都能加官進爵。
但沒辦法,王淵已把大家的閾值拉滿,不取得輝煌勝利就根本不算勝利。當初收復河套才死多少人?打一個老撾而已,傷亡必須控制在三千以下,更何況還死了一位國公!
如果王淵在朝,老撾確實該打,但絕對不會現在去打,而是等消化交趾之後再動手。
老撾,只在面對大明時,叫做“大明老撾宣慰司”。
其實他們私底下自稱“南掌國”、“瀾滄國”,這些傢伙揹着大明君臣,早就已經悄悄建國。期間還被安南入侵,被迫淪爲安南屬國,相當於大明的屬國的屬國,同時又是大明的羈縻領土。
另外,在老撾宣慰司境內,還有一個蘭納國,即後世泰國東北部。現任蘭納國的國王,正是瀾滄國的王子。
朱載堻選了一個最不好的時候開戰,瀾滄國(老撾)正處於數百年來的黃金時期。
如果啥都不做,再晚幾年出兵,那個時候就瓜熟蒂落了。
到時候,瀾滄老國王病逝,蘭納國王以瀾滄王子的身份,帶着軍隊回來跟兄弟們爭位,內戰瞬間打得是一塌糊塗。
可惜沒有如果,直到戰爭結束,大明君臣方纔知道,原來老撾宣慰司早已經暗中建國。
皇帝震怒,百官憤懣。
這意味着啥?
相當於明初之時,貴州宣慰使陽奉陰違,悄悄建立起一個“黔國”。
小皇帝爲了挽回顏面,下令長江以南的流放犯人,全部發配到老撾充實漢人數量。他打算花二十年時間,向老撾“移民”五十萬人,到時候把瀾滄國給滅了,非得在老撾建立行省不可。
如今,大明在老撾駐兵三萬五千,以衛所形式耕種開拓,把瀾滄國王噁心得夠嗆。
但是瀾滄國王年老多病,騰不出太多精力反抗,只能捏着鼻子允許大明駐軍。等他死後,肯定會有兒子向大明借兵,到時候內戰將打得更加精彩,說不定可以把瀾滄提前滅國。
眼前這些被流放的士紳大族,都是儒家文化的種子,他們將在老撾傳播語言和文字,或許百年之後才能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