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豹無法伸手曲阜之事,只能打電話搖人,不僅請來張璁幫忙,還提前請王淵安排了一個專職人員。
王慎中從禮部被調來,擔任兗州府同知,專門負責清查孔家!
王慎中,嘉靖八才子之首。只論文采,還排在唐順之前面,這同樣是一個復古派兼改革派。
他十四歲時,拜理學名家易時中爲師。收徒非常嚴格的易時中,在考教其學問之後,竟然避席而起,不敢做王慎中的老師,只稱互相切磋、相互促進。
他十八歲中進士,十九歲就在通州改革漕運弊政,大大提升漕糧的過關、入庫效率。
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恃才傲物,狂起來天王老子都敢罵。
歷史上,他先是得罪張璁,被貶去常州做通判。好不容易升官三次,靠賑災再立大功時,又被莫名其妙罷官,卻是不知何時得罪了夏言,此後終生都沒有機會再做官。
但是,王慎中雖然被張璁貶官,還多次當面頂撞張璁。卻又在張璁致仕之後,寫文章說張璁的好話,支持張璁的改革繼續深入。
而今,張璁身爲山東按察使,王慎中擔任兗州府同知,兩個冤家聯手對着孔家開刀!
濟寧,水驛碼頭。
一艘官船靠岸,王慎中腰懸長劍,施施然從船上走下。他身後,足足三百物理門徒,昂首挺胸而下,場面蔚爲壯觀。
這三百物理門徒,皆出身貧寒,匠戶就不說了,甚至有飽受歧視的樂戶子弟。其中將近一半,來自天津、杭州的兩座工商學院,因爲成績優秀被選送到北京深造。
他們的服裝並不華麗,都是樸素而整潔的棉衣,夏天干脆清一色穿麻衣示人。
但每人腰間,都有一把長劍,腰帶繫有銅鑲玉白澤牌。
“道思兄,可把你盼來了!”戚賢和詹榮在岸邊熱情迎接。
王慎中微笑拱手:“秀夫兄,仁甫兄,兩位久等了。”
戚賢和詹榮二人,又朝三百物理門徒拱手:“有勞諸位同學幫忙。”
三百物理門徒,齊刷刷抱拳:“匡扶社稷,利濟萬民,我輩之責也!”
這三百人,皆爲物理門狂信徒,皆出身社會最底層。
若沒有王淵創辦的學校,免費教他們讀書識字,這些人的生活必然悲苦。平時,他們在物理學院、物理學社做事,雖然工資報酬不是很豐厚,但養活妻兒綽綽有餘,而且抱團之後還不會被人欺負。
王慎中問道:“山東之事如何?竟書信先生,調來這麼多門人相助。”
詹榮解釋說:“艱難異常。兩位親王,諸多郡王,孔家一門,早已在山東盤根錯節,聯合其他士紳抗拒清田。他們不敢明着反抗,卻暗中橫加阻撓,便是負責清田的吏員,也十之八九是他們的人。濟南、兗州兩府,已經抓了五十多個書辦皁吏下獄,又扣罰薪俸百餘人,如此竟還有吏員偷偷搞鬼。”
戚賢說道:“兗州這邊,一堆糊塗事,按察司雖已審問完畢,但還要朝廷三法司複審魯王一案。魯王一日不定罪,兗州清田就一日難以推進。”
詹榮說道:“兗州有官兵駐防,百姓還不敢鬧事。文蔚兄(聶豹)主持的濟南府,已有數千佃戶聚衆抗拒清田。那些佃戶本爲農民,投效土地給德王,這次清田本可把土地還給他們。但他們不願收回土地,只願給德王做佃戶,以此來逃避繁重的徭役。”
王慎中問道:“文蔚兄(聶豹)如何處置的?”
詹榮說道:“任憑文蔚兄如何苦勸,這些百姓都不聽從,只能借調衛所官兵彈壓。濟南衛的官兵,竟也心向德王,因爲他們也有家人在給德王做佃戶,依託德王庇護來逃脫軍官的盤剝。”
戚賢苦笑:“本來全力清田的文蔚兄,如今正在招募訓練鄉勇。而且只能招礦工爲鄉勇,因爲這些礦工,沒有受過德王好處,反而遭受王府屬官和太監的虐待欺壓。”
“一百夠嗎?”王慎中問。
“足夠了。”詹榮說。
戚賢是兗州府通判,負責清查魯王田地;王慎中是兗州府同知,負責清查孔家土地;詹榮是山東巡按御史,這次要前往濟南幫助聶豹。
三人各帶一百物理門徒,浩浩蕩蕩殺去清田前線。
王淵身爲首輔,派一堆猛人來山東清田,竟然還得再調三百門徒做事。想想沒有王淵,沒有這麼多狂信徒,在山東清田會有多麼艱難!
陳雍在江西清田好幾年,遭遇了幾次刺殺和暴亂,都只能清一個大概而已,細節根本沒法拿出來看。
卻說詹榮帶着一百物理門徒,日夜兼程趕往濟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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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知府聶豹,已經全面停止清田工作,正在親自訓練五百鄉勇。藉口很簡單,備盜防賊,還有防止民亂,畢竟前些日子有幾千“暴民”匯聚。
“你們總算來了,今日且先休息,明日便跟我出城!”聶豹大喜。
第二天,聶豹召集書辦皁吏,在幾位附郭知縣的陪同下,再次出城清查田畝。
一百物理門徒,個個能寫會算。他們腰懸長劍,揹負弓尺和繩尺,各自帶領書辦皁吏分開清田。
在他們出城之前,已經有人出去報信。
僅清田半天,又是數千佃戶聚來,舉着鋤頭、扁擔等農具阻撓辦公。
聶豹一邊派人聚集兵力,一邊跟這些佃戶說話拖時間:“本府再說一遍,你們投獻的土地,就算拿不出田契,只要能找來五戶作保,清田之後也會還給你們。別想着再逃徭役,德王今後絕對不可能廕庇爾等。德王這種做法,屬於隱匿人口、隱匿田畝、逃稅避役,朝廷已派三法司審查此事!”
數千佃農不說話,只默默站在那裡,有些甚至全家出動。
突然,一個佃戶跪下,嚎啕大哭:“知府老爺,你就給我們留一條活路吧!”
“知府老爺饒命!”一片挨一片跪下。
這些佃戶,並非心向德王,而是德王和士紳,佔據了太多土地和人口,導致剩餘百姓難以承擔賦役。他們投獻之後,才能逃脫賦役,不願再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聶豹臉色鐵青,面對跪地哭嚎的百姓,彷彿他纔是那個貪婪殘暴的惡官。
一直僵持到下午,五百鄉勇、一百物理門徒,還有兩百多個衙役集結完畢。
一百物理門徒負責衝陣,五百鄉勇跟隨掩殺,兩百多衙役負責抓人捆綁。
聶豹怒喝道:“違法投效,隱匿戶籍,阻撓清田,按律可流放充軍。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立即回家等着,本府會發還你們的田產,若再抗法全都抓起來流放!”
幾百武裝往那裡一擺,一些佃戶被嚇到了,不由自主的開始退縮。
突然,佃戶當中有十幾人大喊:“不要害怕,咱們人多勢衆,這昏官不敢拿咱們怎樣!一旦怕了退了,地肯定沒有了,今後還要破家服徭役!”
一陣呼喊,數千佃戶意志逐漸堅定,死死堵在那裡不讓清田。
聶豹喝道:“暴力抗法者,殺無赦!”
“鏘!”
“踏前!”
巡按御史詹榮,拔出腰間長劍。
“鏘鏘鏘鏘鏘鏘!”
身後一百物理門徒,齊刷刷拔劍跟隨,三人一組結成劍陣,朝着數千佃戶踏步而去。
五百礦工鄉勇,由於訓練日短,還沒有形成戰鬥力,只能跟在他們後邊掩殺。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
至少三分之一的佃戶,下意識轉身逃跑,其餘三分之二也驚疑不定。
“跟這些貪官污吏拼了!”人羣中又傳出喊聲。
“殺!”
還真有一些佃戶被鼓動,舉起鋤頭扁擔往前衝,但大多數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百物理門徒,手裡拿的可不是短巧文士劍,而是用於戰場拼殺的雙手長劍。他們三人一組,各自結成三才劍陣,以小組爲單位尋找敵人並殺上去。
巡按御史詹榮衝鋒在前,他一劍劈開佃戶的鋤頭,身邊兩個隊友立即揮劍刺出。
一人刺喉,一人扎心,佃戶當場斃命。
交戰不足半分鐘,就有十多個佃戶,死在物理門徒劍下。
“殺人啦!”
數千鬧事的佃戶,驚恐大叫着逃跑,轉瞬之間作鳥獸散。
聶豹下令:“抓人!”
兩百多衙役,帶着繩子和燒火棍往前衝,當場抓住三百多逃得慢的佃戶。
沒抓住的就算了,抓住的全部流放南洋,而且是舉家流放南洋,王策那邊還等着接收移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