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 雖然白天依然豔陽高照,但日頭卻明顯沒有了夏日的毒辣,夜間若是身着單衣還會感到絲絲的涼意。窗外的梧桐已漸漸枯黃, 一陣清風吹過, 有幾片樹葉不捨的與樹枝做着最後的吻別, 最終還是帶着纏綿的眷戀與無奈隨風飄落。
我嘆了口氣, 望着正在低頭縫製嬰兒衣服的娘, 終有一天我們也要離開曾賴以生存的莫府,而她會捨得放下這裡的一切嗎?
“娘,您病剛好, 還是歇一歇吧!這些不急!”我拿走她手中的針線。自從知道林仙兒“懷孕”後,孃的臉上就一直掛着幸福的笑容, 還非要把林仙兒接來親自照看。光是她親手縫製的嬰兒衣服就有好幾摞,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針線, 想着是娘每晚熬夜一針一線的辛苦縫製,我的心裡就一陣愧疚。十個月後等不來她期待的小孫子, 不知道她又該怎樣的失望。
“娘不累,娘心裡面高興着呢!”她喜滋滋的撫摸着縫製了一半的小棉襖,彷彿透過那柔軟的布料已經摸到了孩子粉嘟嘟的小臉。
“娘!”我微微垂了垂眼:“還早着呢!幹嘛這麼辛苦?像這樣的活交給下人們去做好了,您好好歇着纔是。”
“娘要親手縫着才放心!”她淡淡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我順從的乖乖坐下, 聽她慈愛的絮叨:“文軒啊!不是娘說你, 你倒是何時把仙兒娶進門啊?總不能讓她挺着個大肚子上花轎吧!”
“呵呵。”我傻笑着試圖矇混過關。莫老爺雖說默認了林仙兒和他這個孫子, 但卻一直未提迎娶之事, 我因本就假戲怕真唱下去無法收場倒也樂得沒有壓力,可如今細細一想, 確實有些不對勁!即使不當正房明媒正娶,那也該舉行個儀式讓仙兒入了莫家纔是。
“娘,娶親是大事,哪能說娶就娶啊!可能,爹也在等一個黃道吉日吧!”我只能這麼安慰她。
娘嘆了口氣:“唉,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多抱上幾個大胖孫子。”
怕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我趕忙轉移話題:“怎麼未見仙兒?”
“她在後花園曬太陽。”娘拿了件披風遞給我:“現下已過了晌午,日頭也漸淡了,你去給仙兒送件衣裳,小心她着涼。順便問問仙兒晚膳想吃什麼?”
我戲謔:“娘,您這般疼仙兒,我可是會吃醋哦!”
“你呀!”娘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娘對她好還不是爲了你?有了身孕就該好生照顧纔是。何況仙兒溫順乖巧,我看着就很是歡喜。”
溫順乖巧?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着。那個以“冷美人”著稱總愛揶揄我的林仙兒,怎麼看都與溫順乖巧沾不上邊!
吐了吐舌頭,我忙拿起衣服向門外走去:“那我這就把她找來,好好陪您說說話。”再聽她嘮叨下去,只怕又要扯到娶親生子的敏感話題。
秋日的午後,暖暖的陽光灑在地上,爲滿園的蕭瑟籠上一層朦朧的暖意。那漸漸凋零的花兒在這片金色中彷彿鮮活起來,爲生命唱響最後的輓歌。
往前走了一步,我看見金色的花海後面,那個纖細的身影正半倚在石桌旁,臉龐微微仰起,細長卷曲的睫毛輕輕掩住了那雙秋水明眸,紅脣輕啓似在無聲的呢喃。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彷彿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竟似嫡仙般不真實起來,讓我不覺看癡了。
時間在靜默中一分一秒的流逝。風乍起,引得樹葉簌簌作響,驀地想起手中的披風,我忙輕手輕腳的向她走去,生怕驚醒了熟睡的仙子。
手剛沾上她的衣衫,卻見她忽地睜開眼眸,生生的把我嚇了一跳。有些做賊心虛的撫了撫胸口,正要開口抱怨,卻跌進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眸,眸底深處似有迷離的光華流動,魅惑人心,讓我分不清那是溫柔,是憐惜,抑或者是多情?我只能癡迷的望着她,久久不能言語。
良久,她輕勾脣角,柔荑緩緩擡起,撫上我的臉龐,纖纖素指輕輕劃過我的眼眸,最後停在我的脣邊流連纏綿。我緊張的繃緊全身的肌肉,心跳如擂,呼吸急促的等待言情片段裡最經典的片段。
誰料她輕啓櫻脣,極煞風景的說了一句:“你胖了!”
我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惱羞成怒的瞪着笑的一臉天真無邪的林仙兒:“我是胖是瘦關你屁事!”
“嘖嘖!這就生氣了?”林仙兒搖了搖頭:“男子漢要大度一點!怪不得你爹要給你找個那般大肚的老婆。”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個貌似如花的陳大小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陰陰笑道:“這個老婆不僅僅是大肚,而且十個月之後還會從裡面蹦出個娃娃來。”
林仙兒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嗔了我一眼:“十個月之後你要如何變出個大胖孫子!”
“現在倒不是擔心這個。”想起方纔的疑慮,我不由皺起眉頭:“按常理說,既然知道你懷有莫家的骨肉,應該讓你早早入了莫家纔是。可看莫老爺的樣子,好像並沒有讓我迎娶你的意思。”
聽我這般說,林仙兒也不由深思起來:“如此說來倒也有些蹊蹺,難道他們還有其它的打算?”
“確實有問題!”一個爽朗的男聲突然在身後響起,我和林仙兒轉頭,莫青雲着一身藏色衣衫,站在樹下目光炯炯的望着我們。
“雲哥知道了什麼?”我和林仙兒不約而同的開口問道。
見我們這般默契,他不由怔了一下,隨即一臉擔心的說道:“剛纔在後門,我看見莫安富兄弟倆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麼,文軒弟和仙兒可要多加小心纔是。”
哦?我皺起眉頭,事情已經是鐵板上釘釘,他們還想玩什麼花樣?下意識的去看林仙兒,正好碰上她同樣疑惑的目光。
“多謝雲大哥提醒,我們會注意的。”林仙兒眼波流轉,很是感激的對莫青雲行了一禮。
莫青雲朗聲一笑:“客氣什麼?你與文軒一個是妹子一個是兄弟,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斷然不會讓你們受到絲毫的傷害。”
看着他臉上認真堅定的表情,我的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即使這一輩子我都只能做他的兄弟,但能讓他如此肝膽相照,真情以對,此生便已足矣!
“瞧你們兩個,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話,就這麼一副感激涕零、熱淚盈眶的表情。”莫青雲淡淡取笑,目光復雜的看了眼我們:“其實你們倒也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我先去打探一下,晚膳再來找你們。”說罷,踩着落葉轉身離去。
很多年後,我都會想起那個秋日的午後,男子孤獨落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