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紅顏坊”一片靜謐,人們還沉睡在夢鄉中,夜晚的沉迷已耗盡了大家的體力, 但我與林仙兒還是一早就起來。今日, 我們便要離開這裡!
白日的“紅顏坊”少了夜晚的喧鬧, 整個院內靜靜的, 只有風吹樹枝的“空空”聲, 在這寧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風仰仗着新鮮的空氣衝進我的鼻孔,那獨有的清新沁人心扉,覺得是那樣的爽適和舒暢。
畢竟在這裡待了兩月餘,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均是心血, 如今要離開, 心中竟萌生絲絲眷戀。
林仙兒笑我:“若是不捨,就帶一位姑娘做爲紀念, 我也好耍耍當大老婆的威風!”
我斜睇她一眼:“嘴皮上的功夫倒耍的很好,若我真討個三妻四妾,你還不休了我?”
她只掩脣,未作回答。
我望了眼已漸破曉的東方,道:“慕容言怕是已在府中候着了!”
林仙兒淡笑:“如此離去, 你倒是欠他一個解釋!”
“‘紅顏坊’已在洛陽城打響了知名度, 所有的事務我也已做了妥善的安排。以慕容言的能力, 相信他會將其經營的的更好!”我抿了抿脣, 遙望遠方:“青樓雖爲暴利, 畢竟不是良人所棲,從古至今, 有多少風塵女的辛酸淚?世人只見其風光豔麗的外表,又有誰憐得心中的苦楚?若非出於無奈,我也不想害了她們。”
“我不爲伯仁,伯仁卻爲我而死!”林仙兒幽幽嘆息:“世間有太多無奈,又怎是我們能夠左右?若非你,她們也許會賣到軍營做營妓,也許會淪落異國任人欺凌,命已註定,你就莫要自責了!”
罷!五千年沿襲而來的腐朽落敗,又豈是我一個寄居在他人肉體中的靈魂能夠改變的?
舉步向前,正欲打開後門,迎面卻走來一人,讓我愣在當場!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數月的莫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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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內。
一盞茶喝完,來龍去脈也已探清!
原來莫青雲途中遭遇風暴,不幸跌落山崖,身負重傷且又與隊伍失去了聯絡,迷茫失落之際,幸遇一位姑娘,不僅救他性命,二人更是在這數月接觸中,滋生愛的火花。締結同心,鎖定終身。
望了眼坐與他身邊的女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頰邊微現梨渦,直是秀美無倫。她穿着件淡紫紗衫,安靜的坐在那兒,端莊高貴,神秘優雅。面對諸多陌生人,卻未見絲毫羞捻,反倒大膽的打量起我們。對上我打量的目光,她脣邊綻出一抹微笑,繼而微蹙眉頭,眸中隱隱有震驚擔憂之意。
我不解,她眸中之意所爲何?正疑惑間,卻見她已起身,目光幽深難測,向我與林仙兒微微頜首道:“可否借一步與二位說話?”
挑了挑眉,我與林仙兒對視一眼,她的眸中亦是不解。遂笑道:“請!”
三人向後院走去,直至靜謐無人處,方站定!
雖已至巳時,日頭卻依舊清冷,似亂上了一層輕紗,讓人看不真切。那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絲暖意,只覺得身上冷意漸濃。當真是,隆冬到來時,百花即已絕。
風捲着透骨的冰冷襲來,我瑟縮下身子,不由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望向林仙兒,她的雙手已被寒風吹的通紅,我心疼的攥進手心,湊到嘴邊呵了會兒氣。終忍不住開口:“姑娘找我二人,是爲何事?”
女子轉身,定定地望向我們,震驚、不忍、憐憫、糾結……眸中千迴百轉,讓我心中一驚!
欲言又止,半晌,幽幽嘆息:“二位本不屬於此,而不自異時空的魂魄!”
我與林仙兒大驚!她怎知……?心中波濤洶涌,但面上卻依然一副淡淡的模樣:“姑娘何出此言?”
“爲來而來,爲去而去。看似因緣巧合,卻不知冥冥中自有定數!本是苦盡甘來,可惜……”女子眉頭深鎖,搖頭嘆息。
我心中一緊,問道:“可惜什麼?”
她擡頭望我,眸中憐憫之意更濃:“二位已是燈枯油盡,怕是熬不過七日!”
我大笑:“我現在健健康康無病無災硬朗的很,根本沒有一點不適,姑娘怕是看錯了!”她與江湖神棍有甚兩樣?心中不由厭煩,爲莫青雲尋了這麼位紅顏而惋惜!
“眼睛所看到的未必真實,表面只是迷惑人心!”她淡淡瞥了我一眼,目光清涼,似有洞察一切的瞭然:“肉身本是他人這物,若非磁場相溶,早已腐蝕糜爛。即使如此,也只能撐過七個七七四十九日,彈指一揮間,已剩短短數日,應是魂飛魄散之即了。”
我冷笑,心想,看你怎麼編吧!
林仙兒卻一臉凝重,猶豫半晌,問道:“姑娘可知如何解救?”
“凡人命如滄海一粟,生何其苦,死方極樂。”女子淡淡搖頭,長眉微顰,目光飄渺不知望向何處:“以死爲渡,彼岸往生。桑辛雖能預知,卻也無能爲力。”她斂起滿目哀傷,並不望我二人,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寒風吹起衣袂,“簌簌”作響,我與林仙兒在這風中默默對視,各懷心思,半晌,她喃喃開口:“只有七日……”
“只一面之詞,不足爲信!”我抿了抿脣,對那一番言論頗不以爲然:“還記得那位老翁嗎?本以爲是先知,誰料卻是個癲狂癡人,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林仙兒卻似滿腹心思,蹙起眉頭道:“她對我們的事情瞭如指掌,連靈魂穿越都知曉,與那老翁非屬同類!我只擔心,七日之限,我們將何去何從?”
“孰真孰假還未得知,何必庸人自擾!待問明莫青雲,再做定奪!”
不知何時,天空竟飄起了零星小雪,我伸手,掌心落入一片雪花,那六角冰菱晶瑩剔透,卻只是轉瞬的美麗,便在掌心溶化,不見蹤影。
桑辛,姑墨人,契苾族聖女。自小便賦先知異能,見他人所不能見,聞他人所不能聞,預知之事精準無誤,佔前世卜今生,一語破天仙!
晚膳過後,我與林仙兒尋了機會找莫青雲,可他越是往下說,我與林仙兒心中越是驚懼!驚的是她看透玄機,所言非假;懼的是七日大限將至,卻無可奈何,只能任其滅之!
見我二人默不作聲,莫青雲不由疑惑道:“桑辛可是對你們說了什麼?”
我與林仙兒相互對視,均默契的搖了搖頭,即已成定局,又何必徒增他人擔憂?我扯了扯嘴角,道:“沒有,只是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會讓雲哥傾心,如今一見,倒真是不凡!”確實不凡!一語,便將我與林仙兒打入死囚。
無心再言談,草草別過,我沿着長廊向後院走去,雪仍飄飄蕩蕩的下着,雖不大,可天地間也是一片模糊。這是我在這裡的第一個冬天,第一場雪。
透過長廊向外望去,一片銀裝素裹,冰天雪地。雪是善良的,將原有的一切醜陋骯髒掩去,留給世人的只有這晶瑩的純潔,輕盈的白。
正自顧走着,忽覺有腳步聲,身後一人趕了上來,與我並肩而行。二人默默無語,卻不覺沉悶,彷彿這白茫茫的天地間只剩下我和她,只覺得心裡很平靜,很安詳,只想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天色漸暗,遠處點起淡淡的燈火,那柔暈的清光迷迷濛濛,若隱若現,看入眼裡,卻暖不了心。
“去找她吧!幸許……會有辦法!”柔柔的聲音中,有絲絲不安和猶疑。
嘆了口氣!縱是先知,“無能爲力”四字已出,一切也是枉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原承認罷了。
見我未語,林仙兒緊緊盯着我的眸子,目光慘然:“不是怕死,而是不能相守!哪怕餘一魂一魄,耗上千年的歲月,奈河橋上也終有相遇的一日。卻是魂飛魄散,化爲青煙,就連僅有的記憶也隨之消失在這茫茫天地間。世間再無林仙兒與莫文軒!”
心底涌起無限悲哀,我將她攬入懷中,仰望天空,雪仍在下,飄飄落落,落在心上,落入眸中。
嘆世事弄人?怨情意難延?可悲,可嘆,可恨,可怨……我已無力再去唏噓。天意如此,能奈它何?
身後傳來碎碎的腳步聲,轉身,是桑辛。
“雲見你二人心事重重,問及何事?”見我與林仙兒面色一變,淡淡道:“既是秘密,我自不會與他人說起。”
我咬了咬脣,幾欲將話說出,卻又猶豫不決,怕話一出,連最後的希望也要,泯滅。
“生又何嘗生?死又何曾死?生死皆機緣,萬物自有輪迴。”似看透一切,桑辛伸手接起片片雪花,望着那入掌即化的冰涼,滿目無奈:“縈魂草,色如血,葉呈心狀,喜陰暗處,食之,可牽其魂魄。”
我一時未反應過來,待將這些話悉數傳入腦中,只覺黑暗的心頭亮起一絲曙光,欣喜擡頭,“謝”字還未出口,卻見她已轉身,只留幾句淡淡的叮囑在空中。
“此草百年方得一株,世人難尋,桑辛點到爲止,究竟是緣是孽,二位好自珍重!”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只覺心潮翻涌,腦海中久久迴盪着那句“百年方得一株!”千般滋味,百般感傷,一時鬱結難舒,只覺眼前漸漸變得灰暗,雪漸淡去,人漸淡去,直到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耳連傳來林焦急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