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可是,僅有的一次緣分, 卻讓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過, 也換不來今世的一次深情回眸。
燈火闌珊處, 那張素白的臉, 依稀可見兒時的青澀。
我欣喜開口:“文軒弟!”目光灼灼!
舉杯邀月, 對酒當歌,那侃侃而談時飛揚的神采,可還有記憶中靦腆的羞澀?祭祖場上, 勇敢機智的對決,讓我再一次刮目相看!他, 可還是那個總愛躲在我身後, 哭着鼻子的小男孩?
我好奇, 這十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我只是好奇。
於是, 當伯父一家離去,囑咐我好生看護他時,我欣然答應!
我對自己說,救妹之恩,當涌泉相報!
“雲哥!”清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轉身, 他一臉神采奕奕, 笑逐顏開的望來。
“今天可是說好了, 要教我輕功哦!”他“唰”的跳到我面前, 比劃了幾下,那滑稽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 笑出聲來。
再看他那身打扮,不知從哪翻來我三四年前的衣裳,雖是短小精悍的練功服,但因他身材瘦弱,撐不起來,倒顯得不倫不類。我撫額搖頭,取笑道:“以你的資質,想學輕功,並非易事!”
“瞧不起人?!”他不服氣的挺了挺瘦弱的胸膛,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盯着我:“君子一言,四馬難追,既然答應了人家,可不許反悔!”
我挑了挑眉:“真想學?”
“想!”他頭如搗蒜,一臉期待。
“那就先從基本功開始,扎馬步!”我一本正經的說着。看着他的表情由紅變白,由青變紫,不知爲何,我的心情甚是愉悅,似乎逗逗他倒是不錯的消遣。
果然,他垮着張臉,可憐巴巴的貼了上來,搖着我的手臂哀求道:“好雲哥!雲哥好!你明知我想要學的不是這個!以我的資質,就算蹲上十年八年的馬步也飛不起來,你就用個最簡單的速成方法教教我,好不好?”
我最耐不住軟磨硬泡,幾句好話聽了,便軟了下來。可是,輕功又豈是這麼容易就能學會的?
“若想三兩天便想把輕功學會,大羅神仙也教不了你!”我輕輕搖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認真道:“若你真正想學,便要把基本功做紮實,一點一滴從頭做起;若你只是貪一時新鮮,圖個好玩,就不要做這無謂的努力。我可帶你親自體驗一回,如何?”
聞言,他滴溜溜的的轉了轉眼珠,狡黠一笑道:“既然雲哥這般盛情,我怎好拂了你的好意?不過,既然體驗,一天怎麼夠?乾脆每天,好不好?”
一天?每天?我有些反應不過來。看到他那雙熠熠發光的眼眸,竟然想也未想,便點下了頭。
“耶——雲哥!你太棒了!”他高興的撲了過來,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撞個滿懷。
伸手圈住他的腰,竟瘦弱的不似盈盈一握,那小小的身子只及下巴,正好靠在我的懷裡。低頭,一股淡淡的猶如清水般透涼的味道鑽入鼻孔,沁人心脾。爲何男子也可以這般好聞?我不由深吸幾口氣。
“準備好了!”我大喝一聲,提氣,躍起。
迎着颯颯的清風,穿梭於鬱鬱蔥蔥的山林間,耳邊不時傳來他喜悅的驚叫,胸腔內彷彿有滿滿的快樂縈繞,我的脣角不可抑制的揚起。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接到白老大的書信,眸中的神彩不由黯然。離別後,再見亦是經年。目光觸到撫着那支簪發呆的莉兒,心中一動,或許,我可以用另一種方法留住他?
搖曳的紅燭下,酒飲了一杯又一杯。拒絕,出乎意料,卻沒有預期的憤怒。他是特別的!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不會爲了勉強而委屈了自己,這也是我欣賞他的原因之一,不是嗎?我只是好奇,究竟什麼樣的感情,纔是他想要的?
是她嗎?當那一身白衣的清靈女子從天而降,宛如仙子般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我明顯感覺身邊的他僵直着身子,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震驚!
林仙兒,如此清雅靈秀的奇女子,值得男人去欣賞,去膜拜!他能找到心儀的女子,我應該高興!可是,爲何知道他夜夜流連花間,笙歌漫漫,笑語歡言,我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苦惱的揪着頭髮,我揚起酒壺猛灌一口。耳邊聽見斷斷續續的笑聲,是他們回來了?
睜着惺忪的醉眼,瞳孔映出那張笑靨如花的臉。我站起,搖搖晃晃的向他走去,未到跟前,卻一個趔趄,撲倒在他身上。
他忙伸手扶住,眉頭微蹙,訝然道:“雲哥,你怎麼喝酒了?”
旁邊的慕容言輕輕搖了搖摺扇,取笑道:“想喝酒跟我們一起,喝花酒總比喝悶酒要好吧!”
不耐的揮了揮手,我揪起他的衣領,張嘴打了個酒嗝:“跟我走!”
不知要去哪裡,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最後一盞燈火消失在身後,四周漆黑一片。
站定,耳邊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
黑暗中,傳來他不安的聲音,猶如受驚的小鹿,惶恐的睜着眼睛:“雲……雲哥,你怎麼了?”
眸中映出他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我就這般可怕?胸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我長臂一攬,將他擁入懷中,緊緊的,緊緊的,似要把他揉進骨頭裡,那“咚咚”的心跳聲衝擊着耳膜,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懷中的人兒拼命的掙扎:“雲哥,你做什麼!快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來了,咳咳……”
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激靈,酒醒了些許,低頭看着他通紅的臉,慌忙鬆開手。
“明日起,我同你一起去醉仙樓!”
慌亂的丟下這句話,我狼狽而逃。
我對自己說,我只是喝醉了。
於是,我開始夜夜沉迷花巷,紙醉金迷,我要把自己灌醉,醉了便不會想起。可是,他偏偏再一次亂了我的心。
“我是糊塗了,糊塗的喜歡上了你!”
“雲哥,就當我是女子,一個只想得到你的愛憐的女子!“
……
那燭光下他楚楚可憐的容顏,那漆黑的瞳中迷人的光彩,那蒼白的臉上痛心的無措,讓我忘卻了一切,眼中只有他,只有他……
天知道!那一刻,我多想將他擁住!多想讓時間從些靜止,天地間只有我和他!可是我知道,我沒有醉,我不能!
理智就像個錘子,不時的鞭打着我的腦子,告訴我,他和我一樣,是個男人!
我怎麼會愛慕一個男人?!
錯愕、震驚、不安、懷疑……手中的酒杯被我捏碎,心中似翻江倒海般撕扯着,我忍不住長嘯一聲,抽出案上的劍,朝着空中刺去。
風捲起殘破的樹葉無聲的落下,我的心卻依舊不能平靜。一劍,一劍,似要劃在心上,讓那鮮紅的液體來撫平滿心的躁亂。
“雲……哥?”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硬生生的剎住了我凌厲的劍勢,真氣在體內亂竄,喉間涌上一股腥甜。我背對着他,僵直着身子,努力平復凌亂的氣息。
“對不起,我那天……嚇傻了,纔會……纔會說出那些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將它……忘了吧!”他似乎很是不安,忐忑的說完這些,便不再言語。
兩人靜靜地佇立,只有樹葉的沙沙聲在風中盤旋。許久,我沙啞着嗓子,輕輕說道:“武館有些事需要處理,明日我便啓程,你……自己好好保重!”或許,離開是最好的!一向無畏的我懦弱的選擇了逃避。
“雲哥……”他喏喏開口,聲音顫抖,竟是十分委屈。
終是不忍,我重重嘆了口氣:“少則十天,多則半月。”未曾猶豫,我大踏步離去。
我不敢回頭,我怕看到他那滿是傷痛的眼眸。
臨行之日,我刻意避開他,慕容言將我送至渡口,一路無語,卻在登船之際,目光復雜的望着我嘆息:“輿論會殺死你們!”
心中一驚!我猛然擡頭,對上他洞悉的目光,他看出來了什麼?我訥訥開口:“我不懂,你的意思!”
“喜歡一個人本沒有錯,但是他不該是個男子!”他毫不留情的揭開了我蒼白的掩飾,轉首,望向湖底深處,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你忘記了師父臨終前的訓言?”
師父……
我目光飄渺,思緒回到了十年前。
年少時總想不明白,爲何素有“玉面郎君”之稱的師父一生未曾娶妻?他那蓋世的武功絕技即便武林中的佼佼者也未必贏得,爲何卻甘願隱姓埋名,直至抑鬱而終!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真相!
一切皆因叫那個千尋的男子。一段違背倫常的孽緣,一場不被祝福的愛戀,註定了兩人的悲劇!爲了他,師傅毅然放棄武林盟主的榮耀光環,捨棄了所有的功名,退出江湖,歸隱山林,卻終敵不過世人的非議。世俗的壓力下,千尋最終離開了他,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未曾遇見。
“我不後悔遇到千尋,我只恨!爲什麼我們都是男人!記住!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輿論會殺死你們!”
師父的話語再一次清晰的在耳邊響起,我猛然驚醒,望向慕容言,只見他眉頭蹙起,面上不復平時的散漫,緊緊盯着我的眼眸,一字一字道:“感情的事我本不該多管,但是做爲師弟,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繼續滄陷!林姑娘亦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取與舍,你自己決定!”說罷,留下一聲深深的嘆息,轉身離去。
在“風雲武館”的日子,弟兄之間嬉鬧依舊,一同進膳,一同沐浴,一同入寢,我的心裡清清亮亮,未見半絲異樣。很多次,我在想,也許,我只是被那夜的紅燭亂了心智;也許,是他太過陰柔的性格像極了女子;也許,我只是錯把兄弟情當成了男女之愛……有太多的也許,我一次次的說服自己,我在意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她!
再見他時,我笑着叫他文軒弟,是的,從這一刻起,我只把他當做文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