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該發生的,你無法阻止,比如不是你的,你永遠都得不到。”戈多裡特沒回頭,意有所指的說,“螻蟻的命運,是不屬於自己的。”
這句話聽起來可真刺耳。我想到科爾德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最終他卻爲了我改變。只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弱肉強食。我不該自以爲是或貪心的以爲一己之力,就可以改變這個鐵定的遊戲規則。
而且已經發生的歷史事件,我是不能輕易改變的。我雖然不是聰明的人,但蝴蝶效應還是有所瞭解的。決不能因爲一時的不忍,而改變歷史,哪怕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原因,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
在沉重而尷尬的氣氛裡,大蝙蝠很快就到了諾丁漢,又降落在上次的天台上。我沉聲不響的跟在戈多裡特身後,一直來到他的莊園,進了他的書房。
“跟我來吧,小姐。”
剛到書房,戈多裡特並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他將熟睡中的科爾德打橫扛在肩上,衝我一揚下巴,然後手就放在了書架旁的燈臺上。
去哪兒?正當我困惑的時候,戈多裡特修長的手指用力轉動了一下燈臺的底座,只聽見“咯噔”一聲輕微的細響,書架便開始緩緩向左側一動,直到露出一人寬的窄道。
哇哦,地下宮殿?我腦子裡馬上出現一幅金碧輝煌的畫面——那敢情,戈多裡特還有自己的小金庫?沒等我鬧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戈多裡特自顧走了進去。我見勢,也不敢多問,連忙擡腳跟了進去。
一進去才發現,裡面比我想象的要寬敞的多,兩旁都有火炬,不用擔心摸黑摔個四腳朝天。
沿着盤旋而下的石階越往深處走,就越覺得冷。最初我還有興致看一看石壁掛着的壁畫,雖然大多都是描述血族的產生和演變,有些還格外血腥猙獰,但到了後來,我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了。凍得打哆嗦就不說了,我估摸着已經走了大半個小時了,石階的盡頭卻依然遙遙無期的樣子。
可儘管如此,我看着安靜到幾乎要消失在黑暗中的科爾德,也完全沒有了說話的意願。一步一步機械的跟着戈多裡特,悲傷卻像海浪一樣,在這個極度沉默的環境裡,將我徹頭徹尾的埋沒了。連一聲喉嚨底的嗚咽,都沒來得及發出來。
“到了。”
大概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戈多裡特低沉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擡起頭,看見他站在一扇老舊而厚實的大鐵門旁,兩邊分別有一尊石雕的蝙蝠,和他的寵物倒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看樣子,這就是我們的目的了。
“上來扶一把。”他想掏鑰匙,但科爾德使他的動作變得有些笨拙。
我急忙上前,扶過科爾德。在觸上他冰涼的胳膊的一刻,我感覺脖頸處傳來科爾德若有似乎的氣息,一時間我以爲他就要醒過來了,眼淚險些掉下來。
爲了避免在戈多裡特面前失態,我抿着嘴角揚起脖子,故作輕鬆的說道:“他可真沉。”
“血族的每一個臣民在死去之後,和石頭沒什麼兩樣,又硬又沉。”戈多裡特終於打開了門,一邊把鐵門推開,一邊冷冷的和我說,“要不了多久,科爾德就會變成那樣。”
科爾德,會變得石頭一樣又硬又沉,還是••••••我心猛地一沉,急忙問戈多裡特。
“尊敬的長老,我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想此刻我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您不是說,科爾德只是陷入了永恆的沉睡麼,但剛纔您又說••••••”
“沒錯,他快死了。”戈多裡特不等我說完,眼神冷厲的打斷我,“一切都取決於您,白藺小姐。”
“只有腐鐲的庇護,才能使他進入永恆的沉睡,儘管這聽起來差強人意,但沒有腐鐲,等待科爾德的,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在我以爲陷入永恆沉睡的情況已經夠糟糕的時候,上帝還爲我準備了一個更大的驚喜在後頭。呵呵,我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笑我好在還有辦法能夠挽救他,哭我終究只能和他背道而馳。
“您在害怕麼?”戈多裡特見我沉默不語,嘲諷的問。
“我從來都十分珍惜自己的性命,在遇上科爾德之前。”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說道,“但假如我的犧牲能讓科爾德繼續活下去,我絕不會退縮。”
“很好,請跟我來吧。”戈多裡特滿意的點點頭,往鐵門裡面走去。
是的,我不指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情,就如他不需要問我這樣做的原因一樣。一切的結果,只要科爾德活下去,就足夠了。
【8】
我跟着戈多裡特走進鐵門,整個地下室就如一座造型奇特的博物館:牆壁上充滿濃郁色彩的油畫,大理石柱旁暗紅色的手推扶梯,火光熊熊的石雕大火炬,被陳列在水晶器皿裡的各種飾物••••••這些對於曾經的我來說,都充滿了誘惑,會毫不留情的挑起我的好奇心。但如今,我只是拿眼淡淡掃過去,完全提不起絲毫興趣。
“除了歷代長老和親王,您是唯一一個到地下室來的人。”戈多裡特平穩地把科爾德放到了石室正中央的石臺上,回過身來告訴我,“這兒你看見的所有,都是血族至高無上的榮耀,包括你身體裡的腐鐲。”
戈多裡特一邊說,一邊手指着水晶器皿裡的飾物:“骨琴、靈杖、幻鏡,瞧瞧它們,多可愛。”
“只可惜,魂戒和血杯永遠都不能回來了,這是我的失職。”戈多裡特惋惜的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袍子裡取出魔偶,放到了其中空置的一個水晶器皿裡。
“腐鐲,應該在這兒麼?”我看到幻鏡旁邊的水晶器皿裡有一個圓弧形的託,這是其他沒有的。
“你猜的沒錯,腐鐲該去的地方。”戈多裡特一咧嘴,肅穆的神情多了幾分愉悅,“很快,它就能回去了。”
我胸口一鈍,把視線從水晶器皿上挪開,不再去看:“這真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白藺小姐,我希望您能明白,並不是我鐵石心腸,只在乎血族的安危,而不顧你的性命。”興許是看我表現良好,或者僅存的善心讓他過意不去,戈多裡特的語調突然柔和下來,“我相信您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假如不是爲了科爾德,您也會這麼做,之前我就已經確信這一點。”
“我代表血族所有的臣民感謝您,也替不用再飽受病痛折磨的人們,感謝您的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孩子。”
“不必客氣。”我的目光落在科爾德的臉上,想將他的容貌永遠的印刻進腦海裡,哪怕只有最後短暫的幾分鐘,“請您告訴我,該怎麼做。”
即便很想再多停留一會兒,哪怕一秒鐘也好。可該來的終究要來,就如該還的終究要還,我無法阻止命運的腳步。
“來吧孩子,到我身邊來。”戈多裡特的眼神已經不像最初時候的冷厲了,取而代之的是上帝一般仁慈的悲憫,輕聲招呼我過去,“一切都將過去了。”
一切都將過去了麼?對於血族或許是,因爲喬尼福已經死了,最大的威脅沒有了。對於人類而言或許是,因爲可怕的瘟疫將伴隨着大火和腐鐲的歸還一起悄然消失。可對於我呢,我剩下什麼?不,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抿着嘴巴,沒有笑也沒有哭。準確的說,我根本不需要再有任何表情去難爲自己。因爲很快,我就不存在了。
麗薩,感謝你的收留,像母親一樣,用生命守護我。
凱特,感謝你的信任,把我當做最好的朋友,即便最後你依然離開了我。
我心裡默唸着,戈多裡特緩緩擡起手,指尖強大的靈力使我睜不開眼睛。我沒有害怕,回過頭看到石臺上閉着雙眸的科爾德,某種被竭力抑制在最深處的痛覺一下子甦醒了——科爾德,再見了。
感謝你的愛,爲了一個不那麼完美的我,你卻努力想把最完美的結局留給我。只可惜,我還是讓你失望了。
但願有一天你能醒過來,不再記得生命裡出現的不速之客——我愛你,可不想存在你的思念裡,你將會有更好的生活,還會遇到一個更愛你的人••••••
思緒飄忽間,胸口猛的一重,一瞬間身體裡所有的力量都被掏空了一般,朦朧中我看見一個血紅色的鐲子慢慢從我的身體裡浮現出來,穩穩落到了戈多裡特的掌心上。傳說中的腐鐲,總算物歸原主了。
儘管眼皮沉得擡不起來,我還是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把最後一枚笑定格在臉上——再見了,布丁巷、倫敦城,所有曾經帶給我快樂和痛苦的一切,我終於要解脫了••••••
意識變得越來越混沌,就像不斷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一樣,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雪花白。我晃了晃身體,還是沒支撐住,一個趔跌向後倒去。
戈多裡特並沒有要伸手扶我的意思,手心裡的腐鐲將他的臉映襯得格外柔和,可我卻覺得這背後,是冷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科爾德,我愛你。眼角瞥到科爾德美到無可挑剔的側臉,讓我覺得死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糟糕,至少他還活着。
終於,眼前一黑,我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