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滿十八了吧?”斥塵衣無可奈何的瞟了他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竟還改不了哭鼻子的壞毛病,在家裡哭一哭便算了,出了門可別說你是晉王府的人。”
韓寧抹去眼淚,咧開嘴一笑。
“你也不小了,跟着我兩年學了不少,也是時候出去歷練了,就去……”
“不要。”韓寧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第一次打斷斥塵衣的話,“我哪也不去,就跟着殿下。”
“男兒立身在世,該爲自己博得曠世功名方能成家立業,你一直跟着我也無甚前途,終究只是個二等侍衛,一身本事豈不是白學了?”斥塵衣淡淡笑道。
韓寧擡頭,見他的表情緩和,竟有商量的餘地,忙腆着臉上前道:“我學本事就不是爲了建功立業,只爲跟着殿下,求殿下別趕我走。”
“我哪裡是趕你走?”斥塵衣起身,從窗口看到外面雪景,突然來了興致,緩緩往外走去。
韓寧忙給他罩上大氅,跟着他一起往園子裡走。
“也罷。”斥塵衣踏着雪,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你既無心仕途,願意怎麼樣隨你吧,人總是要憑心而活才能快意些許。”
“跟着殿下就是憑心,我快意。”韓寧呵呵的笑。
斥塵衣側目,見他一臉的笑,不由得感嘆要快樂其實很簡單,全憑一個心境。
正如這一連半月未停的雪,有人會覺得出行不便,而有人又覺得雪景甚美,其實終究不過是一場雪,願意不願意,它總有停的那一天,人的意志控制不了世事無常,隨他手再大也撐不過一方天地。
何不順其自然。
從前不敢放手,總覺得皇上還小,但真正放手後他的成長反而更快,皇上的變化讓他高興,自己也該放心了。
沒來由的心情舒暢,也許是皇上即將大婚,後宮充實才能添加子嗣,爲人夫爲人父者,也該會更加持重。
至於新月族,有元兒在該是翻不起大浪來,適時給予些助力,儘早立藩,也好平息此事,自己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等皇上大婚後,我想出行一趟。”斥塵衣走至焦尾亭下駐步。
“殿下想去哪,我好先準備着。”
“四處走走吧,走到哪算哪。”斥塵衣想了想,笑道:“西川不錯,我對南疆的巫蠱術興趣頗豐,去那走走也行。”
“好啊。”韓寧也來了興致,兩眼發亮:“那邊氣候溫暖,適宜殿下養病,回行時還可以繞過東照國,我還沒見過大海。”
“嗯。”斥塵衣攏了下圍脖,慢慢往回走,“把新月餵飽了,明日將它放出去吧。”
“嗯?”韓寧不解,他正沉浸在出遠門的興奮中,不明白殿下怎麼突然轉變了話題。
“龍將軍那邊的人馬難以攻進飛龍寨,要探路只有靠新月了,再則這事讓他們自行處理也好,不見得一定要強攻。”斥塵衣淡淡解釋。
“ 殿下怎麼知道人一定在飛龍寨?”
“所以說吧……”斥塵衣無奈的笑道:“腦子和手腳是一樣,長久不動作便會遲鈍,你也該多看看書,動動你的腦子了。”他說着話,人已經走遠。
韓寧呵呵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不用擔心,我家小妹從小在軍營長大,九歲開始同老夫水裡火裡摸爬滾打,漫山遍野的比猴子還機靈,荒野裡求生?呵呵,不是老夫誇大,殿下可比不上我們家小妹半丫……呃……哎呀我的乖孫女呀,這過年八節的一個人在荒野裡多淒涼啊……萬一被老鼠叼去了可咋辦吶,可憐我龍家九代單傳就落了這一個女娃呀,她要被鳥給吃了老夫就不活啦……”
元紀立在馬背上,甩了甩頭,將臨行前龍山那老傢伙莫名其妙的胡言亂語給甩開了去。
一肚子窩火,過了十二天都不曾熄滅,想着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丫頭給塞老鼠洞裡去,沒想到只找到一個茅草棚,人影卻沒看到。
難道真的被老鼠叼走了,或者是被鳥給啄了?
不找到她怎麼探知蕭靜好的消息,這些天心急如焚,快馬加鞭的來回往返,找到的卻是一個看不着人影的茅草棚?
龍小妹——我操!
到底死哪去了?!
“ 你們就在這守着,那五千軍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靠前一步,違者斬!”
“是,殿下……”
綏縣邊軍遊擊將軍戴末饒看着元紀一人一馬片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心知想叫回他是不可能的,於是搖了搖頭,上馬往回行,去安排那五千野戰邊軍。
元紀騎馬在茅草棚周圍五里找了兩圈,越找越焦躁,其實他帶來的五千邊軍本身就是打游擊野戰的精英,遊擊將軍戴末饒擅長攀爬隱蔽作戰,若按常規打法,現在只需派出幾個輕功好的斥候先去踩地形再來定作戰方針,但元紀現在就是莫名的煩躁,應該說他一直就沒停止過煩躁,更準確來說,應該是——擔心。
龍山雖然脾氣古怪惹人討厭,但他龍家確確實實是一門忠烈,打了一輩子仗六十六歲還未榮休,至今苦守北淵邊陲駐地,龍小妹雖是女子,卻也是他龍家最好一根獨苗,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他怎麼給龍山那老傢伙交待?
就不該帶她來!
元紀打馬回行,一直趕路加上氣躁,此時已經是滿頭大汗,方纔進過一片齊腰深的蒿草地時,聽到有水流的響動,他打算去用冷水澆個臉。
跳下馬,他牽着馬撥開蒿草往河邊走,下了馬才知道,這片蒿草不止齊腰,已經長至胸部的高度。
蒿草味沖鼻子,馬兒打了個響鼻,突然野草深處一陣慌亂的窸窣聲,元紀急忙撥開蒿草大步往前。
“啊!”
一聲驚惶的嬌喝,緊接着一支小刀唰唰的迎着元紀的臉旋轉撲來,元紀側身避過。
“誰?”
又是一另一個聲音,隨之衣袂帶風的聲音往元紀這邊襲來,立時連過數招。
元紀沒心思對招,方纔那聲尖叫明明是龍小妹的聲音,他心中又驚又喜,但蒿草太高看不到裡面情況,只知道她沒被老鼠叼走,還活着。
對招的人他沒看清楚,但對方已經看清了他,三兩下收了掌風往後退了幾步,叫道:“自己人,自己人 。”
元紀一聽這人聲音,鬆了口氣,再往前幾步想看看到底什麼情況,這兩人怎麼會在一起,撥開蒿草一看,傻了眼。
朦朧的月光下,河流隱沒在深深的野草深處。
河溝邊,少女一身雪白的褻衣,想是方纔正在河邊洗浴,倉皇中才穿好衣服,水漬自肌膚染溼了布料,緊緊的貼在身上,勾勒出女子姣好的玲瓏曲線,齊腰的長髮瀝瀝滴着水珠,髮絲零亂,縷縷貼在白皙的面頰,和平日那個聒噪的女子不同,此時的她居然生出些許嫵媚動人。
元紀有些慌亂的別開了眼睛,突然有想起什麼,眉心一動。
情況很不對。
不是指龍小妹沒心沒肺的不把他當男人,猶自笑嘻嘻的穿着衣服這點不對。
也不是這寒天臘月的她下河洗澡不對。
而是——
沐悉居然陪她洗澡?
她居然讓沐悉陪她洗澡?
他們認識麼?
不不不,這和認不認識沒有半根毛的關係。
關鍵是,就算是認識也不該一男一女,一塊洗澡啊!!!
實在是——有傷風化!
“哼!”
元紀聽到自己重重的哼了一聲。
沐悉從遠處跑來,手裡拎着一隻香噴噴的烤山雞。
他撕下雞腿一拋,穿好了衣裳的龍小妹一把接住,正要下口咬,想了想又遞給元紀。
“今天運氣好,沐悉逮着一隻山雞,殿下吃。”龍小妹獻寶似的把雞腿在元紀眼前晃。
“啪!”
掌風毫不留情的一掃,黃的冒油的雞腿被一把掃進了河裡。
“你!”沐悉呲牙咧齒伸着一隻手指頭指着元紀轉圈,憤憤的蹲到了一旁啃烤雞。
“你還有心情沐浴吃雞?”元紀橫眉怒聲道:“山匪寨子裡什麼情況?你在這十二天,查到些什麼?不要告訴本王你就在此地裝猴子裝了半個月!”
龍小妹一慎,見到他高興,竟然把偷襲他的事給忘了。
知道他回來後就一定是這副表情,偷襲親王,不斬了自己就不錯了,罵兩句還算是輕的。
龍小妹腆着臉呵呵一笑,輕聲道:“我沒偷懶,好姐姐現在是安全的,這些天我一直守在這,眼睛都不眨一下下。”
元紀看了看沒心沒肺啃着雞腿的沐悉,心裡知道她所言非虛,若是真有什麼事,沐悉不會像現在這般淡定。
心情好了一些,但出口的話還是很強硬。
“你沒偷懶?有空閒來這裡洗澡沐浴吃山雞?你知不知道,就你打岔的這會功夫,有可能錯過最要緊的情報,若是蕭靜好出了什麼事,你拿命來賠?”
龍小妹的笑僵了僵,隨即綻開一個更大的笑,拍了拍胸脯,高聲道:“殿下放心吧,好姐姐的安全我來保證。”
“就你?”元紀挑起眉毛,眼睛裡噴這火:“本王如何相信你?你難道忘了,將她送進去的就是你龍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