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地宮開啓除了鑰匙還要聖女的血液,至於要多少血這些他不知道,但若需要的是全身的血液怎麼辦?她好不容易到了那,萬一真的傻到用自己的血液去開啓地宮,沒有了她或是傷了她,就算拿出瞭解藥,又有什麼意義?這種險他不能冒。
沒錯,那兩隻簪子都在他手上,在去年帶她會北淵時,那隻碧玉簪已經被他拿到並保管,若可以的話,這一金一玉兩支簪子他不希望用作地宮開啓,而是……定情信物。
金玉良緣,會實現嗎?
他還記得那年的十里坡,他們第一次相遇,她頭上簪着那支玉簪,而自己髮髻上,正是簪的那支金簪。
那時見她的第一面,自己就決定放棄了尋找地宮,更何況是現在,若是需要一命換一命,他寧願不要自己這一條命。
可是,現在要怎麼樣搪塞她?
他看了看那隻直直伸在眼前的手,很倔強很固執,他≡ 知道,今天若不能讓他滿意,或許,她真的會睡不好覺。
也罷,先讓她安心吧。
“鑰匙藏在晉王府的暗格裡。”他笑望她的眼睛,“你知道,這樣重要的東西我不會隨便帶在身上。”
“那去取。”蕭靜好很快道。
他抓住她的手,問道:“你已經被新月族的人盯上了,你覺得放在你身上安全?”
蕭靜好一愣,這問題她還真沒想過。
“元紀向皇上請命,親自監送今年的越冬物品前往遼東預防雪災。”他眼眸微微一掃,看得蕭靜好覺得自己好心虛,“你們一同上路,東西我會交給他。”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搓,似乎想將手搓熱乎些,“那邊不比燕京城,這會只怕已經開始下雪,過冬的物品我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把十七和榕兒帶上,福叔那邊我會照顧着,他若願意把他接到王府也行,那邊的遼東將軍曾在我麾下任徵北先鋒,他爲人正直就是脾氣古怪,那邊我去信關照過,你在他麾下,應當是沒人敢爲難你……傻姑娘,現在是參將了,還撒嬌。”
他愛憐的撫着她突然埋在他懷裡的頭,一萬萬個捨不得,卻有千萬萬個必須放手的理由。
“參將又怎麼了?是女人都會撒嬌……”她用腦袋使勁蹭他的胸口,“現在不抓着你多撒撒嬌,到了遼東找誰撒?遼東將軍?”
一個爆栗子敲在她的腦門,頭頂傳來他慍怒的聲音:“他六十有五,足以做你祖父!”
“你可真摳,大把年紀的太公還不放人榮休。”她邊蹭了邊擡頭看他的眼睛,怎麼看都看不厭,吃醋時的塵衣最迷人。
“你若爭氣,他則可以早些享清福。”手指點她的鼻尖,她在他懷裡擡着頭的樣子就像一隻小貓。
“幹我什麼事?”話一出口她會過了意,笑道:“你還真看得起我,來來來……”她攤出手掌,“先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將軍命。”
“命是自己造的。”雖這樣說,他還是捏住她的手,認真的看着掌心紋路,神棍殿下開始批命,“將軍命不知道有沒有,倒是看出王妃命……”
一時間靜默無聲。
她絞着他的目光,從方纔他話音方落眼神裡那一絲狡黠,到認真到等待到期盼……到微黯。
她都讀在心裡,這樣的眼神和那看似不經意的調侃,就像突如一陣風吹動了湖心的平靜,不可抑制的起了一層漣漪,但是是欣喜還是彷徨,她自己也分不清。
他早就駐進了她的心裡,她也認定了眼前這個男子,在失憶後睜開的第一眼,看到他,那時也許是依賴,到後來盼望着見到他,冰湖岸邊,他蹲下他挺直的身軀,底下他高貴的頭用他尊貴的手繫上那隻冰鞋起,她就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他的拒絕讓她傷心,可鳳棲山崖壁下,他那雙堅持抓住了她生命的手,那一口噴薄的鮮血證明了,他的心裡也有她,大年夜的表白宴拉近彼此,春庭月的口舌之戰確定了他的心意,那夜他無聲的倒在了雪地裡,在熱融融的暖閣裡,自己的脈搏貼着他的心跳,在那一聲聲的敲擊下,殘餘的心牆在那一刻驟然倒塌,午後的王府小院中,他帶着茶香的一吻,吻出從未有過的安心,那時她就想着,這是她要的生活,寧願就那麼融化在他的懷抱裡。
她知道他有他的驕傲,從小天資不凡,卻帶着一身驅不散的毒,心撲國事本無暇它想,可是感情不經意的到來,亂了步調亂了心,他能淡然面對元紀的挑釁卻在沐沂邯到來後遠遠躲避,開始她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也許失憶前的牽扯在他心中是一根刺,這三個月的隔閡,看不出來和他之間的變化在哪,但是確實存在,就如同今日,越覺得看不透摸不着。
喜歡就是喜歡,她從沒想過現在面對成親或是嫁人這個問題,心裡說不出的微妙感覺,沒想到一直退一直躲的他,會突然上前十步,這讓人怎樣接受的了?
但不管接不接受的了,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不是嗎?這次赴任兩人相隔千里,也應該讓彼此有一個寄託來安心。
說來很長,其實很短。
他把目光移開,看向車窗,那薄薄的簾幕透進黎明的曙光,但他盼望的曙光,也許永遠不會來臨。
他沒有逼她的意思,那句話或許真的只是個無意的玩笑,但在玩笑出口後,他卻認真了,一刻的等待,帶着心焦的期盼,最後也只能是,必須是平靜。
今日太過放縱,放縱自己的慾望,猶如一灘旋渦,將人轉入進無底深淵,難怪佛曰:慾海無邊。
多年來在軍營裡在朝堂上磨礪出了韌性的同時,也學會了深藏——深深埋藏。
雖然疲累,但至少能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不傷害別人,比如現在,傷彼此傷感情。
他伸手喚韓寧,手卻被抓住,低頭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嬌美的小臉淡淡嫣紅,她嗔道,“方纔誰說要將心給我看,還說上面寫滿了真誠?”
從她的表情看的出某些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的話讓他微微錯愕,於是他便張着嘴愣住了。
“沒誠意還談什麼?”她輕輕甩開他的手,挑着眸子瞧着他的表情,這種表情的斥塵衣太可愛,也讓人着惱。
“你的意思是……”他擡起了修長的眉,眼睛裡的光彩比窗外的朝陽更甚,脣微張,似乎不敢確定。
她鬱悶的捂住額頭,這呆子也太呆了吧,哪有開個玩笑來求親的,求都求了他居然就沒下文了,難道還等着她來提醒,該真誠點重新求一次?
她正在鬱悶着,瞧見他將手伸進衣襟,很快掏出一枚通體潔白的玉佩,不由分說的塞進她手裡。
蕭靜好拿起來看,這玉佩白得純淨,玉質瑩潤如水,雕刻着鸞鳳樣式,在手心裡沁涼透香,下面綴着紅色瓔珞,她正要問,卻被他狠狠抱緊,一把抄起她整個人放在他腿上,頭頂被他下巴抵住,胸腔裡傳出又遠又近的嘆息聲,嘆過便聽到他歡喜若狂的聲音,發泄着喜悅。
“我的誠意便是,求你嫁給我,做晉王的王妃,做斥塵衣的娘子,白頭不相離,去年大年夜我爲你彈的那首《子曰雞鳴》現在想來沒彈出那種意境,我想重新爲你彈,日日彈夜夜彈,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你可願意?”他低下頭,目光灼灼的等她點頭。
“玉佩都塞我手裡了,若不點頭還能怎麼?”蕭靜好撅嘴巴,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只願與君共華髮……”
他的目光裡閃爍着晶瑩的光,平靜了許久,緩緩道:“遮不住青山隱隱,流不斷綠水悠悠,理不清情絲繞繞,看不盡人間脈脈,元兒,得妻如此,我便什麼都夠了……”
“哈哈……”他突然發出生平第一個快意的大笑。
這樣的狂喜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抱着她轉圈,想釋放這一刻衝昏頭腦的喜悅,不釋放會憋死!
“嘭!”的一聲。
蕭靜好嚇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才發現,馬車被他一拳掀了頂,四片車壁可憐兮兮的攤在四周,晉王的豪華車駕居然被他一拳打爛。
下一刻,他已經抱着她躍出幾丈外。
廣場上方天色微亮,一抹紅光在東方的山巒上映亮天際的笑臉,夜露潮溼了廣場上的燈籠,等待着新一輪的朝陽來將那殘露蒸發,成羣的大雁南飛,在青色的天空上排成大大的人字形,“人”字的一撇一捺,就像愛人間的相互扶持和支撐。
她被他抱在懷中,迎着晨風吹開彼此的笑顏,四目相對,從瞳仁中只看得到自己的臉,笑在眼中綻放,心在空中飛翔。
“想飛嗎?”
沒等她回答,她已經被拋向天空,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燕子,從未有過的輕盈,那人在下方伸出了雙手,她迎着他的手,彼此相握。
他緊握住那雙終於能緊緊牽住的手,在廣場中央,數千侍衛的注目下,放飛着他最愛的人,一圈一圈又一圈……
不遠處的韓寧,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熱熱的。
他擡袖抹去,沒飯吃沒房子住他都不曾哭過,可今日看到殿下的笑,他卻哭了。
遠處正陽門下的皇宮侍衛,呆呆佇立,那個人,確定是那位沉靜內斂不怒自威的晉王殿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