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睿候府
沐沂邯一張臉黑的可怕。
廳裡跪滿了全府家丁侍女,人人嚇的大氣不敢出。
一個侍女方纔被他一巴掌抽出了幾尺遠,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老管家沐萬年老倖免責罰,跪在地上低聲嗚咽。
從沒見過主子這樣的神色,暴戾凌厲,雙眼寒芒閃動,讓人不敢直視。
沐沂邯禁抿薄脣,眼裡佈滿血絲,現在的他想殺人。
回來的一路狂命奔波,一路刀光劍影,一路突破重埋,一路歸心似箭......
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的情緒如此波動。
可就在滿心歡喜回到家,才知她竟已被擄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她會遇到怎麼樣的情況他不敢想。
宮中來人接走了她,幾乎可以肯定是皇后下的手,現在找到她纔是關鍵,那老女人他會親手將她挫骨揚灰!
赤雲騎首領容顏匆忙而至,簡短扼要的稟告。
“北門外二十里發現蹤跡,有輛馬車停在十里坡,有打鬥痕跡!”
沐沂邯立即站起,飛速奔出府邸。
“帶三十人跟我進林搜尋,其餘人給我守住林子各處,一隻蚊子都不能放過,見活的就殺,讓沐悉盯着中宮,必要時不要留情!”
“是!”
他從來就知道強留她在身邊將會置她於危險,但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以爲他在意她沒有人知,以爲臨出發前對她的叮囑她會記在心裡,以爲自己不在那些人不會向侯府伸手。
若知如此,必不會擔下這該死的北淵之行。
什麼坐擁江山的鴻鵠之志,萬人之上的豪情滿懷,通通都見鬼去吧!
難道真如師傅所說,欲求太過必將得不償失?
不不不......我只要她...只要她......
跨下駿馬一路疾馳,鼻翼噴吐着白煙。
數十名勁裝赤雲騎騎馬緊隨其後,隊伍所經之處揚起漫天塵土,一路往北飛奔。
什麼香,這麼怡人......
淡淡清涼從鼻端劃入肺腑......
這是黃泉路上彼岸花的香麼...竟這樣好聞...原來死也不那麼可怕......
緩緩睜開眼睛......
“你醒了...咳咳...”
“大叔?”
猛的從他懷中撐起,看見他手裡拿着一片不知名的葉子放在她鼻端。
自己跳崖時難道後悔了,一把扯下了他?
腦子死命搜索當時的記憶。
斥塵衣虛弱的笑道:“你跳的那麼急,我來不及拉你上去,只能扯着你讓你減緩落下...幸虧...崖上那根蔓藤......”
他臉色蒼白,喘了一會復又歉然笑道:“真對不住......”
蕭靜好看看四周,猛然發現他一直墊在她身*下。
他竟然不顧性命跟着她跳入懸崖,最後還爲沒能拉她上去而道歉?
難過又自責的淚水一涌而出,哭着哭着竟開始嚎啕:“沒見過你這麼傻的人...嗚嗚...”
“我們又不熟...你還跳下來...我死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嗚嗚......”
“那些人抓的是我......嗚嗚...你明明可以把我交出去...爲什麼不...嗚嗚...”
“你的手臂被刺傷...都是我連累的...”
“你的傷?”猛的止住哭泣,想起他在崖上爲她擋劍受的傷,忙要幫着查看。
於是,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恬不知恥坐在他的腿上,他被壓的夠嗆,居然強撐着沒有立馬趕她下去,還始終溫和的笑着看她發瘋似的嚎啕半晌。
頂着張紅透的臉移開屁股,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他的傷。
“穴道我封住了,無礙!”他試圖收回手臂被向身後。
蕭靜好忙按住他的手:“別動,我帶了傷藥!”
解開小荷包,拿出銅剪,止血散等物品,輕輕剪開浸滿血漬的布料,看見傷口很深,血已經被他止住,但周圍紅腫,若再不上藥只怕會感染。
“我先幫你上藥,可能會疼,你忍忍就好。”
“嗯!”他笑着由她弄,手臂的傷本不算什麼,但是現在宿疾似乎又要發作,體內幾股真氣胡亂流動,頂的心口撕裂般的疼。
蕭靜好灑上止血散,怕他疼痛輕輕吹着氣,不知怎麼竟想起了沐沂邯那傢伙,每次上藥他都忍不住疼的“噝噝”的叫,還要嫌棄她手太重不夠溫柔。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不知道會不會上當中了皇后的計,也不知道回了永安沒有,想着想着竟微微嘆了口氣。
包紮好傷口,才見他呼吸粗重,臉色蒼白,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的閉着眼睛。
“你怎麼了?”摸摸他的額,早沁出一層冷汗。
“無......礙!”他咬着牙回答,輕輕避過她的手。
蕭靜好強行拉過他的手,扣住他腕間脈絡。
雖看醫術不多,學醫不精,但大概是脈搏她還是診的懂的。
指尖只覺他的脈象脈浮而無力,心裡結合着醫書上講的立即讀懂,他若不是受了重傷就是久病纏身。
看他似有宿疾常常發作,如此痛苦模樣一身重病,卻能爲保家爲國金戈鐵馬提槍叱吒沙場,還能爲救她小小性命縱身一跳護她周全,心裡不免對他感激敬佩心疼又深深自責。
他曾不止一次說過叫她莫怕,他能護她免去危險,自己爲何不信他,還自私一跳連累他掉下懸崖舊疾復發,現在才發現自己就是一個惹禍精,害人精。
往上看看不到崖頂,四周野竹秫秫,真不知他護着她掉下來是怎麼樣避過這些如利刃的野竹的。
“這裡不能久留...怕是有野獸......”
蕭靜好聽聞忙扶起他,問:“你能走麼?”
“行的!”他無力點點頭,朝着前方一指“那邊......”
攙着他艱難穿出野竹林,果真看見一處山腳,岩石凹陷形成一處剛好夠兩個人躲的環形淺洞。
將他扶着坐下,幫他擦去額角的汗,忙四處撿了些乾枯樹枝架成一小堆點燃。
想着他渾身冷汗,忙把他的披風攏了攏,輕聲問:“還好嗎?”
他睜開眼睛,笑着點頭:“好多了,真對不住,嚇着了你。”
知道他又是騙人,也不想再重複話題免他花精神刻意隱瞞自己,便說:“你便好好休息調息,我不吵你,就在這守着你!”
斥塵衣微咳兩聲,平息了會安慰道:“你別擔心,這宿疾跟了我幾十年,早已習慣,倒是累你忙前忙後,這天太涼,你也靠進來休息片刻,等我調息好了咱們一起找出路。”
聽他這麼說,心也就安心不少,忙鑽進洞裡和他坐在一起,隔着厚厚的冬衣竟也能感覺到他身體傳來透骨的涼。
看着四周荒野蒼涼靜的可怕,連風都感覺不到一絲,蕭靜好不由得心裡擔心。
擔心萬一他的宿疾好不了,這裡也沒有能治療他的藥,天氣這麼冷,又怕他虛弱容易受涼發熱,他還帶着傷,如此糟糕的狀況一起發生,再堅強的人也難抵抗。
往火堆里加着枯枝,火堆燒着“啪啪”的響,就好像一個人的生命,燃燒的旺也就熄滅的快,就這麼“啪啪”幾聲,輝煌過後就等待着灰飛煙滅。
想起娘以前常常唱的一首曲子,不由的輕輕哼出了聲,哼了一會想起他在調息,忙閉上嘴。
“很好聽,這首曲子是新月族的民謠,很久未聽過了......”
轉頭看他,自己竟不知道這個曲子是新月族的民謠,以前常聽娘哼着哄她入睡也就慢慢學會了。
“你也聽過?也喜歡聽?”
斥塵衣微笑點頭,眸子裡卻含着淡淡傷感:“以前常聽母親唱,不過後來她生病了,就不唱了。”
“原來你也聽母親唱過,那我唱給你聽?”
“好。”
蕭靜好高興的清清嗓子,輕聲開唱。
“我在門前栽下一片格桑,
等着你來偷偷聞香喲......
我想變成那美麗的花朵,
天天等着你來採摘啊......
你的美麗如新月的雲朵,
如草原寬闊的藍天,
我要保護着我們的家園啊......
你在家裡安心等着我回來,
等着我歸來......
等我歸來......
等我帶着成羣的牛羊,
帶着最昂貴的聘禮,
來將你娶呀......";
蕭靜好唱着草原上的歌謠,樸實的曲調和通俗的詞,卻深刻的體現了草原兒女的情懷,彷彿就看見那健壯高大的小夥帶着他的聘禮喜氣洋洋前去找她心愛的女孩。
歌謠唱完,轉頭看他已經睡着,似乎痛苦已經過去,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擡手扶他額頭,熱的燙手。
糟糕,剛纔出了一身冷汗,又帶着病坐在這溼冷的岩石上,顯然是風寒入體,該趕快降溫才行。
起身攏了攏火堆,又掏出匕首裁開裙角撕下一圈分成幾片布條,起身尋水。
飛快的跑着,來到剛纔竹林裡的一條小溝邊,浸溼布條飛身又往回趕。
看着他安然躺在那,心裡不由吁了口氣。
忙搭了一塊布巾在他額上,另一條在火堆上烤熱後給他擦臉和後頸。
他的呼吸急促,眉頭緊蹙,也只有在病的無意識的時候纔會流露出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了。
布巾擦着他燒紅的臉,卻發現頰邊鬍鬚下個皮膚翹起,蕭靜好仔細查看,發現居然能夠揭起,慢慢用布巾往下輕拭,假須上的膠慢慢脫落,輕輕一帶便都帶了下來。
原來他竟這麼年輕,除去了滿臉的絡腮鬍現出他白淨如玉雕的臉。
不知怎麼形容他的眉目鼻口了,如果說沐沂邯是美的近乎如妖孽,那麼他就是俊的幾乎如天神了,兩個全然不同的男子,兩種一樣誘惑人的皮囊。
大叔?蕭靜好想着好笑,他竟然一直騙着自己,當了她這麼久的便宜大叔。
自嘲一笑,也不過是萍水相逢,他根本就不必跟她事無鉅細解釋清楚的。
拿起鬍鬚幫他粘上,又給他用布巾擦手,擦完左手便擡起他的右手,發現他右手緊握着拳頭,費勁掰開只見掌心皮開肉綻。
恍然大悟他一直避開她,不讓她碰他的手原來就是這猙獰的傷口。
自己怎麼沒想到他說的幸虧那些崖上的藤蔓,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抓着藤蔓一路滑下崖底,一隻手承受兩個人的重量,手上皮肉還會有完好的嗎。
這個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給了她太多的震撼,除了娘以外她真沒有在感受到這樣讓她暖到心底的感覺了。
他讓她想哭,想抱着他嚎啕痛苦,想把心裡的感覺全部宣泄出來。
“水......”
水?他的嘴脣乾的厲害,可是水溝那麼遠,扶他過去幾乎是不可能,身邊也沒有裝水的器具。
怎麼辦?怎麼辦?
他的燒還沒有退的跡象,他迷糊叫着要水就表示他的身體現在極度缺水,如果不喂水給他退燒是不可能的。
咬咬牙,起身將火挑旺,堆了些枯枝進去,便又朝竹林裡的水溝飛奔。
一樣用布巾浸滿水,用手捧着迅速往回飛奔。
撲到他身邊,趁着水還沒漏完趕緊往他嘴裡送。
燒的迷糊的男子卻咬緊牙關,寶貴的幾滴水全漏到了他的脖頸裡。
蕭靜好心急,用布巾往他嘴裡擠水,卻也是徒勞。
這樣不行!
忙起身往水溝跑,咬牙跳進水溝。
刺骨的水比她想象的還涼,涼的如針刺入骨髓般的疼。
待冰冷的水浸滿裙襬,她爬出水溝往回跑,顧不得溼漉漉的裙襬貼在腿上迎着冷風透過骨肉的涼,只嫌裙襬太重讓她奔跑減慢了速度。
趕到洞口火堆已快熄滅,殘留着幾點火星和渺渺的一縷青煙。
也顧不得火堆,先用嘴在裙襬上吸了口水,俯身以脣渡水,強灌進他嘴裡。
起先他死咬牙關,蕭靜好也沒辦法將水灌進他的嘴裡,後來無意間發現舌頭還挺管用,小舌尖碰到他的脣他便會乖乖張開嘴,這樣就很容易把水喂進去了。
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和迷離的呼吸侵蝕她的感官和大腦,睜開眼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微微的跳動,他陶醉的蹙眉,喉結輕輕蠕動,他每一個輕微的動作放大在她眼前,猛的敲擊她的心,讓她感覺自己的心從沒有如此的脆弱,好像剛剛凍硬的冰塊即刻被烈火焚燒,也像一團柔軟的棉花被握在掌心狠狠的蹂躪,讓她感覺周圍可以呼吸的空氣被抽乾,慢慢窒息只到她死去爲止。
她在害怕,在彷徨,在心慌在陶醉,在這樣極度矛盾的感覺裡,她知道她不能停。
就這樣一吸一喂,到最後整條裙子的水都吸乾了,他似乎還意猶未盡,兩邊晃着頭尋找方纔給他渡水的器皿。
蕭靜好捂着狂掉的小心臟,無語的看着這個男人。
不敢再想他溫熱的氣息,柔軟的脣。
帶着水的裙裾和裡褲沾在身體上透心的涼,她已經沒有力氣在去處理這些。
她蹲下抱膝,忍着試圖想要鑽出眼眶的眼淚,她狠狠的啃咬着膝蓋,試圖減輕心裡那些讓她如此脆弱如此陌生的感覺,她不知道此刻情緒爲何莫名的低落。
暮靄涌上,一天又將結束,這寂靜的崖底如同一個陌生的天地,真的怕被永遠的留在這裡。
她還沒廣闊天空自由闖蕩,還沒有看過永安以外的城鎮,沒去看看北淵的銀裝素裹,也沒還沒有和小蜜兒道別,還有父親,沐悉,候府裡的沐管家和春來,建安別苑的福叔,邀斟樓的竹秋,常歇在她屋檐下的那隻燕子,侯府後門那隻守門的狗......好吧...還有沐沂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