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如鉤,漸下西樓。遙想當年吳越,何等風流!星移斗轉,王氣北顧,從此黯然收。秦淮歌舞盡,誰勸更進酒?惟餘野叟放扁舟。林花春紅虞美人,一曲斷白頭。
雨薇一想如今這般境地,哪還有心情唱歌,萬一再惹個是非,怕是處境更難,便想借口道:“我已許久不唱,嗓音乾澀,就是勉強歌來,也未必動聽,不如暢飲幾杯罷了。”
李煜哪裡肯依,親自去拿了心愛的玉笛道:“燒槽琵琶,已是失去,不可復得,待我奏笛相和罷。”
雨薇拗不過李煜再三央求,便將《虞美人》一字一字依譜循聲,低鬟斂袂,輕啓朱脣唱起來。李煜乘着酒興吹響玉笛相和。雖然一吹一唱,並無別的樂器,相和迭奏倒也宛轉抑揚,音韻悽楚,動人肺府。
誰知趙光義派來在暗地監視的人,將那闋詞聽得真真切切,於是飛奔而去又稟報給了趙光義。
此時晚到的慕容紫楓前來爲李煜賀壽,見到他如今的慘狀還不如個平頭老百姓,畢竟他當年愛過自己的妹妹慕容凝煙,兩人在一起的那些年,他還是對煙兒心無旁騖,煙兒也是深愛着他。想到此,慕容紫楓動了惻隱之心。於是趁雨薇去了廚房,悄悄告訴李煜煙兒的下落。
當李煜突然聽說煙兒尚在人間,一時盡激動的老淚縱橫。原來當年離去後煙兒便了斷紅塵,皈依佛門,想必是對自己恨之如骨,徹底寒了心,哪怕對自己還有一絲絲留戀,也不會踏進佛門。
天意弄人,想當年自己也派人尋找多時,煙兒當年離宮出走,正是因自己佞佛如命而害了仲宣,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藏身於她痛恨的佛門,心中立刻生出想要去看煙兒的念頭,然而馬上意識到自己已身陷囹圄,也只能想想,他連大門都出不去,不覺悲從心起,腮邊已掛上兩行濁淚。
李煜站起來鄭重的給慕容紫楓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端起酒杯,對慕容紫楓說:“當日之事是我糊塗,我有愧於煙兒和仲宣,今日雖已幡然醒悟,想對煙兒當面懺悔,卻已是籠鳥池魚,還請紫楓賢弟代我向煙兒表達歉意,替我和煙兒照顧好仲寓。”說完將酒一飲而盡。
“好好的,這是做什麼,就算你不說,我這做舅舅的,還能坐視不管嗎?放心吧!”
作爲堂堂一國之君,保護不了國之江山,黎民百姓。作爲七尺男兒,保護不了自己妻兒老小,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在亡國之時,已經懦弱一回,李煜之所以對慕容紫楓說這一番話,其實是暗暗在心裡下了決定,就在今晚英勇赴死,做一回有氣慨的男人。
李煜懷着心事正和慕容紫楓對飲之時,趙廷美受皇兄趙光義指派,將金盃斟酒送上,慕容紫楓見自己在場不合適便先行告辭。趙廷美看着李煜飲罷御賜金盃之酒,謝過聖恩,方纔回去復旨。
李煜飲了御酒,稱今日甚是高興,讓雨薇去院子裡採些花來。
見雨薇離開後,李煜從容解下自己的腰帶,奮力扔到樑上,打了個結,在心中長嘆一聲:“煙兒,永別了,此生辜負了你,來世一定做個庶民,全心全意只愛你!”然後雙眼一閉,將脖子套了進去。
在月色下采花的雨薇,突然聽見屋內傳出凳子倒地的聲音,心想李煜只怕是酒喝多醉倒了,趕緊跑進屋內,卻被屋裡的情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只見李煜懸在樑上還在輕輕晃動,他竟懸樑自盡?雨薇瞬間淚奔,趕緊扔下手中的花,迅速拿來剪刀,爬上凳子剪斷腰帶,探了下李煜鼻息尚存,雨薇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李煜的頭嗚咽着,淚水溼了李煜一臉。
醒轉過來的李煜用微弱的聲音說:“薇兒,你幹嘛還要救我?這樣活着生不如死,我死了你也就解脫了。”
“好死不如賴活,你怎麼能行此傻事?”兩人又是抱頭好一陣痛哭。
不料就在這天夜裡,李煜忽然全身肢體抽搐,臉色發黑,從牀上躍起,大叫了一聲,雨薇趕緊起身點燈察看,發現李煜手腳忽拳忽曲,頭或俯或仰,身子頭首相接作牽引織機動作數十次,好似牽機一般,不能停止。雨薇嚇得魂飛魄散,雙手抱住李煜,哭着問他何處難受,此時李煜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把頭俯仰不止,如此重複數十次,忽然倒在牀上,頭靠在雨薇的懷裡,已是氣息全無痛苦而亡了。
怎麼會這樣?雨薇這才意識到定是趙光義賜的毒酒。
原來李煜滿腹牢騷情緒激昂的填詞,終於令趙光義忍無可忍,他暴跳如雷,勃然大怒道:“我天天供養着他,他不但不安分守己,還依然不忘江南,一心想復國,若不將他除去,必爲後患。”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趙廷美與李煜交往甚密,於是當晚就派毫不知情的秦王趙廷美代表他前去祝壽,並賜一劑“牽機妙藥”,供李煜和酒服後扶搖星漢,觀賞織女牽機織布,以解胸中鬱悶。
這位才華橫溢的風流才子,一代君王,就這樣死在自己的生辰之日,死在最愛之人的懷裡,一生風花雪月,就連死都不失其浪漫才子本色,還要選擇七夕這個浪漫日子,勉強也算死得其所。
趙光義佯裝剛剛知道李煜亡故,下詔贈李煜爲太師,追封爲“吳王”,並廢朝三日,遣中使護喪,賜祭賜葬,葬於洛陽邙山,恩禮極爲隆重。
李煜死於非命之後,悽美的雨薇失魂落魄,悲不自勝。她整日不理雲鬢,不思茶飯,以淚洗面。
這天,還在李煜孝期內,趙光義來到這西北角的梧桐樹下的小院,對雨薇開始動手動腳欲行不軌,對於他的糾纏,雨薇拼死不從,以死相逼總算推脫過去。
然而孝期一滿,趙光義已經再也奈何不了她了。雨薇用絕食了結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一代佳人香消玉殞,就此帶着悲憤離開了人世。追隨心上人而去,可見彼此相愛之深。
紫金寺裡的慕容凝煙,在寺院中恪守佛門規矩,常年與青燈、佛卷、木魚爲伴,過着脫離塵俗的清修生活。對於蕭逸軒的兩次到訪,並不是沒有勾起她對紅塵的留戀,而是她覺得時過境遷,自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純情煙兒,既然當年沒能在一起,這就是天意,她不想褻瀆他們之間的那份純真動人,刻骨銘心的愛情。因此,蕭逸軒走後,慕容凝煙更加增強了誦經唸佛的決心。
只是不到一年時間,就傳來趙匡胤駕崩的消息,着實讓慕容凝煙內心痛苦和悔恨不已。
憶那年,他英氣逼人,武功超羣,從懸崖救下自己時,應是已芳心暗許,誰知造化弄人,鴛鴦棒打,勞燕紛飛。
話當日,紫金山上的他,也是容光煥發,神勇威武,溫文爾雅,氣宇軒昂,爲何走的卻那樣突然?
早知如此,當日不該將話說的那樣重,其實內心早就原諒,作爲一國之君,耍些手段也是情非得已,何況他也說那只是小長老自作主張,或許他是真的不知情?那日看上去是那樣的健碩,不該這個年紀就去呀?
凝煙整日將自己關在佛堂內誦經,已是三日立米未進,敬慈師太怕她想不開,藉故拿些經書讓她抄寫,這個法子挺好,可以靜下心來忘卻多少煩惱。
這樣過了許久,凝煙才漸漸從悲傷中走出,只是神情淡泊,人越發得清瘦。
這日,慕容凝煙正在禪房內閉目頌經,突然聽見敬慈師太輕喚她,擡眼一看,門口站着三人,看到來人,她終於還是沒能做到心如止水,站起來跑過去四人抱成一團。
“哥哥,姐姐,你們怎麼來了?”
“娘,寓兒好想您!”
“仲寓,你又長高了!”
“煙兒,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慕容凝煙和凝露早已泣不成聲,敬慈師太見狀,輕輕退出去掩上了禪房的門。
四人落座後,凝露拉着凝煙的手心疼地說:“煙兒,我們是姐妹,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就忍心一個人躲在這裡,不讓姐姐知道?幸好蕭。。幸好紫楓哥哥瞭解到你在這裡。”
“煙兒,跟哥哥回去好嗎?你不能讓仲寓既無爹,又無娘。。。”
“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慕容凝煙一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年蕭逸軒不是說善待李煜嗎?
凝露站起身拉着仲寓說出去走走。
紫楓簡要的講了趙光義如何殺了趙匡胤,又對雨薇垂涎三尺, 並對視爲眼中釘的李煜,選擇在他生辰之日賜毒酒殺害他。
凝煙腦子裡像放映一樣,將前前後後過了一遍,原來這一切都如歷史書中記載的一樣,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幸好當日自己囑託蕭逸軒讓仲寓遠離皇位,這個趙光義連自己的親哥哥都能殺,他的心裡還會顧及誰?
其實對於這個消息,慕容凝煙內心一點都不震驚。當初決定去宋營殺掉趙匡胤就是想改變歷史,如果當初殺掉趙匡胤,李煜也就不會當亡國奴,不僅是大唐,還有李煜的命運全都將改寫。
無奈,歷史就是歷史,是無法改變的。
對於李煜的死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不曾想到會死在七夕,他自己的生辰之日,不禁潸然淚下,雖然他不是個懂得治國的好皇帝,畢竟做爲丈夫,他還是極度寵她愛她的,對她也是千般萬般好,只是仲宣之死是心中永遠的痛,可是你又怎麼能去怪一個被矇蔽了心智之人的不理智呢?
紫楓和凝露沒能說服慕容凝煙,只得帶着仲寓下了山。
慕容凝煙朝着北方祭拜,禁食三日以示惦念,從此後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讓敬慈師太爲她好生擔心。
只是年邁的敬慈師太已經力不從心,自感身體一天天支撐不住,已連續斷食幾日,她趕緊沐浴更衣,將自己收拾得乾淨體面,然後把慕容凝煙叫到身邊,讓她從木箱子裡拿出一個布包,打開一看原來是那隻玉簪。
“貧尼怕是要去了,物歸原主,瑾瑜你收起來吧!去把衆尼叫來,我有話說。”慕容凝煙趕緊遵行。
“貧尼能和你們相伴一生,也算是有緣,佛祖在招喚貧尼,貧尼要去陪佛祖了,日後你們好好聽瑾瑜師太的話,潛心修佛,瑾瑜,紫金寺就交給你了。”
就在這晚,敬慈師太圓寂,慕容凝煙成了新的住持。
整日吃齋唸佛,誦經祈福,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日子過得千篇一律,既漫長又短暫。
這日,小尼姑來報:“師太,院門外來了個叫凝露的婦人求見。”
“凝露,趕緊請她進來。”心如止水多年的慕容凝煙,在聽見凝露這個名字時,眼角眉梢露出了難得的喜悅,趕緊起身出去迎接。
小沙尼打開院門,慕容凝煙一眼就認出了凝露:“施主今日前來找貧尼所爲何事?”
而凝露卻怔怔地看着慕容凝煙思緒萬千,想當年的煙兒膚如凝脂手如柔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眼波流轉顧盼生輝,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聲如鶯啼婉轉悠揚,舞姿曼妙有如飛燕;真不敢與眼前這位道姑相提並論,只見她全身被皁色籠罩,看不見半點腰身,清瘦的臉頰蒼白,眼角眉梢竟有了些許細紋,多年未見,開口卻如此生份,這還是昔日與自己姐妹情深似海的煙兒嗎?凝露忍不住淚如泉涌,撲上去一把抱住慕容凝煙:“煙兒,你受苦了!我是你的凝露姐,你不記得了嗎?”
凝露說完便拂起衣袖,露出那隻晶瑩剔透的玉鐲來,然後拾起慕容凝煙的右手,輕輕提起衣袖,手腕上並無任何飾品,又拉起左手察看,依然沒有,凝露面露不悅道:“煙兒,你怎麼能不戴我們姐妹倆的信物呢?你是忘了我們之間的姐妹之情了?”
“姐妹之情不曾忘記,貧尼平日勞作,戴那些嬌貴之物不方便,也不適合,便取下置於那箱中。”
一陣寒暄過後,慕容凝煙將凝露夫妻帶進禪房坐下,凝露拉着慕容凝煙的手心疼地摩挲着:“煙兒,跟姐姐回去好嗎?瞧你這雙手,哪能吃得了這苦,都生老繭了。”
“施主,貧尼沒事,你們可好?孩子們可好?”
“我們都好!聽姐的,跟我們回去好不好?”
“貧尼出家已非一兩日光景,爲何今日突然要貧尼跟你回去?”
“煙兒,我不知如何向你開這個口。”凝露說着已經泣不成聲。一旁的陳牧之走過來輕輕拍着凝露的背說:“夫人,你別這樣,我來說,你這樣煙兒妹妹豈不是更受不了?”
“到底發生何事?”慕容凝煙疑惑地看着凝露夫妻二人。
“煙兒,仲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