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口袋
天海北郊坐落着北山寺,附近是旅遊景區,更遠一點,幾座無名山綿延接連,頗有幾分深山野林的視覺感。
兩年前,響應大力發展城鄉經濟的政策,周邊縣鎮無所不用其極,挖掘歷史名人古蹟作爲噓頭已屢見不鮮,這幾座山頭,更是被鎮政府規劃爲狩獵場。
若說這片山頭有什麼飛禽走獸,那絕對是無中生有,瞎扯淡。
可只要把山下林外圍一圈柵欄,豎起幾個氣勢不俗的招牌,成立一個大門面,再跟一些養殖場買點兒家禽放入山林裡,這狩獵場就能光明正大開門營業,大張旗鼓對外宣傳,只要遊客來這裡打獵有所收穫,也就沒人在意究竟是不是原汁原味的狩獵。
時至八月中旬,盛夏酷熱已開始降溫,狩獵場的山林中,一行人緊衣高皮靴,領頭的兩位青年提着獵槍漫不經心地攀談着。
側方十幾米外的草叢傳來動靜,一隻野雞露了頭,撲打翅膀要退避三舍,結果打頭的青年迅捷地端起槍,幾乎同一時間完成瞄準,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獵槍的響聲有些悶,只見那隻野雞飛倒在地,飄落的深色雞毛還夾雜着深紅的鮮血。
後面有人跑去拾起野雞裝進一個大口袋,放了槍一擊即中的青年心情不錯,笑着朝同伴望去,說:“天賜,一起來打獵,我這都收穫兩隻兔子三隻雞了,你怎麼連槍都不擡起來?”
賀天賜看杜承嘯那淡淡得意的勁頭。反而意興闌珊,撇嘴道:“你得瑟個屁,你的槍法還是當年哥親手教的,這叫打獵?這和遊樂場打氣球有什麼區別?無聊。”
杜承嘯仰頭大笑。把獵槍回身丟給隨行的人,笑道:“也對,那咱們今天就當爬山算了。”
一槍沒放的賀天賜把獵槍也丟給了身後的人,與杜承嘯一同上山。
路上樹林中時不時有家禽出沒,但都無法勾起人的興致。
不諳叢林法則的這些家禽,缺少了自然生存野獸的那份警惕,別說還擊或遁逃,甚至有些連人都不怕。遠遠望着人羣靜靜待宰,尋常人來打獵,花半分鐘瞄準後一槍中標,則就歡天喜地。可賀天賜與杜承嘯對此,無法獲得多少快感。
登高望遠,令人心曠神怡,附近的無名山幽深縹緲,靜謐之中引人遐想連篇。
站在山巔之上。賀天賜與杜承嘯並肩而立,身處歇息的涼亭中眺望天海,二人的目光都略顯恍惚。
賀天賜從兜裡掏出包煙,先給杜承嘯點了根。自己再點一根,吐出口煙霧後。單手插袋,問:“聽說騰華集團和董賦才唐信幹上了?”
杜承嘯不隱瞞。微笑道:“確實如此,其實還有一家天盛地產,不過我爸念舊,況且邱道盛做房地產,不驚動官面上的人,怎麼着也無法傷筋動骨,打壓股價沒意思,邱道盛更不在乎股票會怎樣,流通市面上的股票就算我家全掃光,天盛地產也變不了天,索性就無視。”
最近天海很平靜,賀天賜聽到消息也只當是無事生非的造謠,依着唐信和董賦才的性子,若真要鬧騰起來,就算不是滿城風雨,至少也不會現在這般風平浪靜。
“眼下是風雨欲來,騰華集團家大業大,涉及那麼多行業,目標太顯眼,唐信和董賦才反倒收攏資金撤出了實業,搞得我們十分被動,完全只能防守,這倆人肯定在暗地裡準備捅刀子,防不勝防。”
賀天賜多少能理解一點兒唐信與董賦才的想法。
董賦纔是個商人,一切從利益出發,商業上不具備冒險精神的商人寸步難行,董賦纔是賭博,想要更上一層樓,就是這次未免押上的賭注有點兒大。
唐信呢,多半就是真要打出招牌。
大家掀開底牌比一比,賀天賜知道如今的唐信要比他賀家還有底氣,可這又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唐信更不會招搖過市,所以,隔三差五跳出來個牛鬼蛇神要敗壞唐信的興致。
他賀天賜頭上頂一個司令孫子的帽子就在天海橫行無忌多年,將心比心,賀天賜如果是唐信,也早已對下九流的小角色厭惡至極。
若能踩着騰華集團的屍體正式崛起,所謂人的名樹的影,誰還敢沒事冒犯他這尊無名大神。
這反倒又與唐信有多少錢關係不大,本質是影響力的雲泥之別。
“商業我不懂,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唐信和董賦才能做什麼?老聽什麼收購收購,他們難道能拿錢把你家給收購了?”
賀天賜把菸頭彈飛,百思不解。
這一點,杜承嘯同樣一頭霧水,說:“哪有這麼簡單,股份都是在我自家人手上,別說他倆加起來沒那麼多錢,有錢又怎樣?我們不賣。話說回來,董賦纔是等唐信打頭陣,而唐信呢,最近成立了一間醫藥公司,我想,這就是他的殺招,呵呵呵。”
賀天賜來了興趣,笑問道:“他成立個公司,咋收拾你家?”
杜承嘯瞥他一眼,看他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惹人生厭。
“醫藥更新換代快,排除重新包裝本質不變達到重新定價的因素外,跟人體的抗藥性有直接關係。不過,醫藥這行競爭殘酷,說白了還是市場買單,你吃一種感冒藥一天能病好,就不會選擇吃三天才康復的藥。騰華集團近期最重要的投資,就是旗下的醫藥公司,預計明年初上市,唐信這個時候恰恰成立一間醫藥公司,目的已經昭然若揭,肯定是要壞我家的好事,我只是好奇,他哪來的底氣一定能從這裡擊垮騰華集團,要知道。經驗,技術,設備,人才。加上幾年下來的成果,騰華集團在這一方面,都是國內屈指可數的。”
瞧着他疑惑不解深思的表情,賀天賜嘿嘿陰笑起來,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總之就是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情,而且對一直以來出人意表的唐信篤信不疑。
越是不可能的事情,放在唐信身上。那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斷,杜家,要倒黴了。
杜承嘯推了賀天賜肩膀一把,不悅道:“你傻笑什麼?”
賀天賜收起笑容。鄭重道:“你們怎麼鬥是你們的事,我就提醒你一句,商業競爭,那玩的都是錢,如果你要是想用旁門左道下三濫的手段。那玩的,可就是命了。”
嗤笑一聲,杜承嘯灑然道:“錢財身外物,我是那種因爲身外物而押上性命的人嗎?騰華集團再不濟。也不會傾家蕩產,何況。狡兔三窟,我家在國外銀行賬戶裡的錢。八輩子都花不完,犯不着爲了點兒錢你死我活的。”
聽他這麼說,賀天賜欣慰一笑。
......
白天縱情歡樂,夜晚銷魂濁骨,唐信美妙的假期到了結束那天,帶着明顯豐滿了不少並且流露出淡淡成熟風韻的程慕回到天海,第一件事就是在海都大酒店訂了包間。
坐在餐廳富麗堂皇的雅間中,即便寸步不離將近兩個月,程慕還是笑眯眯地握住唐信的手,平添嬌豔的神態有一股說不出的依戀。
房門被服務員推開,伸手一請,將門外的來人請入房中。
唐彬和謝婉玲走進來瞧見站起身的兒子和程慕,也不知道該氣這個兒子這麼長時間不回家,還是該笑這個場景有點兒心照不宣的意味。
此時此刻,程慕站起身還握着唐信的手,明豔動人的表情隱含羞澀,可想而知,她與唐信的關係,發生了轉變。
後一步進來的程文越與胡曉梅見到此情此景,程文越表情有些複雜,喜怒難辨。
明知遲早有這麼一天,可看到女兒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做父親的,終究一時難以接受,也好在對方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唐信,心裡的疙瘩消得比較快。
父母和長輩都坐下後,唐信讓服務員開始上菜,趁這個時間,他站起身給四位長輩倒茶,坐下後,深呼吸一口氣,表情鄭重地緩緩開口:“爸,媽,叔叔阿姨,有件事應該讓你們知道,我喜歡程慕,程慕也喜歡我,我想把我和她的關係告訴你們,希望你們能夠同意。”
“我要是不同意呢?”
程文越聽着唐信的話,忽然心裡不舒服,皺着眉頭反問了一句。
唐彬和謝婉玲低頭喝茶,兩口子一直對葉秋和程慕這兩個姑娘知根知底,以前只覺得唐信這個臭小子不成器,生怕他和現下許多年輕人一樣,不把感情當回事,也輕佻放浪肆意傷害姑娘家,現在唐信能主動把話挑明,兩個孩子兩情相悅,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有程慕這個乖巧的姑娘當兒媳,兩口子自然願意。
程文越的話一出口,唐彬最瞭解他,也不勸不說,反正孩子的事,還真不好開口,娶媳婦,嫁女兒,兩方感受自然不一樣。
“爸啊。”
程慕急切地喊了一聲,似是萬般怨念,責怪程文越刁難唐信。
唐信倒是很淡定,他也能理解長輩的顧慮,養育十八年的女兒被人勾跑了,一下子心裡彆扭,那是當然的。
胡曉梅滿面微笑,暗中拉拉程文越的衣袖。
程文越端起茶杯,沉長地出了口氣,不是滋味地看向女兒,說:“現在你是不要親爹了?沒嫁人就胳膊肘向外拐。”
程慕羞得無地自容,也不好言語反駁,鼓着腮幫垂下腦袋。
“好了,老程,咱們兩家親上加親,不好嗎?”
唐彬出來打個圓場,可那一臉難得的笑意出賣了他現在的心情。
程文越長嘆一聲,目光復雜地注視唐信,鄭重沉聲道:“唐信,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好攙和,如果有天,程慕哭着回家,我就是跟你爸翻臉,也要找你算賬。”
唐信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程慕看到父親眼中的溼潤,自己反而先哭了,站起身跑到程文越背後把他抱住。
“老程,要是這個臭小子欺負程慕,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謝婉玲站出來打個包票,同時隱含警告地瞪了眼唐信。
程文越抹抹眼睛,拍拍程慕的手,向左右露出個自嘲的笑容,說:“見笑了。”
唐信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程文越有感而發,毫不做作。
程慕自小沒了母親,在這單親家庭中,做父親所付出的,難以想象。
此刻,或許是對程慕的擔憂,又或者是功成身退的一種感慨。
程慕回到唐信身邊坐下,擦乾淨眼淚後,唐信在桌下緊緊握住她的手。
一輩子,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