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三章

清晨,清涼的氣息縈繞在醫院的上空,太陽像珍珠一樣璀璨,映得大地一片光亮。無邊無際的平靜籠罩着整個天地,萬物祥和地靜默着。

“我會飛,我會飛。”天台上林花的鬼叫把寧靜撕開了一道口子,像平靜湖面上的一顆巨石落入,嘈雜的波浪頃刻擴散。

和很多人一樣,在草坪上養神的阿肯也驚到了。

林花又準備跳樓了,這次更嚴重,市裡的警察都來了。

“我是天神,相信啦察邦呼啦神,我們是上帝的棄兒,我們是被真正的神選召的孩子,我們註定與衆不同。我要去那裡,見到和我志同道合的愛因斯坦和牛頓。”林花拿着一隻棍子站在矮牆上揮舞着,一蹦一跳,似乎要去到更高的地方俯瞰整個世界。

迷迷糊糊的阿肯聽到聲音嚇壞了,立刻像閃電一樣衝上天台。

“喂,傻婆娘,你又在那幹嘛?不是已經聊過了嗎?”阿肯對着林花嘶吼,心跳加速,因爲林花的一隻腳已經幾乎站不穩了。

“阿肯!你是阿肯嗎?你昨天?你也是啦察邦呼啦神嗎?我親眼看見你,哦,我懂了,你偷偷學我的神書對不對?”林花想起了昨天靈異而飛的阿肯。

“她在說什麼?”阿肯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王醫生,“她在說些什麼?什麼神書?”

“她被邪教蠱惑了。”王醫生嘆息道,“估計是在大學時候偷偷看的,也是最近發現的。”

“阿肯,你水平不夠哦,你沒有我這樣的天賦,你不是天才,你不能學的。”林花開始教育阿肯,“我們練功是要去極樂淨土尋找屬於天才的世界的,可你不一樣啊,你是個蠢貨,你們都是,哈哈哈。”

林花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有辦法。

“我該怎麼做醫生?”阿肯焦急地問道,這一次他發自內心真的緊張。

“我也在想辦法。林花的病是因爲過多的心理落差導致的,她的內心因爲一些連環的打擊感到極度的不平衡,練功就是因爲自己的缺憾無法彌補,妄圖找到虛幻的精神依託來拯救自己,妄想去到極樂世界。要救她只能給她創造那些她想要的東西,那些只配她擁有別人不允許有的優越。”

阿肯的心突然顫了一下,他恍恍惚惚覺得王醫生是在批判自己:破碎的生活環境讓他極度自卑,他總是認爲上帝應該給他最好的彌補他,所以他鉅富後又失去讓他覺得是命運對他的嫉妒。對優越感的渴望和內心真實的極度自卑是阿肯越發病態的原因。但他又比林花好一點,畢竟他也從來沒有真正優秀過,真正優秀過的人,有時候反而更容易被打擊摧垮。

阿肯在遠處死死地盯着林花,她的一舉一動都能使阿肯心神不寧。他彷彿看見天地之間捲起巨浪,兩顆心喚起了迴音。

“只需要給她一個真實存在的優越感是嗎?”阿肯重複地問這個問題。

在多次得到肯定回答後,阿肯的心變得沉重了。他眼睛裡神色不安,眼珠子滾來滾去,拳頭握緊又鬆開。他看見天空變成銀灰色,一種凝重的、多情的、貪婪的銀灰色。他看着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對待電影的最後一幕一樣期待而又無可期待。他瞄了一眼林花的母親,頭腦混亂而急得放聲大哭,就像身上爬滿了毒蟲似的;他又看看林花,撕裂喉嚨神志不清地呼喊,就像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惡魔;他又想到了鍾瑞,那個遺憾的慘白色屍體。

阿肯不禁自問:這樣做對自己值得嗎?

阿肯打算通過服用大量的安眠藥是自己快速睡去,他想抑制住這個自殘的念頭,他告訴自己這件事對自己充滿風險不要去做。但是毫無作用,阿肯發覺自己已經和剛住院時截然不同了,他過去遇到事情時,從不會先考慮行爲選擇和態度的合理性與公正性,而是先考慮自己可能遇到的風險和攻擊。

阿肯暗自發笑:那是多麼遙遠的一種存在了。

他心情沉重

而悲傷地遲疑了許久,還是衝回了自己的房間,吞下了幾乎是要讓人死亡的劑量的安眠藥。

“賭一把吧,反正我的命也不值幾個錢。”他感到突如其來的暈暈乎乎,躺在牀上很快就入睡了。

阿肯又回到了在天台,他發現天實際上是玫瑰色的,歡快而柔情,帶着破曉的涼爽。

阿肯拍拍暈暈乎乎的腦袋,爬上天台的鐵梯,所有人都背對着他,只有林花和他面面相覷。

“林花,看見我了嗎?我在這裡。我告訴你什麼是神。”阿肯豎起聲音激動得咆哮一聲。

林花聽見聲音,立即擡頭和雙目對視。那一剎那,阿肯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頭猛烈地撞鐵梯到頭破血流,像巨人般用手死死扣住鐵門,一聲咆哮:“想見我就到我房間來。”

阿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站在牆邊的林花嚇得目瞪口呆,她立即豎起前腳,像其他激動得女人一樣,什麼也阻止不了地瘋也似的向阿肯的房間狂奔而去。

阿肯安詳地躺在病牀上,閃動的陽光投射在上面,把他照得格外高大。阿肯的頭部在柔軟的枕頭上安詳地擺放着,擺出一副高身份的姿態,冷漠地笑着。

“阿肯,阿肯!我剛剛看到你了,你別裝睡了。”林花看見阿肯躺在牀上驚訝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激動地拼盡全力搖晃睡着的阿肯,但是他沒醒過來,“你一定是神,你纔是被選召的嗎?你醒醒,你去了極樂世界了嗎?爲什麼不是我去?”

接下來的日子,林花每天都在等阿肯醒來要問個究竟,她爲阿肯洗澡更衣,喂阿肯吃流食,晚上甚至爲阿肯講故事,但是阿肯始終沒有醒過來。兩個人沒有言語,似乎也並不等着言語,都是酷愛標榜自己身份的人,此時此刻唯獨相互面對才肯放下居高不下的面子。

一個爽朗而乾燥的早晨,在漫長而單調的惡睡之後,阿肯終於醒了。

林花正在爲阿肯洗被子,她側着身子站在洗手池邊,用長長的毛刷一點一滴地出去上面積蓄了很久污垢。阿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沉醉地看着林花的舉手投足,聯想到了和麗芳生活的瑣碎日子:麗芳總是圍着腰巾拿着拖把、掃把或者炒菜鏟,粉黛不施,富貴不求,安安穩穩地做着阿肯背後的女人。她爲孩子的調皮而惱火,對潮流服飾嗤之以鼻;她爲髒兮兮的襪子大發雷霆,對沾了灰塵的口紅視若無睹。

林花洗完被子後,擦擦纖細的手指,轉過身來準備去晾曬,卻發現阿肯已經甦醒了。她情不自禁地發出孩子般爽朗單純的笑聲,心像電擊似的咚咚亂跳,她無法安靜下來了,義無反顧地撲到阿肯身上,感到極度興奮。

“你醒啦,你醒啦!快告訴我,極樂世界怎麼樣?”林花劈頭蓋臉一頓狂問,“快說說,快。”

“老子他媽爲了你去了一趟鬼門關,你一上來就問這個?”阿肯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他推開林花,看看自己,

衣服乾淨整潔;照了照鏡子,臉上一塵不染,“你幫我颳了鬍子?你給我換的衣服?”

林花點點頭,臉頰微紅。

“我的媽,看來我這倒黴日子是無盡了。你是不是把我當神了?”阿肯感到既害怕又幸福。

林花激動得喉嚨縮進說不出話,牙齒咯咯作響,雙手發抖,彷彿被和煦的陽光融化一般。

“哎呀,我不是……“阿肯剛準備說出真相,卻又擔心林花發瘋。

了“算了,信那個還不如信我呢。”阿肯不想澄清了,他露出高傲地表情,彷彿自己是坐在高蹺上的偉人,宣佈道:“對啊,被你識破了,我就是神。厲害啊,我活了快五十歲了,你是第一個發現的,慧眼慧眼。”阿肯說這段話的時候十分得意,但並不是過往那種因爲漫無邊際的吹牛而產生的得意。這種得意彷彿真的來自天地,一種真正靠自己的聰慧和仁義收到尊重的得意。

林花緊緊地握住阿肯的雙手

,急切地問道:“極樂世界如何?有沒有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

阿肯甩開林花的手,捋了捋衣服,擺出一副活佛的樣子:“極樂世界還不錯,我在那裡被封爲“肯神”,最頂級的那種,見到了牛頓和愛因斯坦他們,他們都像你一樣爭相和我握手。”

林花聽到這裡感到說不出的不舒服,她一面想繼續打探極樂世界的消息,一面又因爲覺得連阿肯都可以成神自己卻不行而自卑。她感到莫名的痠痛,神經緊張,小腿瑟瑟發抖,心情煩躁到了極點。

她呆在那裡很久,感到精神和身體都已麻木,彷彿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願意知道。她想聽,又不願意聽,想找到一條出路,一條可以躲避失敗、躲避自卑、躲避阿肯的出路。

阿肯端視林花許久,裹着暖和的被子。他看着林花不服氣的冰冷的眼神,感受到了一種絕望掙扎的力量,妄圖掙脫沉寂的意志散發出來的墮落的力量。

這時候,往事一一出現在阿肯面前:在破落的村莊和貧瘠的土地上爲了生存而漫遊;在冰冷昏暗的工廠冒着生命危險而從事所謂的高薪工作;在其樂融融的新年面對疏遠的家人而無奈陪笑;在疲憊的夜晚和麗芳平凡地看電視吃瓜子;在魔幻城買盡光鮮而滿目瘡痍。阿肯的眼前不在遼闊無邊,一切的事物彷彿匯成了一個個微不足道的斑點,上面踩着或深或淺的習以爲常的腳印,悲哀的微小奇異地散發着迷人的幸福。

阿肯喝了水,經過長久的思量,他才慢慢悠悠地開口:“我告訴那裡的人們,‘這裡不是極樂世界,真正的極樂世界在人間。在那裡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悲哀和煩惱,他們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會被騙會失敗,會自卑會驕傲,有生老病死和孤苦別離,但是他們始終如一兢兢業業,本本分分做好自己微小的事情,把充滿缺陷的不公平的悲哀的每一件事情盡全力做到最好,哪怕最後他們還是不能成爲你們這樣的人,他們也可以封神,我叫他們‘微神’。微神纔是最了不起的神,他們放下虛幻的天堂,在自己的心裡構造理想國。”

林花將信將疑地看着阿肯,她想說阿肯又神志不清了卻欲言又止。她覺得自己像捱了板子,不知名的東西在自己的體內蠕動着,想要掙脫這個疲憊而高傲的軀殼。她整個人陷入沉思,心裡既緊張又興奮。她害怕自己甘於平凡,可她又希望自己真正能接受平凡。

一小時後,林花的眼淚流了下來,像個三歲小孩似的傻呵呵問道:“那我呢?我可以成爲‘微神’嗎?”

阿肯握住她的手,點點頭,拍拍林花的肩膀,“我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微神’,你比我聰明,你也可以是,腳踏實地地面對朝陽,你一定是‘微神’,最偉大的那種。”

兩人都呆着不動,爲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卻爲自己的天真感到幸福。

林花抽開自己的手,歪坐下來,羞羞答答地問道:“阿肯,我可以愛你嗎?我可以愛比我高一級的神嗎?”

“孩子,你不是愛我,你只是把我看成了你想要的樣子,你想成爲你自己罷了。”

兩人沉默無言。

夕陽斜斜地透過窗射入明紅色的霞光,在林花和阿肯的臉上慢慢潤開。曙光在林花的眼角匯成了嚮往,在她的手上畫出了該有的活力的色澤,她的身體開始閃爍越來越多的希望。也許她依舊固執地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但又何妨?也許正如阿肯瞎說的,與其信邪教不如信阿肯反正都是信;又也許就是阿肯說的那個樣子,每個人都可以也應該成爲‘微神’,我們不是天才也沒有那麼多的好運氣,但是我們可以在一切不公平面前做好自己微不足道的事情。“微無微,至聖乃至微”,有缺陷的理想國那也是理想國。

林花健康出院了,是阿肯趕走的。

他就說了一句話,“新一條最高神天路在外面,已經稟報神司賜予你,但是需要你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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