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溺水經驗的朋友可能會了解無法呼吸的那種恐懼感,讓人的心一下子就驚慌起來。不過面對於這種情況,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鳥,我瞬間就回過神來,平心靜氣,將全部的精神都變化爲口中的一股怒氣:“鏢——”
密宗九會壇城的九字真言“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以“禪”最爲神秘,而以“鏢”最具攻擊力。有關真言,我曾經專門介紹過,這是一種簡潔的咒語,講究神形合一,去繁撥冗,一字見功力,是快速戰鬥的不二法門。我這由心迸發的一字真言出口,整個人的內臟都不由得蠕動,發出雷聲一般的轟鳴。即使整個頭顱都被包裹住,也阻擋不住我這一聲怒吼。
颶風在瞬間生成,血氣衝喉而出。
包裹在我頭上的這軟體怪物被這一下子,震得“筋骨”鬆散,竟然軟塌塌地滑落下來。我心中得意,這貨是個讓人頭疼的東西,但是終究經不住我奮力一吼的威力,這說明咱陸左也不是當年拿着獵網去抓矮騾子的懵懂二貨了。痛打落水狗是我慣來的優秀品質,當下也不言語,雙手再次結“大金剛輪印”,左腳踏住這東西,雙手平印下去。
我雙手灼熱,此一擊,立刻將其徹底轟潰,渾身顫抖幾下之後,竟然無火自燃,三兩秒鐘之後,化爲灰燼。
空氣中只剩下了一絲莫名的陰冷。
肥蟲子如同受了刺激,在那堆黑色的灰燼上空一直盤旋,跳“8”字舞,如同作法。我皺着眉看,不明其意——我雖然有時候會與肥蟲子心意相通,但是大部分是單向的,就是它明瞭我的意思,而它的想法,除了生理上的,我還是照顧不到。朵朵將空中游離的天魂收集,將其緩緩驅趕回羅福安的天靈蓋中。
看着這介乎於靈體和實質的鬼物,我搓弄着手中發黃腥臭的漿液,有些發愣。
世間正刊發行的雜談異志,爲了宣揚各種鬼物的神秘,向來都不會對其形象作正面具體的描寫,而我因爲有十二法門這本破書,特別是後面洛十八的雜談和註解,多少也知道這東西叫什麼——此物苗語名曰“斯奪噶”,翻譯成漢話叫做害鴰,也有的地方叫做食魂鬼,它的形狀千種萬種,不一而足,但大部分都是以吸食人的魂魄爲生,據說是徘徊於靈界和幽府的低等靈物。當然,這些都是雜談,我也沒有驗證過,不知真假。
值得一說的是,害鴰和矮騾子關係向來都很好的。
打個比方,它們之間就如同日本和美國,屬於攻守同盟關係。當然,論實力,害鴰僅僅只是很低等的幽魂,處於食物鏈的低端。
這無疑是一件讓人不喜的事情,我似乎看到了一個陰謀在暗處掩藏。
當然,我在最後關頭,臨死危機中迸發出來的那一口全身轟鳴,也讓我欣喜莫名。對國術有過研究的朋友,應該知道腑臟齊鳴出雷聲,代表着什麼。出生於十九世紀的形意拳大師尚雲祥曾經就“虎豹雷音”做個專門解釋,這是一種練至肺腑化境的大成境界。而相對而言,通過道家養生術,練至如此要更加簡單一些,威力也小。然而雖說簡單,功入內裡的人,少之又少。
我若無金蠶蠱在身體內疏導經脈,哪裡能夠有此成就?
當最後一縷能量流動被朵朵白乎乎的小手給推動進體,羅福安猛烈地咳嗽數聲,終於醒轉過來,扭頭就是一口濃濃的黑痰。
這黑痰帶血,濃稠如漿。
他睜開眼睛,黑暗中見到我有些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然後回過神來,說咦,陸左,你怎麼回來了?朵朵和肥蟲子已然返回各自居處,深藏功與名。這時候病房的燈亮了起來,馬海波等人走進來,看着地下那一團黑色的灰燼,嚇一大跳,說剛纔真的有髒東西?我點頭,說沒事,已經不在了。楊宇走過來拍了拍羅福安,笑着說羅胖子,你這傢伙好命,幸虧陸左回來了,不然鐵定喪命。
馬海波蹲下來觀察地上的這灰燼,讓一個警察將這些收集起來,拿回去化驗。
羅福安的婆娘和女兒丫丫也進來了,一臉蒼白地抱着他哭泣。我問羅福安感覺身體怎麼樣?他扭了扭頭,說還好。之前感覺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睡覺的時候,像是冬天在河裡面游泳,陰森寒冷,有時候像被鬼壓了身,明明意識清晰,但就是醒轉不過來。現在呢?渾身舒暢,一身輕鬆,真想出去跑兩圈……
說了一陣子,我們留着羅福安家人在病房裡,馬海波拉着我到一旁說話,同來的還有楊宇。
他一臉的嚴肅,說陸左,依你之見,這裡面是不是有蹊蹺?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去年春節前,我們一起去青山界的千年古樹下圍剿矮騾子,當時死了一些人,但是我們卻終於將矮騾子剿滅了,也將那溶洞子給封鎖,一轉眼大半年過去,青山界再無亂象,可以看成是一次成功的行動。然而十月來臨,寒冬風起,連續幾天的時間,當日參與行動的人,便有兩人離奇死亡,一人病重,而且被我現場抓到,是有鬼怪出現的。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關於矮騾子的描述,是輕易不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也少有其傳聞,但是一旦惹上它們,至死方休。
矮騾子就是如此記仇的生物。
現在,一年又要過去了,這連續的死亡事件,是它們的復仇麼?
我不得而知,但是卻有一種深深的憂慮。
要知道,我、馬海波以及其餘的十幾人,都是當日圍剿行動的當事人,若真是一次報復行動,那麼除了我之外,他們這些普通人,誰能夠保證自己逃得掉呢?都是爲了國家做事,如此就要丟掉性命,是不是太過於倒黴了?
我笑了笑,說希望不是吧?
馬海波的眼神更加憂鬱了,苦笑着說:“尼瑪,你這語氣虛假得讓我害怕……有什麼法子麼?”我當下也沒有藏拙,將隨身揹包中的硃砂煙墨狼毫黃符等制符器具拿出,又吩咐馬海波去找尋時鮮果子、茶、米酒等祭祀之物各一套,以及祭拜的南方赤帝和黑殺大將神像,準備完畢之後,淨手焚香,開壇作法制符,煙霧繚繞中,製取了“淨天地神咒”符紙三張,貼於病房門窗處。
一切妥當,我信心滿滿地告訴羅福安,不出三日必可出院。
這個曾經被矮騾子俯身的胖子激動得熱淚盈眶,讓他家女兒跪地給我磕頭,謝救命之恩。這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道爸爸讓她幹嘛,準備趴地跪起。我不讓,一把拉住,將羅福安批評了一頓,說病好了,請我喝酒便是,何必搞這些虛禮?
忙完這些已經是晚上十二點,馬海波留了一人照顧病房,拉我到一邊一陣感激。
我說今日之事,未必是一個獨立的事件,最近這段時間,我暫時不會離開晉平,若有什麼事情,儘管打我電話,也不要怕叨擾,都是兄弟夥,莫得這些講究。馬海波說好,讓人送我回新化。送我的本來是羅福安的那個徒弟,但是楊宇卻拿過車鑰匙,說由他來送我吧,馬海波點頭說好。時間也很晚了,這些人平日也忙,便各自散去。
我和楊宇往回趕,晉平的城鄉公路山迴路轉,黑黢黢,也沒個路燈,所以開得很慢。
朵朵和金藏蠱早已耐不住寂寞,跑了出來,一起來看這個老朋友。楊宇很開心地跟這兩位打招呼,談起了上次星夜趕往鎮寧的情節,不勝唏噓。那次是因爲黃菲被倒客飛刀七弄傷,暴怒的我從他口中得知掮客老歪的消息後,忍不住立刻去追查幕後兇手。當然,張海洋已經遠走英國,而就是那個時候,我與黃菲的父親定下了一年之約。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地問楊宇,說黃菲還好吧?
楊宇的臉色有些古怪,他笑了笑,嘴角抽動,說你終於問起黃菲了!陸左,說實話我很敬佩你這個人的本事和人品,但是你對女孩子心思的揣摩和對感情的把握,真的讓我鄙視。
他這麼說,倒是讓我心中疑慮重重,立刻臉色一僵,問到底怎麼了?
楊宇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最開始,黃菲的情緒整天都是懨懨的,神情恍惚,看着讓人心痛,我們便問她和你的關係到底怎麼了?她不肯跟我們講,只是搖頭。後來他父親帶她出去旅遊,四處走了走,臉上纔有了一些笑容。但是我們感覺黃菲整個人都沉靜下來,人也不愛說話了。這時我知道,你們之間是出了很大的問題。可是最近兩個月,黃菲的臉上突然又有了笑容,人也愛開玩笑了,我還以爲你們關係好轉了,後來她託我把你那縣城的房子鑰匙交給你母親,我才知道你們……
我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這節奏,莫不是移情別戀了?
楊宇似笑非笑,說你看看,心疼了吧?當初要離開的可是你啊。你也不想一想,哪個女孩子有這大把的青春,去浪費在等待的時間裡?誰人不寂寞……異地戀,而且還是一絲音訊都沒有的戀情,能夠長久麼?當然,終歸結底,是因爲黃菲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崇拜,不代表愛情。況且,你也並不是很愛她啊……
我望着前方的黑暗而曲折的路,捫心自問:我愛黃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