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後院兒爭鋒
貽年堂和宜信堂一左一右緊挨着處在顏家宅第的最中心處,中間只隔了一道牆,兩處的房屋和院牆都經過特殊設計,不僅防火,哪怕強盜來了,只要把裡面的門栓鎖死了,外面的人便難進來。
急匆匆回到院子裡,溫華將屋裡值錢的物事都鎖了起來,櫃子裡、架子牀下、房樑上、庫房裡,能藏的都藏了,銀票和貴重的寶石縫在有暗兜的棉襖內層穿在身上,連雁竹和千冬她們身上都藏了不少。
因着大太太和三太太定的規矩,住在貽年堂時每人只許帶兩個伺候的,溫華就點了雁竹和千冬兩人跟着,“那麼些人都住貽年堂,去了那邊兒還不知道有沒有牀,把那厚羊皮褥子也帶上。”溫華如此吩咐着。
她又叫來妙妙和鈴蘭,“我知道你們兩個雖然年紀小,辦事卻是穩妥的,好好看家,機靈些,要是有事來不及告訴我,找六爺也是一樣的,穩妥爲上。”
妙妙和鈴蘭合聲應了,鈴蘭看看書房的方向,道,“姑娘是不是帶些針線書本過去,也好打發打發時間。”
溫華想了想,“帶些針線吧,書本就算了。”
貽年堂除了正堂以外,兩邊的屋子各自都有臨窗大炕,明顯的北地風格。大房和三房的姑娘們跟着大太太和三太太住在正房,大房的妯娌六個在西廂房歇息,兩房年紀尚小的少爺們跟着乳母歇在東廂房。
俞氏轉達了大太太的意思——白天各人有各人的差事,並不拘着,只是要求太陽落山之前必須得回到貽年堂。
醃醬菜的事情早就完結了,溫華倒願意閒着,只是如今住到一起,她怕人家說嘴,說自己懶惰,便思量着白天仍同以往一般跟着大奶奶俞氏看她處理家務。
住集體宿舍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西廂房兩間,大奶奶俞氏提出她和三奶奶方氏以及五奶奶闞氏住一間,二奶奶楊氏、四奶奶劉氏和溫華住一間。這樣安排模糊了嫡庶之分,排行靠前的兩位嫂子照顧底下的妯娌們,讓人沒法說嘴,大太太沒吱聲,三太太只說大奶奶安排得妥當。
溫華私下裡對大奶奶越發的佩服了。
這些人都沒什麼意見,有人卻不樂意了。
四奶奶劉氏軟綿綿的咳了兩聲,說自個兒身子不好,怕把病氣過給別人,想要自己獨住一間小些的,當即被大奶奶幾句軟和話給駁了回去——大奶奶的理由很充分,這院子雖大,房間數卻是有限的,若讓她獨住一間,剩下的人就得擠着住,總不能讓她住到北房去吧?那畢竟是守夜的婆子住的地方,又冷又陰,於病體不利。
四奶奶勉強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三奶奶扶了扶頭上的銀簪子,不說話只是冷笑。
溫華瞧了瞧周圍的人,見大家似乎都沒聽到一般。二奶奶笑嘻嘻的,“這可好了,難得在一個院兒裡住着,說話兒也方便,昨兒我手氣背,輸了整整兩吊錢,今兒我必要贏回來!”
三太太也笑了,“好大的志氣!”瞥了一眼自家大嫂,“你婆婆的手氣一向是好的,一會兒你可不能賴賬——”
楊氏笑道,“嬸子也好意思贏我們小輩兒的錢,哎呦,我昨兒還說呢,有嬸子和我們一桌鬥牌,我們算是翻不了身了!”
大太太原是楊氏的親姑媽,兩人做了婆媳後,大太太任憑對誰不親也不會對她不親,聽了這話也笑了,“你個調皮的,不過是玩玩打發時間,倒算計起你嬸嬸的錢袋子了,罷了,春梅,去拿兩吊錢給她,輸了算我了,省得整日裡哭窮。”
難得聽大太太打趣人,楊氏越發的不依了,瞧見溫華在一旁笑看着她,便上前挽起溫華,嗔着大太太和三太太,“我這兒有個手氣壯的幫手,您二位且等着!”
溫華也配合着,“嗯,都說不會打牌的手氣壯,二嫂憐惜憐惜我罷!”
衆人都笑了起來,有那笑不出的也配合着咧了咧嘴角。
雖說是廂房,也分了裡外兩間,外間不大,只擺了些桌椅板凳,看得出是用來簡單會客的地方,裡間靠窗有一張大炕,兩頭擺着方勝紋嵌銅絲炕櫥,鋪着石青色的棉褥,顯得很是整潔大方。
依着規矩,丫鬟們守夜時便是裡間一個,外間一個。因劉氏身體不好,睡不慣炕,便從她自己院子裡擡了張雕花牀過來,側對着炕靠牆安放,給她守夜的兩人的鋪蓋就堆在牀旁邊的地上,溫華見她們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梳着婦人的髮髻,穿戴十分精細,便曉得她們多半是劉氏院子裡伺候的姨娘。雁竹和二奶奶楊氏身邊一個叫小橘的就睡在炕下的腳踏上,千冬和二奶奶另一個丫鬟藍兒把外間收拾了,把裡間的兩口大箱子擡到外間的背風處,鋪上褥子預備晚上兩人擠一擠。
楊氏雖生的富態,卻是個畏寒的,底下的褥子鋪了四五牀,厚厚的棉被軟乎乎的,溫華看了恨不得也跳上去滾兩滾。
劉氏的一應用品極其精緻,那張雕花牀就不說了,水藍色的帳子是夾棉的,多大的風都灌不進去,四角繡了萬字平安如意紋,帳子兩側的簾帳鉤子是銀嵌水晶的,綴了水藍色的串珍珠絡子,牀下放了兩個火盆,燒的是上等無煙炭。劉氏身邊伺候的兩位姨娘陀螺般轉來轉去忙個不停,劉氏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喝藥,一會兒餓了要吃點心,一會兒又乏了讓人給她捶背……
許是溫華多看了兩眼,劉氏皺着眉頭動了動身子,側過身子朝她笑笑,“我這身子不爭氣,讓弟妹見笑了。”
溫華停下手裡的針,“四嫂哪裡話,不過您看着倒是比前幾天的氣色好了許多。”
“哪裡就好了,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說着,瞥了一眼跪在腳踏上給她捶腿的女子,“以爲自個兒是誰?下流種子破落戶,你們得了意了,越發上來了!”
她這臉色變得也太快了……溫華一怔,又聽劉氏罵道,“那雙賊眼睛看什麼看!成日裡只曉得奉承這個奉承那個,有什麼用,誰當你是個阿物兒看!”
溫華收起嘴角的笑意,皺眉看着劉氏,劉氏卻又對她笑了笑,笑容裡滿是挑釁,“瞧我,一生氣又罵起來了,弟妹不要見怪。”
溫華冷冷一笑,正要張口,外間忽然傳來楊氏的聲音,一個小丫鬟打起簾子,楊氏進來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姨娘,笑道,“嵐娘,新媳婦臉皮薄,提防把我們六弟妹嚇着。”
“啊呀,這卻是我的不是了。”劉氏笑吟吟的,似乎並不以爲意。
溫華原先對劉氏的那一絲憐惜已然無影無蹤。
楊氏來到她跟前,把針線奪過來放到一邊,“她們在那邊兒打牌呢,走,瞧瞧去!”
溫華不想繼續和劉氏待在一處,便跟着楊氏出來了。
楊氏拍拍她的手,“不氣,咱們不理她。”
溫華一口氣堵在那裡,難受得緊,但楊氏勸了,她只好應下了,“嗯。”
隔壁這邊兒開了牌局,三太太坐在主位,又有俞氏和方氏圍坐着,闞氏在一旁和三太太的兩個女兒惠珠、惠蓮小聲說話。
楊氏揚聲笑道,“這丫頭正在屋裡做繡活兒呢,叫我給拽來了!”
三太太笑眯眯地讓她坐在身旁,“東西都收拾好了?”
溫華心裡仍疙疙瘩瘩的,卻還是笑着點點頭,“也沒什麼,不過是被褥罷了,鋪整齊而已。”
三太太打了張牌出去,轉臉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在家的時候玩不玩?”
“玩過的,”溫華看看三太太的牌,“哎呀,這副牌不錯呢……”
丫鬟們在夜裡值守,說是值守,也不是一夜不許睡,只是要警醒些,主子叫的時候不能聽不見,溫華身邊伺候的丫鬟們待遇一向不錯,凡是值守的每人都有一張羊皮褥子。
楊氏和她住一屋,今天看見了,就和俞氏提起這事,俞氏也說好,說待下人該寬容的時候就不能小氣,三嫂方氏冷冷的哼了一聲,溫華看她,方氏轉過臉去,用指甲彈弄着手裡的牌,闞氏和惠珠、惠蓮說起什麼,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三太太笑眯眯的看了眼自家女兒,轉過來拍拍桌角,“哎?該誰出牌了?”
這一夜溫華醒了好幾回,劉氏不斷地叫人起來做這個做那個,溫華被她擾得心煩,正要起身,卻被楊氏伸手按住了——她也被吵得睡不着。
楊氏起身披衣,“怎麼回事?還睡不睡了!再折騰就給我出去!”
過了一會兒,對面傳來劉氏的聲音,“咳咳……二嫂何必……”
“快睡吧!”楊氏躺下了。
這一夜睡得不安穩,溫華只好儘量躺着,心裡琢磨着明天晚上再這樣的話就太遭罪了。
第二天上午,俞氏處理家務,溫華也跟着去了,順便還帶上了繡活兒,她可不敢再待在屋裡了,誰知道那病美人嘴裡還能冒出來些什麼。怕別人多心以爲她想攬權,她也不往人前湊,只隔着屏風坐着,旁邊放一盞茶,一針一針慢慢繡,間或和俞氏閒聊兩句,倒也能打發時間。
本打算中午吃了飯回自己的小院小睡一會兒,睡醒後還可以處理一下賬務,院子裡若有什麼事兒也不耽誤,沒準兒顏恕也會回來和她說說話。可是整整一上午,貽年堂裡的衆人各幹各的,都不怎麼動彈,她行事不好太突出,只好暫時忍着。
中午吃了飯,姑娘們支持不住了。要說也是,不管年紀大些的還是年紀小的,玩也好,說話也好,學習針線也好,都只能待在貽年堂裡,哪有平時在自己房裡自在?三太太看姑娘們吃了飯直打哈欠,便帶着大小的姑娘們睡午覺去了,還不忘拉着大太太,又囑咐侄媳婦兒們,“如哥兒家的,你們也歇歇去,忙了一上午了。”
俞氏從善如流,讓丫鬟們鋪褥子。
溫華悄聲和俞氏說了幾句,便帶着雁竹和千冬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