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及笄禮之後
有一種東西叫規則,就是哪怕你痛恨它痛恨得要死,卻依然得跟着它走。
即便是皇帝,也不是凡事都可惟所欲爲,把大臣們都滅了,朝綱也就亂套了。
先皇的身後事不能不慎重,然而等皇帝調出陵寢的圖紙資料一看,臉色立時就黑了——要照這樣建下去,未來十餘年的賦稅都得搭在裡邊!
又過了幾日,太皇太后召集宗室們開會,隨後就頒佈了懿旨。
兩件事。
先帝的陵寢不必奢華太過,限期清明之前完工。
還有,當初爲了爭皇位而把京城鬧得烏煙瘴氣的那幾個小子太可惡,不能輕饒了他們,都打發到郊外給他們老爹修墳頭去!當然,此事只處置首惡,宗室們也挺不容易的,各人上個請罪摺子吧。
雖然陵寢的建築計劃書是先帝折騰出來的,可他上面還有長輩呢,宗法至上。
宗法以下,國法暫避,太皇太后說了算。
國朝以孝治天下,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在,朝廷上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子了。
就這件事來看,新皇帝着實不是個墨守陳規的,難得太皇太后也深明大義。
於是這個冬天,大家都沒有酒喝,沒有戲看,至少在明面兒上,誰也不會明目張膽的觸那逆鱗。
以上,是顏恕從自家哥哥或表哥那裡聽來,又做了些許藝術處理當成小故事講給溫華聽,權當給她解悶兒的。
來的客人有親戚,有親家,有貴客,有世交,有同僚,還有同鄉等等,熱鬧得很,好在宴席安排得十分妥當,身份差不多的坐在一起,關係好的坐在一起,有仇的分開,愛較勁兒的分開,能說會道的最好每桌都能有一個,不冷場纔好。
溫華跟在大奶奶二奶奶身邊將這些安排看了個一清二楚的,雖然在書院裡也學過如何打理家務,到底不如親眼看到的印象深刻,於是對兩位嫂子越發的佩服起來,更有心跟着兩位嫂子多學學——畢竟將來她和顏恕是要獨立門戶的,總不能一直依靠哥哥嫂子。
宋氏由三太太陪着說話,三太太是個健談的,看情形兩人聊得不錯。溫華在大太太的示意下隨着二奶奶到各桌上去敘話,有些賓客早在她和顏恕成親的時候就見過她了,見她不認生,又落落大方,便藉此和她聊上兩句,彼此都留下了印象。
宋氏有心和女兒說說話,卻總是沒機會,三太太見她時不時的看向溫華,便知她的心思,於是就引着她多說些溫華在家裡的事,可宋氏心裡不僅惦記女兒,還惦記着平羽的婚事,就有意從溫華的婚事說起,主動問起三太太,三太太正愁不知該怎麼開口,這正瞌睡着就送來了枕頭,不免把白家的姑娘好好誇讚了一番,說她如何如何懂事,女紅如何好,自小跟着母親打理家務等等,“一會兒姐姐去我那兒坐坐?”
宋氏被她說得心動,便應了下來。
這邊說得親熱,另一邊卻有些冷場,大太太和一位盛裝的中年婦人坐在一起,兩人似乎話不投機,那婦人個子高高的,身形比大奶奶俞氏略胖,但還是能從面容上看出兩人的相似之處,溫華猜她應該就是大奶奶的母親滎陽縣主。
二奶奶領着溫華回來後就讓她站在大太太身後服侍,她對大太太道,“太太,我去後邊兒(廚房)看看。”
二奶奶走後,溫華小心翼翼的服侍大太太,只要她往哪道菜上瞄了一眼,溫華就立即替她夾到碗裡,看得宋氏心疼不已,卻又不好說什麼。
三太太看在眼裡,就對自家大嫂笑道,“大嫂,今兒侄媳婦的衣裳是你賞的?”
大太太不鹹不淡的看了溫華一眼,不做表示。
溫華暗自皺眉,卻也不好分辯。
宴席開始之前,溫華就去換下了大禮服,她自己本有準備,寶藍色的掐腰短襖,遍地蓮的紫色妝花緞裙子,一頂金絲小花冠配上珍珠碧璽流蘇釵,正是時下流行的樣式。
大太太卻又派人爲她送來了一件玫瑰紫的長袖褙子,顏色雖好,卻是什麼花樣都沒繡,而且還有些肥了,現在再改已然來不及了。
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溫華抿緊了嘴。
突然靈機一動,她吩咐管衣裳的千冬,“你快回去,把新制的狐狸圍脖拿來,就是綴了金釦子的那個。”
穿衣打扮,說起富貴二字,金玉以外,莫過於綢緞和皮草,這其中,若要說有什麼東西能襯得起皮草的華貴,就只有那太陽般耀眼的黃金了。
那件狐狸皮是件難得之物,毛色極正,丁點兒瑕疵都沒有,溫華覺得做成裘衣有些可惜,便使人制成了圍脖,兩端各鑲了一片雞蛋大小的樓臺人物金扣,以金流蘇相銜,雖然金燦燦的,卻不流於俗媚,端的華美富麗。
把大太太送來的褙子裹在衣衫外頭,當成外套穿在身上,再圍上這件狐狸圍脖,感覺就不一樣了。
好歹這件衣裳只要能被大太太看到就足夠了,因此一到宴廳就脫了下來。
本是無奈之舉,沒想到卻引來衆人矚目,畢竟京城引領着時尚的流行風,什麼樣的妝容衣着都不足爲怪,很快就有人問起她,她自然要把光彩推到大太太身上,大太太若真是不高興了,聽到別人誇讚奉承,多少也能消消氣。
尤其這會兒大太太就在身旁坐着。
果然,當即就有人讚道,“剛纔我就想問了,褙子竟還可以這樣穿?”
說話的這婦人四十出頭,面容白皙,笑起來眼睛就眯成了一彎月牙,和三太太有幾分相像。
旁人也附和着說笑了幾句,“她們年輕的那樣穿好看,我們就不行嘍。”
還有的說,“顏夫人真是好福氣,六個兒子,都成親了,有兒媳婦們在,管家的管家,理事的理事,您以後就等着享清福了。”
溫華嘴角抽了抽,這話說的,誰不知道顏府大太太是最不待見兒媳婦的?您是跟我婆婆有仇吧?
還有直接問溫華的,“你這料子是哪家店裡的?花樣這樣精緻。”
溫華就道,“這個是家裡人去南邊兒捎回來的,也是正巧遇上,後來再讓人去買,卻買不到了。”
聽到衆人的誇讚,大太太笑了笑,道,“長輩問你,你照實答就是了。”
溫華就有些尷尬,看看客人們,笑道,“其實我也不清楚在哪家買的,只好多囉嗦兩句。”
幾位夫人太太就互相打了個眼色,卻是誰也沒再往下問。
三太太瞧出大太太不高興了,趕緊打圓場,換了話題,“我那兒新添了兩盆花兒,是頂好的,一會兒去看看?”
大冬天裡,鮮花的確少見,即便是官宦人家,也沒有家家蓋暖棚的道理,因此衆人都樂意去瞧。
宴會一直鬧到後半晌,客人才漸漸散去,溫華站了半天,又陪着大太太與交好的親友賞花聊天,兩隻腳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偏大太太不發話,當着客人的面她也不好找藉口告退,只好這麼忍着,直到送走了客人,大太太冷冷的盯了她一眼,她不等大太太開口,就藉口要去淨房退下了。
三太太尋了來,“啊呦,折騰了一天,累也累死了!嫂子,我去你那兒歪歪。”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都要做婆婆的人了,還這麼沒個正形。”
三太太就挽着她,親親熱熱道,“剩下的事兒讓她們小的去管,咱們說說話!”
且不說三太太如何開解大太太,溫華一出暖房,就見一早被她安排着服侍宋氏的晨兒探頭探腦的在外張望,心裡生出一絲不快,“老太太呢?怎麼不跟着伺候?”
晨兒聽出她聲氣不對,回話就小心翼翼的,“老太太說天不早了,她沒有什麼要緊事,奶奶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家裡一切安好,讓您別掛心。”
今天母女二人也不過是在酒席上說了三兩句話,周圍那麼多人,好多話不方便說,溫華便有些後悔,應該早些出來的。
回到住處,屋裡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顏恕正在看書,見她回來了,就放下課本,上前接過她的手爐,攬着她進了臥室,關切道,“累了吧?”
丫鬟們就都退了出去。
溫華覺得臉上一熱,嗔道,“哪有那麼嬌貴?”剛一坐下,疲憊感立刻溢滿了全身,腿腳又酸又疼,忍不住就“哎呦”一聲,恨不得就這樣躺下睡着,再也不想起來了。
顏恕忙扶住她,“怎麼了?哪兒難受?”
她就哼哼,“好累,腳疼……可是還想洗澡,動不了了……”
顏恕立刻叫人去準備,皺着眉,“還有哪兒不舒坦的?”
溫華抱着他的胳膊,紮在他懷裡不說話。
熱水是現成的,她磨磨蹭蹭的泡了小半個時辰,險些就不想出來了,剛換好衣裳,就有大太太屋裡的易婆子領人擡了一桌酒席過來。
易婆子是大太太身邊的心腹之人,不可怠慢,溫華令人加倍給了賞錢,又和易婆子說笑了幾句,易婆子也不多說什麼,將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交給溫華,便笑呵呵的帶人走了。
“這是什麼?”兩人看着這個其貌不揚的木盒。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溫華不甚在意的打開盒子,瞬間又合上了。
顏恕笑得張揚,眼神裡就帶了幾分曖昧。
溫華乜了他一眼,左右看看,飛快地把盒子塞進被子下面。
見顏恕仍是笑,她只覺得臉上燒燒的,不禁惱羞成怒,“你……”
顏恕忙按住她,“好好好,我不笑了,咱們吃飯,吃飯。”這樣說着,眼睛裡的灼熱卻是掩也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