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讀書的事情
鄧家兩日之內請了三位頗有些名氣的大夫,給宋氏看了,都說她身體虧損的厲害,再不好好養着只怕要不好,他們各自給宋氏開了補身的方子,鄧知仁懂些醫道,平羽也是翻過幾本醫書的,取過藥方來看了,見三張方子大同小異,兩人商量了一會兒,便仍將第一張方子讓人拿去抓藥。
他們雖是新搬來的住戶,卻並不急着與四周的鄰居來往,一是因爲忙得實在抽不出空來,二也是由於宋氏還病着,梁氏有心無力——再說這事也急不得,若是沒有相識的人引薦,大家彼此多少會有些尷尬。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起宋氏的大兒媳張氏,她那天與宋氏不歡而散,回去大發雷霆,那個李二因爲喝酒誤事沒接到船而垂頭喪氣的回來了,正好撞上張氏發火,便令人打了他二十板子,欲要賣掉他,被身邊的乳母阻止了,說他是親友所贈,賣掉的話令親友的面上不好看,不如打發到別處,李二的媳婦本是張氏信任的管事媳婦,因爲此事也被打發了,這一次的人事變動令家裡上下人心浮動,私下議論了許久。
宋氏剛剛到來的那天,有不少同村的住戶遠遠的看見了張氏家門前的一幕,看見了張氏帶人出迎,也看見了最後的不歡而散,一時間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與流言在鄰里之間傳播開來,衆人都在猜測新搬來的這一家人到底與張氏是什麼關係。
然而張氏的厲害是衆人皆知的,誰也不願意去向她打聽觸她黴頭,衆人又見新住戶不停的往家裡請大夫,就知道必是有了病人,而且還病的不輕,因此也就將上門拜訪的心思暫時歇下了。
宋氏的藥方定了下來,喝了兩天的確是有些療效,平羽這時候才提出想去馮教諭推薦的縣學看看。
這件事的確重要,鄧知仁因爲擔心宋氏,便請秦池代他陪着平羽同去。因手上有馮教諭的薦書,兩人事先也沒有多打聽,只是問明瞭去的路程便僱了輛騾車帶着銀錢和一些晉州土產進城了。
兩天以後秦池和平羽兩人回來了,沉默而沮喪——事情並沒有事先所想的那般順利,馮教諭的薦書是寫給他的好友樑雲山的,這位在京城四縣之一的建安縣縣學任職,有他的推薦,平羽要進縣學讀書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位樑教諭在半個月前很突然的調職了,去了距離京城一百里的御山縣縣學任職,平羽不可能跟着去往御山縣,便將自己的來意告訴了建安縣縣學新上任的教諭陳讓,不料這位陳教諭並不買賬,直接讓人將禮物連同薦書扔了出來,聲言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必不會讓投機者進入聖賢之所。
秦池和平羽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必是遺漏了什麼,託人打聽之後方知樑教諭和陳教諭是同科的同進士出身,雖是同年,但關係一直不好,原本也沒什麼,權利傾軋你來我往很平常的事,但偏偏寫薦書的是與這位陳教諭關係更不好的馮教諭,事情便不妙了。
如今有了陳教諭的這番話,平羽又沒有別人爲他引薦,再想在附近的縣學讀書是不可能了——他們把四縣的縣學都跑遍了,卻因爲沒有門路而被攔阻在外。
極度失望之下,兩人只好打道回府再圖他計,路上聽人說起在御水碼頭附近——也就是距離他們住所十多裡地的地方,有一座講學之所,是朝廷上退下來的幾位宰輔合辦的一所私學,因此處從前多有大雁,於是創立者便將書院起名爲鴻泉書院。平羽立時來了精神,這書院他以前就聽人說過,只是離開京城這麼久,自己幾乎都忘記了,兩人因爲這個緣故又轉變了路線,去鴻泉書院打聽了一番。
這書院極其有名,時常延請官場清貴和當世大儒前來講學,學生中定員上千,各地前來求學的則不計其數,據說那裡每年開春都會公開招收一次學子,考較經義,一次只招收八十人,另外有功名在身的成績優異者可直接入學,若是在六藝中有一技之長的也可酌情錄取。
溫華一臉詫異,這家書院……還真是特別……“那你是秀才,要是去那裡的話是直接入學還是需要考試?”
平羽略略有些臉紅,“有功名在身的必須是舉人或者各州府童試前三名的秀才,六藝……我會的都只能算是平常……”
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這一點溫華是知道的,她轉了轉眼珠,“字是一定得好好練的,對於‘數’你怎麼看?”
平羽撓撓耳朵,“以前倒是學過籌算,《九章算術》也仔細看過,只是好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既然這樣,要是能找到一個擅長數學的先生帶一帶他,豈不是希望更大些?
她自覺得數學是最好學的,記得以前看到過九章算術裡最難的也不過是一次方程組和勾股定理,於是建議道,“要不然趁着這幾個月先攻讀一番?《九章算術》不算太難吧?”
平羽怪異的看了她一眼,“即便學會了《九章算術》,還有……”他拿出了一張大紙,找了一會兒,念道,“《周髀算經》、《孫子算經》、《五曹算經》、《夏侯陽算經》、《張丘建算經》、《海島算經》、《五經算術》、《綴術》、《緝古算經》……連《周易》也是要考的,沒有幾年的工夫哪裡學得完?”
溫華聽得直髮懵,“……怎麼這麼多?”她搶過那張大紙,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看了一會兒,頹然嘆了口氣,“真麻煩……”
“我就說吧——你以爲只考九九乘法麼?這個學了的確是有好處,可卻不是能速成的,這幾個月還是仔細研讀經義,爭取更上一層纔是正事。”
既然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溫華也就不再過問,只是囑咐他勿要用功太過,健康若是損傷了就不值了。
平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他怔住了,隨即無謂的一笑,“說什麼呢?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不趁早上進,還等什麼呢?”
溫華不贊成他這樣的論調,想了想,才說道,“要是爲了讀書把身體搞壞了,即便做了官,又能有什麼成就呢?即便有能力有成就,又能堅持多久呢?就算三十歲做官,活到七十歲,可以施展抱負四十年,若是原本就身體不好,再加上官事紛繁,也許不過是四五十歲便不得不退下來了,這樣豈不是憑白丟了二三十年?”
平羽見與她說不通,便也不再強辯,換了話題。
又過了幾天,宋氏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開始出屋見人,這令全家人都鬆了口氣,然而張氏始終不見人影,使得原本對她只是略有不滿的人也開始埋怨她不懂事,至於原本就對她有看法的宋氏則根本不願意提她。
如今的生活看上去似乎和原本在晉州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農家小院,同樣的家庭成員,每日裡圍着老老小小打轉。唯一不太一樣的就是雖然已經安頓了下來,但是秦池一直沒有回晉州,他時常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麼,不過在溫華看來倒也正常,她也不多問——生意人忙碌總不是壞事,她自己還有好些事要忙呢。
雖然有大哥在,全家人不必擔心什麼,但是隔壁就住的大嫂,出入時總是能遇見,擡頭不見低頭見,整天如同陌生人一般冷漠以對——總不是個事兒。平羽是個秀才,別人不會說他如何如何,然而她和元元這樣的在別人眼中白白寄居的人就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不管怎樣小心翼翼都不爲過,畢竟她們太容易成爲別人的話柄——這豈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再說了,矛盾總要激發出來,她不希望到時候因爲她而使得事情變得複雜。
狡兔三窟,在事情變的麻煩之前,總要有所準備。
因着秦池經常出門,她便託他有空的時候找牙儈打聽打聽哪裡有好莊園,價錢不是太貴的話她就去看看。
秦池欣然領命,第二天就帶了兩個人出門打聽去了。
莊園的消息還沒等到,鄧知信就回來了。
他辦完事回到營中與上司報備了,便得了幾天的假期好休息一番,興奮地騎馬趕回來,一路上都在想着和母親、弟弟重逢的情景,心裡滿是喜悅,然而剛到家門口就察覺出不對勁兒。兩個門子門子見了他反應不一,一個只顧着上前殷勤奉承,他的問話答得含含糊糊,另一個則狗追兔子般的飛快的往裡跑,喊都喊不住。他也不急着往裡走了,在外院的石墩上一坐,“急什麼?這些日子家裡怎麼樣?”
那門子陪着笑,“託老爺的福,家裡一切安好。”
他“嗯”了一聲,把腰間的刀抽出來,彈了彈刀身,橫在腿上,“說吧,怎麼回事?敢瞞着,就讓你試試它。”
家裡以前進過賊,那賊人不光偷了錢財,被人發現了還意圖放火逃跑,當時鄧知仁手起刀落,直接就將那人的手臂砍下來了,血淌了一地——這門子是見過那場面的,此時再見那把刀,他渾身一哆嗦,直接就跪下了,“老爺,不是我們不恭敬,是奶奶吩咐的!”
“奶奶吩咐你什麼?”鄧知信見他神色張惶,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奶奶說……”門子不敢猶豫,將張氏的吩咐道了出來,“讓小的們看見老爺的時候就趕緊將老爺請進來,不許耽擱,更不許……”
“說!”
門子絕望的一閉眼,伏在地上,聲調都變了,“老太太沒進院子就去了隔壁的宅子,奶奶不讓小的們說!”
……
“當真……?”
門子只覺得來自前方的壓力越來越大,身上直冒冷汗,只得將身體伏得更低了,結巴道,“不、不、不敢欺哄老爺!”
鄧知信覺得他腦子裡轟轟直響,握着刀柄強壓着怒氣,好半晌才站起身,直直向後院大踏步而去。
他在後院小徑上恰好遇到迎上來的張氏和女兒紅兒,也不待張氏說話,劈手從奶孃手裡抱過紅兒,轉身就走。
張氏呆了,她本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可是丈夫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