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牡丹魚片（下）
含釧與胡文和返回食肆時，天色就晚了，如今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雙兒正收拾着桌椅。
含釧轉頭問鍾嬤嬤，鍾嬤嬤撥弄着算盤，頭也沒擡，“說是城東出了事兒，上峰來把他揪走了，說是這案子只有他能辦。”
鍾嬤嬤說話間有些不以爲然。
含釧沒聽出來。
只再次低頭看了看盤子，三朵碩大的、由魚片炸成的牡丹花正孤零零地綻開。
含釧有點失落。
倒不是因胡文和走了。
只是這牡丹魚片，是她拿手的一道菜。
也是白爺爺手把手教她的第一道菜。
剩菜？
含釧沒控制住表情，看向徐慨的大大的眼睛充滿了大大的驚訝，結結巴巴，“您魚不是給您”
含釧一高興，便想着趕緊給殺了，做幾道好菜，好好謝謝人家胡大人——又是幫着在京兆尹打點，又是陪着四處走動，若不是有胡大人在，鍾嬤嬤這事兒必定不會如此順利。
皮膚白白的小娘子圍着沾了點油漬和醬漬的圍兜，手裡端着個比她臉還大的盤子，一張脂粉全無的臉，愣愣神的時候，眼睛懵懵懂懂的，好像一隻被人搶了食的小松鼠。
賣點便是雍容好看。
徐慨更奇怪了，“難道二兩銀子的餐食，比三兩銀子的餐食，菜品更多、更精緻？”
魚殺好了，做好了，吃魚的人跑了！
看一看倒是沒問題。
徐慨揚了揚手，語聲清冽，“掌櫃的。”
製作複雜、用料講究、對掌勺者的技藝要求極高，要趁熱吃，涼了魚肉就鬆散了，味兒也淡了，吃起來就不是一開始的味道了。
含釧被拉回過神來，一扭頭卻見窗邊雅座上坐着徐慨。
“您又打烊了纔來呀？”含釧端着魚片，和徐慨皮笑肉不笑的寒暄，掃了眼徐慨跟前的方桌，明明上了菜的！這閻王難不成沒吃飽？
一盤牡丹魚片被徐慨夾了個七七八八。
含釧大氣地將盤子轉到徐慨身前，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見徐慨拿起筷子直接夾起最靠近花蕊的那塊魚片放進了嘴裡。
一整朵花，就此坍塌。
說好的，吃了三筷子就不吃的習慣呢！？
“掌櫃的手上端着什麼呢？”徐慨風輕雲淡地看向含釧，“給某看一看可好？”
那這魚咋辦！
含釧端着盤子站在桌前，發了一會兒愣。
含釧是打定主意要好好酬謝胡文和，這才花大力氣做的這道宮廷菜
牡丹魚片是難得不辣的川菜名菜，和開水白菜一樣。
都放屁呢！
徐慨吃相極其斯文儒雅，夾了魚片入口，只覺魚肉的鮮與脆嫩，壓根不需要錦上添花的醬汁，只吃這樣爽脆的魚片就夠了。
她已經不想對這閻王三更半夜出現在“時鮮”發表任何評價了。
其實，是一隻吃食賣不出去的小松鼠。
說好的，對吃食並無偏好呢！？
直接上斑魚做的牡丹魚片！？
裝在盤裡，便猶如極盛的牡丹花。
徐慨點點頭，放心了，“那掌櫃的便說笑了，這盤菜是您從竈屋端出來的，既不是給二兩銀子餐食的食客，店裡又沒有比某餐標更高的食客。”徐慨四下望了望，“如今店裡也沒別的食客了，那這盤菜想必本就是端給某的吧？”
含釧今兒挺高興的，又恰逢昨日賈老闆送了一尾皮厚油大的斑魚——這斑魚太難得了，活着的斑魚更難得，賈老闆說是天津港快馬加鞭運送回京城的，他就搶到了這麼一尾。
別人吃晚飯，他吃午飯，別人吃夜宵，他吃晚飯。
小姑娘發愣這功夫，落在徐慨眼裡，顯得十分有趣。
徐慨微怔了怔，“某選的是三兩銀子的餐食，難道店裡還有更高的選擇？”
含釧沉着一張臉站在徐慨身邊。
徐慨眼神落在了含釧手中的盤子上。
含釧有股氣堵在了嗓子眼，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一則是不知道該如何出氣，二則不知道往哪裡出氣。
含釧趕忙道，“廚房着實是沒剩菜了，時辰也不早了，您要不早些回去得了？”
牡丹的底座是山藥蒸熟碾成泥，加入牛乳、細鹽、胡椒，再用殷紅精緻的藏紅花絲當做花蕊，將魚片按照由小到大的順序插在山藥泥上，擺放成一朵牡丹花的樣子。
含釧蹙眉搖搖頭。
魚片在油溫不高的寬油中，爲防止粘粘，需一片一片地入鍋，並用筷子將其定型爲花瓣的形狀。
哪家食肆，夥計的伙食開這麼好！？
含釧趕忙將盤子往身後藏了藏，藏完便發覺自己是藏了個寂寞——看都看到了！還藏個啥啊！可真要把這難得斑魚的片兒端給徐慨吃，含釧又有些捨不得。
含釧繼續蹙眉搖搖頭。
據傳，這是老太后很喜歡的一道菜，先帝未過世時，闔宮上下只允許老太后一人用牡丹魚片，原因無他，只因牡丹國色天香，只有皇后纔可享用。
反正他的時辰和日子，和別人的不一樣。
這魚，在含釧那水缸裡養不長。
這道菜，極費人力。
他腸胃不痛，誰痛？
最裡面的花瓣都被人吃了。
正宗的牡丹魚片通常是用鰱魚或是巖鯉，大個兒肉肥，裹上生粉溫油炸制時，能把魚肉裡的油逼出來。含釧的食材用得更好，用了難得的油脂豐富的斑魚，剖腹去內臟後，將每一片魚片都切成勻稱統一的厚度，在放有蔥段、薑片的冰水中浸泡魚片，使魚肉質緊實彈牙。再將魚片兩側裹上生粉，將每一片魚片都用擀麪杖敲打成漂亮的扇形，用剪刀把魚片多餘的、不漂亮的部分修剪掉。
一般來說吧，不辣的川菜，都是考掌勺師傅功底的。
徐慨面無表情地亂扯淡，“還是說，某吃了店裡夥計的晚飯？”
卻不曾想——
徐慨破天荒地夾了一筷子當做底座的山藥泥，軟軟糯糯，鹹香味淡，和魚片很配。
徐慨餘光見掌櫃的小姑娘還站在他身邊兒，正虎視眈眈地瞅着這一盤子魚片，心下頓覺大悅。
又想起這小姑娘從懷兜裡，喜氣洋洋地掏出一疊契書的樣子。
徐慨放下筷子，擡起頭來，“您今兒個看起來挺高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