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激動的模樣真把楊聰嚇到了,他真怕自己的爺爺一個控制不住,跟范進一樣,瘋了!
怎麼辦呢?
這樣激動下去,可別真把腦袋給燒壞了,得想想辦法,給自己的爺爺潑點冷水,讓他降降溫。
當然,這冷水不是真正的冷水,要他真突然拿一盆冷水從他爺爺頭上潑下去,他爺爺估計瘋的更快。
他想了想,突然嘆息道:“唉,這秀才倒是好考,這張家大小姐卻沒這麼好娶啊,爺爺,你說這龍溪陳氏要是亂來,我們怎麼辦呢?”
楊榮聞言,果然慢慢冷靜下來,他在楊聰的攙扶下坐到書桌跟前,仔細想了想,這才搖頭嘆息道:“唉,這事的確有點麻煩,不過,你放心,那龍溪陳氏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胡來,用徐大人那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該能把這事應付過去。”
說到這事,楊聰自己都有點煩悶了,這龍溪陳氏,還真是個大麻煩啊,就算自己高中進士,估計都拿他們沒什麼辦法,因爲他們手底下有海盜啊,而且,他們還跟倭寇關係密切,這倭寇大明可是剿了幾十年才剿滅,自己一個人能把他們收拾了嗎?
他忍不住抱怨道:“爺爺,這龍溪陳氏明明違反海禁,通倭,很多人都知道,爲什麼就沒人彈劾他們呢?”
他這其實是句氣話,就是下意識發泄一下,他壓根就沒有想從自己的爺爺這裡得到答案,因爲這個問題嚴老先生已經回答過他了。
暫時來說,這個問題貌似是無解的,因爲海商豪門勢力太大了,而且他們行事卑劣,根本就沒人敢招惹他們。
沒想到,楊榮卻回答了這個問題,而且給出的答案跟嚴老先生完全不一樣。
他搖頭嘆息道:“唉,這海商豪門的事沒這麼簡單的,以前你還小,不懂事,所以爺爺沒跟你細說,現在,倒是可以好好跟你說說了。”
楊聰下意識跟着搖了搖頭,還有什麼好說的,答案他已經知道了,嚴老先生都已經說過了。
他正在那搖頭呢,楊榮卻是突然鄭重的道:“聰兒,你應該知道,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爺爺今天跟你說的話你可不能到處亂說,如果被有心人聽了去,很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臥槽,這是什麼意思?
殺身之禍?
楊聰真想不到什麼話說出去會有殺身之禍,他只能信誓旦旦的點頭道:“爺爺,你就放心吧,孫兒不會到處亂說的。”
楊榮點了點頭這才小心的道:“龍溪陳氏,四大海商豪門,說白了,都是朝廷的海禁給惹出來的!”
這!
海商豪門是朝廷海禁惹出來的,這事楊聰早就聽嚴老先生說過了,不過人家用的不是這口氣啊。
他貌似有點明白了,原來所謂殺身之禍是這個意思,聽他爺爺這口氣是對朝廷海禁不滿啊!
這海禁可是大明曆代皇帝整出來的,嘉靖朝這次嚴厲的海禁就是當朝皇上親自決定的,對海禁不滿,說白了就是對當朝皇上不滿啊,這可是欺君之罪,要讓錦衣衛或者東廠的人知道了,真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這話都說出來了,楊榮貌似少了些顧忌,他看着窗外,悠悠的道:“你年紀小,見識的少,不知道這海禁的禍端。爺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正是先帝弘治中興之時,那時真是好年景啊,先帝力行節儉,減免稅賦,勤政愛民,老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各地的商戶也因此獲得了難得的機遇,一發而不可收拾,像南直隸的布匹和絲綢,zhe江的糧食和鐵器,江xi的瓷器,我們福jian的茶葉等等,出產量都在瘋漲,簡直是要多少有多少。這東西產的多了有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爲大明就這麼多人,需要的東西就這麼多,產再多,又有什麼用呢,產多了,反而會造成惡性競爭,使得價格下降,利潤微薄。這個時候,除非你把東西賣出去,賣到大明以外去,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人冒着風險將一船一船的貨物賣到東瀛,賣到琉球,甚至賣到南洋,那些地方,利潤簡直高的驚人。那時候朝廷並不怎麼禁海,福jian、zhe江等地都有市舶司,只要把市舶司提督太監招呼好了,你偷運多少東西出去都沒什麼關係。可惜,到了嘉靖二年,因爲東瀛使者在浙江爆發爭貢之役,皇上一怒之下,直接關了福建和浙江市舶司,禁止大明商戶與東瀛通商,這一下,南直隸、zhe江、江xi、福jian的商戶簡直欲哭無淚,他們產出的東西怎麼辦?”
說到這裡,楊榮特意停了一下,他是怕楊聰年輕識淺,聽不明白。
楊聰哪能聽不明白啊,這是嚴重的產能過剩啊,貨物太多,賣不出去啊。
這海禁真是坑人啊,本來沿海出產的貨物賣到東瀛、琉球等地能獲得十倍以上的利潤,結果,你一禁,商戶出產的貨物太多,賣不出去,只能降價競爭,甚至賠本銷售,這不害死人嗎!
他忍不住感嘆道:“唉,此事的確宜疏不宜堵啊,這海一禁,很多商戶豈不是沒了活路。”
楊榮聞言,不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這感慨,精闢啊,真不像是個十七歲的小傢伙發出來的。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孫子是天才,他又釋然了,或許,天才各方面都能融會貫通吧。
他點頭道:“是啊,一開始整個江南簡直哀鴻遍野,很多商戶被逼的沒了活路,只能冒着殺頭的危險私自出海做生意了。那可是真的冒着殺頭的危險,只要被各地巡檢司的人逮到了,是真要殺頭的。你應該也知道,這年頭,沒有士紳的庇護,很多事是做不成的,這些私自出海做生意的海商更需要強大的士紳庇護,不然,那就是九死一生。當然,大多數士紳是不願去沾染這殺頭的買賣的,但也有那不怕死的出頭庇護這些海商,四大海商豪門就這樣慢慢形成了。”
楊聰聞言,不由啞然道:“這意思,很多人都要感謝這海商四大豪門咯?”
楊榮無奈的點頭道:“是啊,不但南直隸、zhe江、福jian、江xi的商戶因此而受益,與他們有關聯的士紳家族也因此受益,甚至,連我們楊家也因此受益匪淺啊。”
楊家也因此而受益?
受什麼益?
楊聰不解的問道:“我們楊家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楊榮細細的解釋道:“你想啊,商戶和士紳只有賺了錢纔會蓋房子,添置傢俱吧?這還不算什麼,他們出海做生意,總要船吧,一艘海船的木料可不是一點點。”
楊聰聞言,頓時無語,他終於明白了,所謂海商豪門,其實就是東南各省商戶甚至是士紳的利益代言人,大家都綁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利益鏈,難怪外來的流官一動海商豪門就會遭遇不測,因爲他們這是在跟整個東南的士紳和土豪爲敵啊!
他愣了一陣,這才無奈的問道:“爺爺,您的意思是這海商豪門我們也招惹不得,是嗎?”
沒想到,楊榮又搖頭道:“不能這麼說,我們是要儘量避免招惹他們,但是,他們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欺負我們,因爲我們也是東南商戶,大家說白了是自己人。對外人或者說想破壞東南現有秩序的人,他們可以不擇手段,但是,對自己人他們不能這樣,他們如果肆無忌憚的欺負自己人,大家都不會答應的。”
原來是這樣,大家等於同在一條船上,一致對外可以,窩裡鬥卻不行,至少不能明目張膽的窩裡鬥。
這時候,楊聰終於有點明白徐階的用意了,原來,徐階是利用他這個地頭蛇對付海商豪門!
至於徐階爲什麼要對付海商豪門,他還不是很清楚,或許,他們之間有私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