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要馴服烈馬的不過是一個十歲左右的蘆柴棒少年,但選出烈馬的人並沒有一丁點放水的意思。那匹烈馬確實是一匹脾氣最不好的公馬,尚未閹割,而且也沒有鞍轡,馬頭兩側是漂亮的棕黑色鬃毛,確實是一匹很不錯的馬,也不是沒有軍將對其感興趣,打算馴服爲坐騎,但最終多失敗了。不但如此,那奔跑的速度,衝撞的力度,曾經讓不少人吃過苦頭,所以這時候來看熱鬧的何止汪孚林和小北,圍欄邊赫然是一堆人。
當看到那直奔烈馬衝過去的少年敏捷地避過朝自己踢過來的蹶子,一把抓住鬃毛,利落地翻上馬背,場邊傳來了一陣起鬨聲。那卻不是叫好,誰都知道,要馴服這種烈馬,騎上去不過是最簡單的第一步,如何能夠不被甩下來,而且能夠堅持越長越好的時間,而同時在馬背上那段時間裡,把這匹馬給馴服,那纔是最最重要的。
果然,覺察到背上落了一個人,那匹棕色的高頭大馬立刻開始暴怒了起來,先是高高尥起了蹶子,緊跟着就一個勁打響鼻,開始滿場亂跑了起來,時不時舉起前蹄又或者擡起後腿,想要把背上的人掀翻下來。蘆柴棒少年在堅持了一小會之後,終於彷彿支撐不住了似的,從馬背上滑落了下來。見此情景,饒是小北本只是看熱鬧的,也不由得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而汪孚林卻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還沒完,那小子不簡單!”
話音剛落,剛剛纔從馬背上滑落的少年竟是差之毫釐地躲過了要從他身上踏過的馬蹄,巧妙從馬腹底下鑽了出來,隨即又落在了馬背上,而這時候,他的手上竟是多了一條繩子。汪孚林不清楚那是他馴馬之前討要來的,還是剛剛趁着滑落馬背撿上來的,就只見其緊緊俯下身去,手腳很快地將繩子在馬頸上繞了幾圈,而後又在馬肚子上繞了兩圈,不多時竟弄成了一個繮繩再加單邊簡易馬鐙!有了如此輔助,蘆柴棒少年緊緊抓住繩子和鬃毛,任憑烈馬如何鬧騰,赫然穩住了。
這時候,四周圍終於傳來了幾聲叫好,哪怕最初毫不看好他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了讚賞的表情。而汪孚林見這小傢伙騎在馬背上,並不是任憑那坐騎烈馬鬧騰不休,而是時不時騰出手來,將那小拳頭往馬身上不停地擂去,嘴裡還發出了各種意義不同的呼哨,他不禁沉吟了起來。
十歲的少年能夠馴馬,或許有點出奇,但是自己練的,還是別人教的?而且,他是孤身一人被大破古勒寨的遼東兵馬擄來,又或者是還有其他同伴?
汪孚林正這麼想着,突然只聽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小心!”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卻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猛然推開。踉蹌了好幾步,這才穩住身子的他擡頭一看,就只見那一人一馬不知何時往自己這邊狂奔而來,此刻距離自己剛剛所站的圍欄不過一兩步遠,如果他不是被小北推開那幾步,就真的遭殃了。
那匹性子暴烈的坐騎正騰空而起,彷彿要從圍欄躍出去。意識到那蘆柴棒少年馴馬是假,逃跑是真,而這樣的情景出現在眼前正在修造的營地,很可能會引起騷亂,而後果便是極可能有更多人趁此逃跑,他登時挑了挑眉,但隨即就笑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他還正在這麼想,就只聽身後傳來了一聲怒喝,緊跟着,一個人影就從他的頭頂騰空而起,在圍欄上借力一點,下一刻就一把抓住了馬背上那少年。隨着那匹烈馬安然跨過圍欄落地,隨即疾馳了出去,馬背上的兩人卻先後滾落在地,汪孚林醒悟到是小北氣不過出手,也顧不上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衝了上來,正在堵截那匹跳過了圍欄撒歡四處跑的馬,立刻快步趕上前去,卻發現灰頭土臉的小北已經用膝蓋壓在了那蘆柴棒少年的脊背上。
小北一想起剛剛汪孚林呆呆出神,險險傷在馬蹄下,心裡就一陣後怕,因此二話不說就把人摁在地上。側頭看見汪孚林過來,她立刻問道:“你沒事吧?”
汪孚林見那蘆柴棒少年死命掙扎,可後腰脊背被小北很有技巧地制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出來,他就笑了笑說:“多虧你推那一把,正好避開。這小傢伙倒着實懂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要不是你截住,他說不定真的能跑出這馬場。可這又不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逃出去興許能找個地方藏身,廣寧城乃是軍管,總兵府一聲令下六門關閉,甭管有多少人趁亂逃脫,事後一個不少都會被抓回來,到時候也不知道要掉多少腦袋!”
他知道之前被選上去的人全都能夠聽得懂漢話,果然這話說出來,他就只見原本拼命掙扎的蘆柴棒少年漸漸消停了下來,眼神中有些黯然,卻死死咬住了嘴脣沒吭聲。此時此刻,四周圍不少看熱鬧的人也都圍了過來,儘管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汪孚林和小北,但看到又或者知道他是跟李如鬆來的卻很不少,少不得上前關切一番,更有人惱火於這場大亂子,說出來的話殺氣騰騰。
“這小兔崽子着實狡猾,殺一儆百,讓這些小建虜知道厲害!”
“那也得大公子發落,這小子太過刁滑,不如先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免得他再耍花招想着逃跑!”
見已經有人拔出刀來,蘆柴棒少年瞳孔猛地一收縮,繼而聲音沙啞地叫道:“殺了我!”
見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兩個人沒有什麼反應,他不由得提高聲音叫道:“快殺了我!”
小北把這蘆柴棒少年從馬背上掀翻下來,只不過是因爲惱火這傢伙好死不死非得從自己夫妻倆這邊突圍,險些就傷着了汪孚林,可聽到周遭那些人一個個喊打喊殺,要殺雞儆猴也就算了,挑人手筋腳筋這種話,聽來卻讓人很不舒服。她正想反脣相譏這些事後放馬後炮的傢伙,卻只聽汪孚林開口說道:“這小子是死是活,把人帶去見李大公子再說,這會兒動私刑實在不妥當。勞煩諸位去找幾根繩子來。”
當李如鬆聽到消息,又看到那個五花大綁的蘆柴棒少年被人押上來摁跪在地上,他忍不住朝後進來的汪孚林和小北瞅了一眼,暗歎這要是他家裡有個如此剽悍的妻子,平時一個鬧彆扭的時候,會不會在房裡就大打出手?這比什麼悍婦都更嚇人,聽說戚繼光的夫人就是這樣的,他可消受不起。
而嶽光雖不知道汪孚林差點遇險意味着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挑出來的人險些逃跑,甚至還引發了一場騷亂,更是感到背後冷汗涔涔,不等李如鬆問起,他便慌忙開口解釋道:“這小子說是叫小齊,還有一個哥哥小罕,平時都還算安分守己,沒想到今天竟然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剛剛那匹烈馬在營中橫衝直撞的時候,騷亂不小,幸好想逃跑的全都被拿下了。要不將這兄弟二人以及平日編伍的另外三人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儘管被稱作小齊的蘆柴棒少年聽不懂太過複雜的漢話,但嶽光的某些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登時面色大變。他自己死了就死了,既然沒法成功,逃不出去,與其在這種地方做苦役,還不如死了,可如果連累了哥哥,那豈不是白白籌劃?他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唾沫,掙扎着擡起頭道:“就是我一個人想要逃跑,你們殺了我,和別人沒關係!”
“你今年幾歲?”
聽到李如鬆突然這樣問了一句,小齊愣了一愣,雖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澀聲說道:“十一歲。”
“十一歲,呵呵,十一歲能馴馬,也算是很有能耐了。但十一歲能想出借馴馬的機會,帶着那匹烈馬跳出馬場圍欄,而後在整個營地中鬧騰一場引起騷亂,說不定還能逃出去幾個,你這腦子倒是挺好使的。”見小齊咬緊牙關不作聲,李如鬆這纔開口說道,“不說沒關係,拉出去,鞭一百。”
這樣小的年紀,拉出去鞭一百,絕對就是一個死字,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卻用眼神止住了微微有些不忍的小北。他知道,李如鬆如果真的要殺一儆百,手段會更凌厲狠辣,斷然不會用這種零零碎碎折騰人的方式。果然,當蘆柴棒似的小齊被人從地上拎起來往外拖去時,固然仍舊咬着嘴脣沒有吐出一句求饒,可偏在這時候,外間卻是傳來了一陣喧譁。
嶽光看了一眼李如鬆的臉色,吩咐架着小齊的人先慢一步,自己匆忙跑了出去,不消一會兒就折返了回來,快步來到李如鬆身側低聲說道:“大公子,外間是這小子的哥哥小罕,他說這次的事情都是他主使的,和他的弟弟無關,他願意用性命贖罪,只希望能夠放他弟弟一條生路。”
“唔……”李如鬆突然笑呵呵地說道,“我還想呢,破了偌大一個古勒寨,就帶回來一羣廢物,想不到終於有個有膽色的。你出去,把人帶進來見我。”
對於李如鬆這樣的反應,汪孚林不由得沉思了起來。照李如鬆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來看,如果那個小罕能夠表現出某些讓李如鬆滿意的素質,別看剛剛那場騷動很不小,可這兄弟二人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卻非常大。想到這裡,他掃了一眼這座剛剛重新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剛剛那些女真少年的屋子,衝着小北勾了勾手,等到她湊過腦袋的時候,他就對其低聲言語了幾句。下一刻,小北就二話不說起身溜了。
而不多時,一個年約十五六歲,上身五花大綁的健碩少年就被軍士推了上來。可到了屋子裡,哪怕被人在膝彎上使勁踹了一腳,他卻只是往前踉蹌了一下,竟然硬挺着沒有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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