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薊鎮,險些被戚大帥夫人王氏拿刀架在脖子上;到了遼東,被李如鬆識破不說,又遇到剛正嚴明不遜男子的李大帥夫人宿氏;小北覺得自己跟着汪孚林出來走的這一趟,實在是壓力山大。》,既然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她就索性讓碧竹給自己挽了個簡簡單單的髻,大大方方出來見了宿夫人。好在宿夫人不是那種查戶口的的三姑六婆,只問了她父親,得知是當初汪孚林剛考中秀才的時候擔任歙縣令的父母官,就笑了起來。
“任上在當地娶妻納妾,這素來是朝廷嚴禁,娶兒媳婦的話,也會有人說閒話,但嫁女兒卻還是常有的,不過這種情形,試官最多。我聽說好些鄉試主考官就是看中了考生才學,直接把寶貝女兒許配了下去。你爹真是好眼光,這女婿挑得好,沒幾年就成了進士,大概也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
小北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見其一本正經,她真想回答一句,夫人您說的是,我爹這個岳父當得可舒服了,別人簡直是羨慕嫉妒恨。可想想這也太不客氣,她也只好違心地謙遜了兩句。然而,她實在不希望宿夫人把精神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少不得頻頻對汪孚林使眼色,直到他總算把話頭給接了過去,她這才鬆了一口大氣。
可誰曾想,宿夫人和汪孚林及沈家叔侄又說了一陣子話之後,竟是突然又把話題轉到了她的身上,問起了她身上那件尋常青絹春衫,問怎麼會穿絹的。衣裳又是誰做的。
“呃。這次出門在外。行李要簡單好帶,我大多數時候都得穿男裝,那些其他顏色和料子又重又扎眼,未免不方便,就只帶了兩件春秋兩季的衣裳,都是這種簡單式樣,另外就是一件冬裝的大襖,也是青色的。這樣不顯眼。”
小北就不明白,爲什麼宿夫人對自己這麼感興趣,可人家的問題卻不好當成沒聽見,只能細細解釋:“我的女紅是娘和姐姐教的,做雙襪子之類的還行,其他的就不大擅長了。這件春衫是我在歙縣的時候,城裡一個裁縫做的,爹孃和相公爲人從不挑剔,汪家葉家的衣裳,那時候幾乎都是交給那個裁縫。不過。很少用什麼新式的綾羅綢緞紵絲縐紗,大多數時候就是簡單的杭綢杭絹。松江棉布,穿着舒服就行。”
宿夫人從李如鬆口中得知汪孚林乃是松明山汪氏的子弟,汪道昆的侄兒,而汪家乃是揚州有名的鹽商,這一點當初汪道昆巡閱薊遼的時候,李成樑就提過。出身在這樣的富貴人家,汪孚林卻這樣簡樸,這讓她頗爲感慨。不說別的,就是自己家那幾個兒女,早先貧賤時的經歷早就忘了,如今過日子極盡奢華,哪怕她每逢過生日,都讓媳婦和女兒送布鞋布衣作爲生日禮物,可她卻知道,她們從來都是不以爲然!
汪孚林見宿夫人看自己那眼神就知道,人家絕對會錯了意。他這人其實從來就不樂意委屈自己,可他是吃貨,對穿的要求卻着實很低,料子舒服款式大方就行了,對某些道袍之類的奇裝異服那是敬謝不敏,再說家裡總共才幾個人,所有四季衣服外包給裁縫多方便,幹嘛非得家裡養幾個做針線的下人,哪有那麼多活計要做,人家那個老裁縫可是專業的。可是,看到沈有容都拿敬佩的眼神偷瞥自己,沈懋學則是讚許點頭,他就沒想法了。
怪道人人都說,嘉靖隆慶之後,世風奢靡,到了萬曆更是達到了頂峰,他可是頂着松明山汪氏的小戶人家,比不上這些敗家子!
“夫唱婦隨,真好。”
宿夫人最終只是如此讚了一句。等到得知汪孚林夫妻和沈家叔侄之前隆冬穿行於薊鎮行軍道,飽覽沿途各關城的景象,又說是邊牆尚有不少地方未修葺完成,關城和墩臺敵樓卻大多已經修築完成,她想到戚繼光上任薊鎮之後,雖然遠不像遼東這邊李成樑這樣一次次和蒙古女真兩面作戰,可卻寵信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禁暗自心想,光是修邊牆,定條例,也足以作爲戚繼光屹立不倒的本錢。一時間,她談興大減,漸漸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起了班師的丈夫。
中午的接風宴上,因爲宿夫人回來的緣故,李如鬆特意去囑咐過,千萬不可過於奢靡,結果廚子謹小慎微,什麼熊掌之類的山珍海味全部沒有,他就只見母親在待客的時候,眼神中赫然全都是惱火,哪裡不知道做過了頭。於是,把客人送回院子之後,他嘆了口氣就老老實實去了母親面前請罪。至於那一頓排揎是什麼滋味,當然就不足爲外人道了。
至於汪孚林,見識了戚繼光和戚夫人王氏那般光景,又見識了這位李夫人宿氏這般光景,雖說還沒見到李成樑,另外一個最大的目的還不知道是否能夠達成,可他實在覺得此行不虛。沈有容興致勃勃找總兵府的親兵比武切磋去了,沈懋學不放心只好跟着,他也沒有呆在總兵府這客院裡午休,而是直接帶着小北出門。夫妻倆以從前翻牆偷溜的默契配合甩掉了盯梢的人,找了之前他們早就瞅準的一家外鄉商人最多的茶館小坐。
之前到了廣寧城就一直和沈家叔侄一塊,他們不太好拿出包打聽的手段,可現如今搬進了總兵府,總得要知己知彼才行。哪怕在行前,汪孚林就通過汪道昆,將李成樑履歷給查了個門清,可畢竟那只是功勞簿上的東西,至於李成樑的更多信息,就只有御史彈劾的那些罪狀。對於鐵嶺李家,之前好歹還來過遼東一次的汪道昆,也只知道李成樑娶妻宿氏,一共六個兒子,其中五個都是宿氏所出,除此之外就是那些戰績。其他的細節就少有了。
畢竟。李成樑的崛起。至今不到十年。相比在抗倭戰場上屢立功勳,一點一點被提拔上來的戚繼光,李成樑的經歷着實稱得上一段傳奇了。四十歲之前,李成樑家境落魄到連一個世襲軍職都差點沒錢到京師去辦理,可嘉靖四十五年終於成功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後,他短短兩年之中就積功當到了遼東副總兵,拿升官猶如坐火箭這幾個字來形容都不爲過。而僅僅三年後,因爲總兵戰死。李成樑被火線提拔爲遼東總兵官,此後更是年年交戰,歲歲戰功。
而這會兒滿茶館都是商人,之所以跑到山海關外的遼東來,無非是爲了利益二字。每一個人都知道,李成樑打了勝仗,將建州的王杲以及泰寧衛等蒙古韃子的聯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如此一來,女真肯定要服軟,如此一來。中斷了一段日子的互市應該要重開了。一旦交易開啓,那麼就意味着他們能夠得到來自長白山中的上好毛皮、鹿茸、人蔘等等名貴商品。而與此同時,他們手中囤積的不少貨物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而在各式各樣的聲音當中,也有人在口若懸河地說着李成樑的家事。汪孚林對於到遼東李成樑的地盤上做生意,在衆多商人碗裡分一杯羹不感興趣,但對於李家那點事卻很有興趣。此時此刻,因爲是鄰桌再鄰桌有人在八卦,豎起耳朵的他唯恐漏掉一個字。
“李大帥總共六個兒子,那位宿夫人就生了其中五個,要說這是因爲李大帥四十歲之前都寒微,自然沒錯,可都說男人富貴之後一定會姬妾成羣,糟糠之妻也就當成擺設了,比如薊鎮戚大帥家裡那位,可這位宿夫人呢?別說在家裡管教子女說一不二,就是在外頭,遼東那些偏裨將校就沒有不怕她的。想當初大帥從參將當到副總兵的時候,你們猜猜剛到四十的她幹了什麼?”
“女人四十,到底就芳華不再了,再說那時候大帥已經開始飛黃騰達,莫非是納妾蓄婢,她吃醋了?”
“吃醋?咱們這位大帥夫人,就沒幹過吃醋這種沒品的事!大帥是有淑女之思,她倒好,點頭說男人四十納妾乃是常理,直接吩咐了人尋尋覓覓,買了一位頂尖的美人回來作爲側室,從此大帥身邊伺候的,就換成了這位側室,而且是專房之寵。她自己毫不在意,每年回鐵嶺祭掃一次,一呆就是好幾個月,而且還讓留在大帥身邊的兒子兒媳待那位側室如同對自己,否則一回來就大發脾氣,賢惠之名整個遼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加上她每次沿途視察各大堡寨軍鎮,遼東將士無不敬仰,賢名和戚大帥的夫人沒法比。”
“我也聽說了,除卻這位側室,大帥這些年其他愛寵也很不少,但大多是幾日新鮮,所以也只有這位側室生了一個兒子。”
汪孚林聽到接下來都是些李成樑房裡的陰私,也就沒了太大興致,一擡頭看見小北正若有所思託着腮幫子,他就低聲問道:“在想那位夫人?”
“嗯。要我說,那位宿夫人是不是看穿了李大帥已經富貴驕人,既有尋花問柳之意,索性就想開點,找個最漂亮的放在他面前?她自己來往廣寧和鐵嶺衛之間,眼不見心不煩,順帶還可以招攬將士人心,又給李大帥長了面子,又給自己播了賢名,反正兒子生了五個,誥命在手,已經足夠後半身不愁了。”小北說到這兒,突然自己也嘆了口氣,“不過也興許夫人是熟讀女誡女則的真賢惠,愛他就什麼都順着他。”
“人家怎麼想的,咱們是猜不着了。”
汪孚林聳了聳肩,牛飲似的喝了半杯茶,等到又坐了一會兒,他才丟下幾個茶錢,拉着小北離開。在大街上又轉了幾圈,來到一個僻靜地方,他這才低聲說道:“這麼看來,宿夫人在遼東的話語權是很高的。只不過男女有別,雖說我是晚輩,可也不好一直往人眼前湊。幸好我帶了你來,接下來就得走夫人政治的路線了。交給你一個艱鉅任務,李大帥回廣寧之前,你去那位夫人面前走動走動,徹底混個臉熟。”
見小北聽到這個要求滿臉愕然,他便乾咳一聲道:“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攀龍附鳳,就連結識張敬修之後,也不大去那位首輔家裡,更不要說李成樑這個離開京師老遠的遼東總兵,畢竟我也沒打算到遼東當官。但是,我這次到遼東來,其實是爲了建州女真,雖說出山海關之後,我一直在不露痕跡地打聽,也想學女真人的語言,但既然有近路,當然抄近路更方便。至於我呢,趁着機會,好好跟着沈先生學學騎射。等到準備妥當後,我們就去撫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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