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露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生命微光,是一種生命的釋放也是完結,但瞬間的美卻讓人砰然動心。
坐在緩慢行駛的馬車上,看着被露水打溼的過後更顯青翠的路邊小草,心平似靜。出了楊家衙門,楊昊才覺得呼吸順暢起來,一兩天的不安全感也一掃而空。
此時,他才明白一直讓自己沒有安全感的不是對這個世界的陌生,而是突如其來的親情枷鎖。
坐在馬車的駕駛位置上,吹吹暖風,別有一番滋味。
“師叔,你在看什麼呢?”
駕車的和尚扭頭問道,自從無證法師說替老主持收楊書顏爲徒後,跟着大和尚來的一幫十來歲二十多歲的小和尚都叫他師叔或師叔祖。
“玄青,你看着露水,自夜幕降臨至日出消失,短短的生命,閃亮了自己也滋潤了萬物啊。我等學佛之人,當如朝露,修行的同時也要悲憫世人啊!”
玄青雖然十幾歲了,但心理年齡已經二十多的楊書顏聽他這一聲師叔也受之坦然。他是個心性質樸的小和尚,一心都付與佛主,怎奈資質太差,楊書顏如此講了一個淺顯道理卻已讓他受用不盡,在今後的修行中,一直以朝露爲準,渺小中修行但一顆心卻全是慈悲。
大和尚無證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手裡不停地撥弄着佛珠,嘴裡喃喃唱着佛經,每日這個時候是做早課的時間,雖然現在是在趕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在車廂裡做起了早課。
忽然聽到楊書顏能用渺小的露水,講出衆妙的佛機,不由暗歎,此子慧根之高,心下也生了愛才之心。張口道:“阿彌陀佛,師弟能於萬物中見佛機,實乃我佛門幸事啊!”
“我佛大慈悲,早已用大神通將佛理孕育在萬物之中,只憐世人愚鈍,不解我佛的良苦用心啊!”
就在楊書顏打算索性裝逼到底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爭執的聲音。
“這個是我先看到的,你們……”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頭髮髒污凌亂的小乞丐雙手抱胸,憤怒地看着周圍幾個成年乞丐,眼睛不停地在每個人身上掃過,生怕一不小心哪個就無恥偷襲。
“小豆子,本來我們是不想爲難你的,今天你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今個爺是要定了!”
一個二三十歲摸樣的乞丐,伸手撩了一把猶如爛稻草的頭髮,露出惡狠狠地笑容說。
“大牛,你想都別想,這個是我留給爺爺的!”
那個叫小豆子的乞丐,身體微微抽搐着,緊張地看着大牛,生怕他什麼都不顧地衝上來。
“什麼!留給你爺爺,你爺爺都死了,那饅頭就是給他了,他能吃嗎?”
大牛一聽小豆子死命守護的饅頭居然是留給一個死人的,頓時憤怒地罵了起來。雖然憤怒了卻不敢真的衝上去,像是在顧忌些什麼。
“你胡說,爺爺沒死,爺爺是睡着了,爺爺沒死,你胡說……”
想到爺爺,小豆子一雙眼睛一下就紅了,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來。他清晰記得那天夜裡爺爺慈祥地看着他說“小豆子,爺爺瞌睡了,要睡覺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不管如何要好好好下去!”
“你爺爺就是死了,七八天沒吃飯,就是神仙也死了,你見過七八天沒吃飯的人還能活着的嗎?”
大牛看到小豆子似乎有所鬆動,心裡一狠惡毒地說。
旁邊幾個乞丐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死了,肯定死了!”
“哪能不死呢,你爺爺又不是神仙!神仙也死了啊……”
“你們胡說,爺爺沒死!”
小豆子顫顫巍巍地擡起頭,兩眼發紅噙滿淚水,發乾地起了皮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恨聲地對衆人吼道。
似乎想要用他強有力的聲音證明,爺爺沒死。只是,這一聲喊出後,全身像是抽了筋似的,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懷裡的兩個已經被壓得乾癟的饅頭滾落在地上,嘴裡仍然嗚咽地說:“爺爺沒死,爺爺沒死,你們騙我……”
大牛和衆乞丐見小豆子不再防備,像惡狗撲屎一樣撲向那兩個差不多可以稱之爲麪餅的饅頭,也不顧上面沾了許多灰塵,抓起就往嘴裡塞。
看到這一幕,楊書顏不忍地回過頭,以前在書上看到關於“蜀大飢,人相食”“易子相食”的記載,怎麼也不相信,他認爲就算再飢餓人也應該保持最低線的良知。
現在看到幾個人爲了兩個饅頭就爭個頭破血流,真的不敢相信當他們連饅頭都沒得爭的時候會幹些什麼事情出來。
讓玄青聽了車子,取出裝乾糧的包袱,走到衆乞丐面前,將包袱遞給那幾個乞丐哽咽地說:“這些乾糧你們拿去吃吧!”
衆乞丐看到有人給東西吃,大眼瞪小眼,也顧不得道謝,迅速搶過包袱,直接撕開,乾糧掉了一地,一人搶了些就往嘴裡塞。
楊書顏又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幾塊松花糕,走到小豆子面前,柔聲地說:“小兄弟,這個你先吃了吧!”
無證見楊書顏下了車,也跟着下了車。見到楊書顏將乾糧全部拿出去了他身後一個小和尚看着無證說:“師父,這……”
無證大和尚沒有答話,微微閉上眼睛,現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摸樣,雙手合十滿含慈悲地唱道:“我佛慈悲”
“我不吃,爺爺不吃,我也不吃!”
小豆子紅着眼睛看着楊書顏,哭着說。
“聽他們叫你小豆子是吧,小豆子,你不吃的話爺爺會不高興的,爺爺不在了你要好好活啊!”
楊書顏蹲下身子,用小手將松花糕又往前遞了遞。看到小豆子的模樣,他心裡也不好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其實也隱藏在他的心裡,雖然心知爹媽還有小西都活的好好的,但實際上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呢?只是自己一直不肯相信罷了。
看到小豆子神情稍動,楊書顏接着說:“小豆子,爺爺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是不吃爺爺也會不開心的!”
“我吃、我吃,我不讓爺爺不開心!”
小豆子接過鬆花糕哭着往嘴裡塞,生怕塞的少了晚了,爺爺就會不開心的。
“師兄,我想帶着他……”
楊書顏起身轉向無證,眼睛酸澀,淚水滑落眼角,抽動着嘴角說。
無證看到楊書顏爲衆生悲苦而落淚,打心眼裡認定了他是真佛,同時一顆慈悲之心也被喚醒,閉目不語,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