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當然希望他來。”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臥雪突然感覺到一陣涼風不知從帳篷的哪個縫隙裡鑽進來,一下子吹得她手腳都涼了一些。
王妃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秦王不會來。
可她不甘心,也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當初秦王殿下爲了秦王妃,甚至是敢千里迢迢的殺到江都,殺入江都宮,把她從禁衛軍的手中硬生生的救出來,有過這樣的經歷,臥雪心裡始終認爲,不論發生了什麼,也不論身陷何等險境,秦王都一定不會輕易的放棄秦王妃的。
於是道:“秦王殿下,不會來嗎?”
商如意嘆了口氣,道:“若這一次只是我和他,那麼他一定會來救我。”
“……”
“可這一次,他是奉命征討洛陽的。”
“……”
“現在洛陽城還沒攻下來,若齊王那邊抵不住,他就會腹背受敵,只有幫齊王穩住洛陽那邊的戰局,他們纔有獲勝的可能,所以這一次,是他必須出手幫助齊王。”
“……”
“若出手幫助齊王,還要守住虎牢關,他手裡還剩多少兵馬?”
聽到這話,臥雪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來的路上,她也大概知曉了洛陽附近的戰事,雖然宇文曄連戰連勝,橫掃了洛陽八關,並且收降納叛,麾下的兵力增加了不少,但也就幾萬人,還要分出一些留守大谷、轘轅等關隘,剩下的就沒多少了,如今能固守虎牢關,是因爲此地雄關險據,才勉強和蕭元邃的十萬大軍相互制衡。
若他又要分出兵力去阻撓樑士德,還必須堅守虎牢關,又哪來的人馬再來救他們?
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
這麼一想,臥雪的心更是涼了半截,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看着她有些沮喪的樣子,商如意眼神中雖然也有深深的無奈,但還是勉強勾了勾脣角做出一點笑意來,安慰的說道:“你也不要沮喪。不論如何,事情都是走一步做一步。我們,總會有機會的。”
臥雪輕輕的點點頭。
周圍越來越安靜,帳篷裡一點閃耀的燈光也快要熄滅下去,臥雪輕聲道:“王妃,時候也不早了,奴婢服侍您安寢吧。”
商如意卻反倒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那微弱的燈光,道:“我現在還不太想睡。”
臥雪道:“王妃是想等他們的消息?”
商如意點了點頭,又道:“除了回洛倉那邊,我總覺得,今晚可能還會發生什麼。”
“會發生什麼?”
“我也不知道,等着看吧……”
說着,商如意轉過頭去,視線投向那已經不再被燈火籠罩的帳篷,但目光彷彿已經穿透了帳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夜色更沉了。
接近午夜,在遠離虎牢關,也遠離軍營的地方,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但這樣的漆黑夜色當中卻有一支人馬在僅有的幾個火把的映照下艱難的前行着。
他們,就是樑士德派出前往回洛倉運糧的人。
這支人馬不過兩百來人,領兵的是一個叫陳蔡的將軍,此人不過三十來歲,生得倒是高大魁梧,容貌粗獷,性情也十分暴躁,這一路行來十分的艱難——前些日子連綿的陰雲雖然暫時停了,可地上的泥濘卻沒有乾涸,讓他們離開洛陽之後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辛,尤其是那些步兵,每個人的腳上都糊了厚厚一層泥土,跟往靴子裡去灌了鉛一樣舉步維艱,更不要說他們還推着木車。
連續走了半日沒有停歇一下,有些人已經累得氣喘如牛,終於有人忍不住輕聲道:“陳將軍,讓我們休息一下吧。”
話音剛落,寂靜的夜空裡就傳來了“啪”的一聲脆響。
隨即,說話的那人捂着臉,踉蹌着往後退了好幾步,險些跌進泥地裡。
聽到這個聲音,周圍推着車,騎着馬艱難前行的人全都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了騎在馬背上的陳蔡,因爲接連下雨天氣有些冷,加上他原本就嗜酒,這一路上幾乎是不停的在馬背上喝酒,以至於此刻呼吸間都是濃濃的酒氣,一雙眼睛也被烈酒泡得通紅,怒目瞪視着說話的人:“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教我做事?”
被打的那個人年紀不大,一隻手捂着臉,但從指縫中也能看到鞭子抽出來的一根猙獰的紅痕,迅速腫脹起來,橫貫了他的臉頰,有的地方甚至隱隱滲出了血紅。
他的眼睛也紅了,用力咬着牙,卻沒說話。
陳蔡更得意了一些,晃了晃手中的馬鞭,道:“官遲英,你別忘了,老子纔是做主的,讓你跟着出來是出力,不是讓你在這兒胡言亂語,如果你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那名叫官遲英的年輕人沉默了許久,終於道:“是。”
說完,便轉過頭去,默默的走回了隊伍裡。
周圍的人看着他,有些目光中閃爍着一點憐憫,有些則是在疲憊中也盈滿了鄙夷和不屑,更有些人用不大不小,但剛剛能傳到他耳朵裡的聲音說道:“一個沒骨頭的東西,倒是敢在這種時候說話,他當這裡是他家啊。”
旁人附和道:“他家?他家也不認他啊。”
有些人笑了起來。
其他一些人累得狠了,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看着官遲英推着木車勉強行出泥濘的背影,也都沉默不語。
看着衆人都被自己震懾住的樣子,陳蔡得意的笑了起來,又從抓起掛在身側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在烈酒的浸泡下,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恍惚了一些,卻還得意洋洋的說道:“咱們離回洛倉也就一點距離了,今晚一定能到。等取了糧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本將軍也不會虧待了你們。若是有人敢起什麼異心,定斬不饒!”
周圍的人都沒了力氣,只能有氣無力的應道:“是。”
然後,衆人又艱難的往前走去。
可就在他們摸索着在黑夜中艱難前行的時候,突然,一陣突如其來的,有些凜冽的風猛然撲到了衆人面前,零星的幾個火把頓時都熄滅了。
陳蔡一皺眉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