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拖出去,殺了!”
他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士兵從大帳外走進來,伸手便要去抓商如意!
一時間,大帳內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這種緊張的情緒卻是來自那幾個端坐在桌案後的大臣,和那站在阿史那剎黎背後,雖然一言不發,卻神情複雜的看着商如意的那個女人,反倒是被他們緊張注視着的商如意本人,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兩隻手被士兵捉住,反扣在身後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掙扎一下。
這兩個士兵也有些詫異。
不過,他們也只是聽命行事,立刻便要押着商如意走出大帳。
就在他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背後又傳來了阿史那剎黎的聲音:“等一下!”
兩人立刻站定,押着商如意轉過身來。
只見阿史那剎黎慢慢的站起身,推開了伸手準備扶住自己的那個女人,繞過寬大的桌案慢慢的走過來,一直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用他僅剩的那一隻,卻因爲剛剛的劇痛而格外血紅,更因爲夙願得償的興奮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緊盯着商如意。
如同一頭狼,緊盯着自己爪子下的肉一樣。
他突然道:“你,不怕?”
商如意被反扣着雙手,十分的不舒服,但她仍然沒有掙扎,只淡淡的搖頭。
阿史那剎黎的濃眉皺了起來:“你不怕我殺你?”
商如意道:“你這不是,還沒殺我嗎?”
“……”
阿史那剎黎挑眉,立刻意識到,她說的是自己開口阻攔了這兩個士兵。他神情一擰,但立刻又冷笑了一聲,道:“所以,你認爲我不敢殺你?”
商如意又搖了搖頭。
阿史那剎黎的濃眉皺得更緊了一些:“什麼意思?”
商如意擡眼看向他,目光平靜得沒有一絲的波紋,淡淡道:“我只是覺得,堂堂剎黎可汗,應該不至於只有這點手段,來對付我。”
她這句話,說得很慢,而且一句一頓,卻聽得阿史那剎黎臉色幾番變化,周圍的人也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只有阿史那朱邪,他慢慢的轉過頭來,神情複雜的看着商如意。
半晌,阿史那剎黎道:“你,在激我?”
商如意道:“算是吧。”
“……”
阿史那剎黎咬着牙,突然冷笑了起來,那模樣就像是一頭嗜血的狼,在齜着牙,注視着自己的獵物。
可是,他並沒有立刻做什麼。
因爲商如意的那番話,前面幾句的確是在激他——堂堂剎黎可汗,面對一個射瞎了他一隻眼睛的敵人的女人,如果只是簡單的拖出去殺掉,的確完全不足以熄滅他心中的怒火,更顯得他沒有手段。
可是,商如意的最後幾個字是,來對付我。
這話的意思是——你,堂堂剎黎可汗,對付不了宇文曄,也沒有辦法報這一箭之仇,所以,只能靠殺一個女人來泄憤!
這是在激了他的同時,又壓了他一頭。
阿史那剎黎緊咬着牙,雖然一句話不說,可粗重的呼吸裡卻帶着火焰般炙熱的溫度,一陣一陣的撲到商如意的臉上,只見他咬着牙,冷笑道:“你知道嗎,你激我沒用,可是,你若激怒了我,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
“畢竟,天寒地凍。”
“……”
“我的士兵們,也不會介意他們的帳內,多一個暖牀的女人。”
“……!”
商如意的臉色頓時一沉。
他說的是——士兵們!
這,也就是這一路上她最恐懼,也最擔心的,所以剛剛阿史那剎黎說要將她拖出去殺掉的時候,她沒有一點驚惶失措,因爲從之前那一陣怒吼就能聽得出來,阿史那剎黎的憤怒,不可能只殺一個女人就能平復,他一定得好好的折磨自己,折辱宇文曄,才能平復心中的恨意。
一看到商如意變了臉色,阿史那剎黎哪隻眼睛裡立刻閃過一道冷光。
他笑道:“怎麼,怕了?”
商如意臉色微微發白的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沒錯,怕了。”
“……”
“這就是我這一路上,最害怕的。”
“……”
“沒想到,剎黎可汗竟然真的打算這麼對我。”
“……!”
一聽這話,阿史那剎黎又皺起了眉頭。雖然商如意承認她“怕”,可是,他並沒有得勝的,壓過她一頭的快感,相反。她說這一路上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也就是說,他能懲治她的辦法,從一開始就被她預料到了。
所以,商如意說的這些話,從頭到尾,其實只有四個字——
不出所料。
也就是說,堂堂剎黎可汗,他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竟然完全在別人的預料當中!
這,不僅僅是他的無能,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阿史那剎黎咬着牙,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粗氣,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如同野獸的低咆一般,而他也正像是一頭已經憤怒到極致的野獸,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商如意,好像恨不得親口將她撕碎!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是真的想試試,我們突厥有什麼酷刑嗎!”
“……”
商如意着臉,目光閃爍着看着他。
卻沒有接這話。
而就在這一瞬間的安靜之後,立刻,大帳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帳門被人重重的推開,一個急切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要!”
“……!”
一聽到這個聲音,商如意的後背都麻了一下。
她極力的剋制,卻也剋制不住這一刻全身顫抖,眼睛瞬間被涌上來的熱淚燙紅,慢慢的轉過頭去,一個熟悉的,闊別已久的身影,終於在這一刻,映入眼簾——
是雷玉!
她穿着一身突厥式樣的皮襖,只在腰間繫了一根帶子,頭髮雖然往後梳起,卻也透着幾分凌亂,看得是出是倉促趕來,甚至沒來得及整理儀容。
但即便這樣,也絲毫不影響商如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洛陽失守的那天晚上,兩個人已經各處各的陣營,也即將敵對,那個時候,她也已經意識到,自己跟雷玉很難再相見,哪怕相見,也不復從前。
卻沒想到,相見,竟在此刻。
有些東西,似乎也還沒變。
“雷玉……”
商如意嘴脣微微翕動,吐出了這兩個字,而雷玉一看到她,眼睛也瞬間變得通紅,她幾乎按捺不住要撲上來,但還是咬着牙,強忍住胸口澎湃的感情,擡起腳邁過門檻,對着阿史那剎黎行了個禮:“可汗。”
看到她,阿史那剎黎剛剛那咬牙切齒的兇狠表情,微微斂起了一些。
而整個大帳內的氣氛,似乎也爲之一變。
商如意一直轉過頭定定的看着雷玉,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在自己的面前,阿史那朱邪和那個原本站在桌案後,風情萬種的突厥女人都露出了怎樣奇怪的表情,可她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周圍的氣氛的變化。
於是,立刻閉上了嘴。
而阿史那剎黎也恢復了平靜的神態,微微眯起那隻僅剩下的,通紅又帶着殺氣的眼睛:“雷玉,你怎麼出來了?”
“……”
“你平時,不是從來不出你的帳篷的?”
“……?”
商如意一愣,又睜大眼睛,看向雷玉。
這個時候,雷玉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也能更清楚的看到,相比起過去相處的時光,甚至最後一次兩人分別的時候,雷玉的眉眼柔和了許多,可那種柔和,不是發自內心的溫柔,而是被風霜歲月磨礪後,不得不示弱的柔和——這幾乎讓人不敢去想象,她這些日子經歷了什麼。
但即便如此,面對阿史那剎黎的時候,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堅定,更透着一股骨子裡的剛性。
她說道:“我聽說,故友來此,特來相見。”
“……”
“也希望可汗不要傷害她。”
說完,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不動聲色的從商如意的身側繞到了她前面,將商如意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這一刻,雖然知道自己身在險境,隨時都會沒命,可商如意的心還是一軟。
她紅着眼睛,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雷玉。
只是這個時候,她並沒有留意到,站在前面的阿史那朱邪和那個中年女人都在用複雜的眼神注視着他們,因爲站在他們面前的阿史那剎黎眼神比之前更犀利了幾分,彷彿要刺穿他們的身體一般。只見他冷冷道:“你的故人,卻是我們西突厥的敵人!”
“……”
“你難道忘了,本可汗的眼睛,是誰射傷的!?”
“……”
“還是說,你忘不了你的出身?”
“……”
“若真是如此,那你,就是我們西突厥的敵人!”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格外的沉重,甚至比剛剛面對商如意時的語氣還更危險。而一聽到這些話,商如意立刻睜大了雙眼,越過雷玉的肩頭,驚愕的看着這位西突厥剎黎可汗。
而雷玉的肩膀,也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整個王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又變得緊繃了起來,如同拉緊的弓弦,只怕下一刻,就會崩毀,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