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仍然不解。
自己已經把如何跟楚暘，也就是當時的“楊隨意”見面的事說清楚了，包括去城郊避雨，都說給他聽了，他爲什麼還要問？
至於自己有沒有進宮，楚暘有沒有到過沈家——
有那麼重要嗎？
而且，他那種近乎質問的態度，也讓商如意有些不舒服，不管怎麼樣，兩個人又不是從屬關係，憑什麼他要問自己就要答，自己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想到這裡，她的心忽的一顫。
宇文曄這樣質問自己，是因爲，自己是他的什麼人嗎？
雖然明明從一開始就說清楚了，他們之間只是交易，冷冰冰的，不涉及任何感情的交易，可經歷過昨夜，她不知爲什麼會覺得兩個人的關係似乎比從雁門郡回來的時候靠近了一些。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親近了一些。
所以，宇文曄此刻的質問，難道是因爲——
隱隱感覺到又一個“自作多情”的想法，可在她的腦子裡甚至還沒來得及成形，就聽見圖舍兒從外面匆匆走來，站在門口急切的說道：“二公子，小姐，宮裡來人了！”
“……！”
那內侍拿出了一份聖旨展開，朗聲道：“賜中書門下詔曰，盛國公之子宇文曄，臨危不懼，勇冠三軍，於雁門郡一役勤王護駕，忠心可表，特敕封爲輔國大將軍，欽此。”
她輕聲道：“二哥。”
楚若胭輕聲道：“我擔心二哥，所以來看看你。”
那，竟是新月公主！
他說着，目光閃爍着側臉看向自己的身後。
於是，她也回望着他，睜大眼睛，似乎是在無聲的問他——這樣安排有什麼不對嗎？
不，那目光，不是看，倒像是瞪。
宇文曄和商如意這才注意到，他身後跟着的幾個小太監裡，其中一個此時邁步上前，輕輕的擡起頭來，一雙秋水明眸含情脈脈的看向宇文曄。
商如意仔細辨認一下，跟之前來宇文府上探查他們的，和上一次出巡代皇帝向自己問話的都不同，這一位白白胖胖的，大概五十來歲的年紀，頭髮花白，臉上沒有一根皺紋，生得極爲富態，也面善；他身後還跟着幾個隨行的小太監，甚至，靈堂外的院子裡還站着四個隨行的禁衛軍，看得出職位不低。
“……！”
一看到她，宇文曄的呼吸明顯有些亂，大概是沒想到她回來，但下一刻，他就恢復了平靜，輕聲道：“你也太胡鬧了。”
商如意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她竟然來了！
又跟之前在聽鶴樓看到的一樣，她穿着一身內侍的襆頭袍衫，雖然簡單，但難掩天香國色，尤其是她大概來的路上哭過，一雙眼睛紅紅的微腫，更顯得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楚楚可憐。
她急中生智，主動上前一步道：“二哥，你，你們先去後院吧；玉公公，請隨我來，偏廳有熱茶。”
看到這一幕，那內侍的咪咪眼裡閃爍過一點精光，但立刻又黯了下去，只對着宇文曄道：“大將軍，此地就不說‘喜’了，一望大將軍節哀，二望大將軍保重，三望大將軍不負皇上看重，爲朝廷掃清叛逆，建功立業。”
回頭瞪了一眼，他才說道：“什麼人？”
起身之後，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兩位，節哀。”
聽到這話，別人尚可，宇文曄突然回頭看着她。
……
來到大堂上，果然看到一個內侍站在那裡，而慧姨和宇文呈他們早就帶着外面的賓客跪在堂前，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時，她也徹底清醒過來，外面跪着的人還未及起身，也不敢擡頭直視前方，若讓他們看到新月公主竟然喬裝改扮跟着玉公公來這裡，只怕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圖舍兒道：“是宮中的一位內侍大人，他是來傳皇上的聖旨！”
而宇文曄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沉穩，客氣的說道：“多謝玉公公，天寒地凍，勞煩公公跑一趟，請到偏廳喝茶暖一暖。”
要知道，宇文曄雖然名聲很響，但主要是因爲他國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其實在朝中並沒有擔任很高的官職，不過是盛國公軍中的一員裨將罷了，沒想到，雁門郡一役，皇帝竟然直接將他拔擢爲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這未免，也太登高了！
她小心的側過臉去看了宇文曄一眼，只見他毫無喜形於色之態，反倒神色凝重，先是叩謝皇恩，然後雙手接過聖旨，再慢慢的站起身來。
宇文曄沉沉的出了一口氣，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已經擋住了這位嬌小的公主不讓外面的人看到她，沉聲道：“我沒事。你不該出來亂跑，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大堂上立刻響起了一片嘖嘖驚歎的聲音。
這個時候，她眼裡看着他們，心裡卻奇怪的想到了剛纔——在兩人的臥房裡，宇文曄質問她的時候，她竟然又一次生出了一些“自作多情”的念頭，這，有多可笑？
再擡頭看向兩個人交匯時完全看不到第三個人的目光，商如意笑了笑。
一聽這話，兩個人也不敢再耽擱，急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爲朝廷掃清叛逆？
一般慶賀他人升官，都是說些勤慎肅恭，甚至飛黃騰達的場面話，可這“掃清叛逆”四個字說出來，就好像已經有什麼叛逆等待宇文曄去掃清一般。
她立刻正了正神色，對着宇文曄說道：“宮裡來人了，咱們得出去吧！”
宇文曄沒開口說話，但他的臉上，隱隱騰起了一點怒意。
他兩人這麼相對着，一時間，似乎忘了周遭的一切。
楚若胭望着他：“我不怕。”
而站在他兩人身邊，明明不遠，卻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屏障隔開的商如意，此刻只感到一陣手足冰涼。
銳利得跟刀子一樣。
剛剛沉浸在各自異樣思緒裡的兩個人都震了一下，商如意像是如夢初醒一般，不由自主的就爲剛剛自己的“自作多情”臉紅了起來。
只見那玉公公笑着說道：“跑這一趟也不冤枉，一來爲皇上傳了聖旨，二來——”
宇文曄忙帶着商如意跪下接旨。
跪在一旁的商如意，心中也震盪不已。
一見他們夫婦二人上堂，那位內侍倒是客客氣氣上前來對着他們拱手行禮。
商如意被他看得一愣，又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安排沒錯——讓他帶着公主去後院，免得被人看到，而且後院此刻沒什麼人，正好他們相會；而自己帶着玉公公去偏廳，不打擾他們，這不是正合他們的心意嗎？
宇文曄也急忙回禮，然後就看見那內侍走到大堂中央，站直了身子，揚聲道：“聖旨到！”
“你——”
真是，挺可笑的。
氣氛，一時凝滯。
商如意心裡又是咯噔了一聲——
就在兩個人對視，一者銳利，一者澄澈，卻好像是刀子砍在棉花上，一時間不分勝負的時候，一個笑呵呵的聲音響起：“那就勞煩少夫人了。”
是玉公公。
商如意笑了笑，客客氣氣的領着他和幾個小太監往一旁的偏廳走去，而宇文曄站在大堂上，沉默了半晌，重重才吐出一口氣。
“走吧。”
他帶着新月公主往後院走去，可在離開的時候，突然回頭，幾乎惡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