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驚恐的睜大了雙眼,眼睜睜的看着那一點寒光對準了自己前方的道路,而這一刻,他已經來不及調轉馬頭了。
就在那寒光快要從商如意指尖射出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影衝上了城樓。
是聶衝!
只見他湊到商如意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商如意立刻睜大了雙眼,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轉頭看向他。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就在宋煜看到這一幕,甚至還沒完全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後又有一名隴西士兵追趕上來,揮舞着手中的長矛幾乎就要將他刺下馬;而與此同時,商如意已經又轉頭看向他,手中的強弓再一次被她拉作滿月,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瞬間如同一道閃電般朝着城下飛射而來。
完了!
宋煜幾乎絕望的閉上了雙眼了。
可是,那支箭矢卻嗖的一聲,從他的頭頂飛過,正中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名士兵,那人中箭滾落下馬,又留給了宋煜一點生機。
前方的城門,那些士兵已經將大門關得只剩一條縫,拼命的對着他大喊——
“宋大人快啊!”
“快進來!”
“準備關城門。”
宋煜咬緊牙關,奮力策馬,而沒有了那飛射而來的箭矢的阻攔,他座下的駿馬也不再遲疑,撒開四蹄飛奔,嗖的一下鑽進了城門中。
就在他進入城門的一瞬間,大門轟隆一聲合攏了!
那沉重的,彷彿天地都快要崩裂的聲音震得宋煜全身一悸,回頭看時,全身的冷汗冒了出來,將衣衫都浸透了,忽的一下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衆人急忙接住他。
“宋大人!”
“快,快把宋大人帶走,趕緊封門!”
在衆人七嘴八舌,又七手八腳的忙碌中,巨大的門栓落下,將門關緊,又有兩隊士兵擡來幾根粗壯的柱子,抵在了厚重的門板上,雖然剛剛他們並沒有看到薛獻的人帶來撞門柱,但這個時候也必須做好準備。
等到一切就緒,這些士兵便緊張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
就在城樓下一片慌亂的時候,城樓上,商如意的心跳也劇烈得如同那天她自己擂響的戰鼓,她深吸了兩口氣,總算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慢慢轉頭,看向身邊的聶衝。
她的兩眼中還透着一股剛剛騰起,未來得及退下的血紅的殺意,看得聶衝都心中一顫。只聽她沉聲道:“你確定的?”
聶衝氣喘吁吁,但還是鄭重的點頭:“少夫人請放心,我確定,而且已經拿下了。”
“……好。”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你下去,這裡的事還沒完。”
“是。”
聶衝也並不跟她多話,點點頭便轉身下了城樓。
這個時候,聽到城樓下大門關閉的聲音,城樓上的弓箭手也都紛紛停了下來,只是,雖然他們剛剛成功的抵禦了隴西軍的一波進攻,但所有人的眼中卻都透着一股失望,甚至頹敗的神色。
因爲,那二十多輛水車,幾乎全都被遺失在了城門外。
他們今天忙碌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到此卻功虧一簣,而城中,那些遠遠觀望着的老百姓眼看着城門關閉,卻沒有水車被運進來,更是忍不住的發出了失望的哀嘆。
“怎麼會這樣?”
“連水都沒有了,還打什麼仗啊?”
“都要渴死了。”
聽着那些哀嘆聲,城樓上的士兵更是懊喪不已,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氣。
一時間,所有人又陷入了那種頹敗的情緒裡。
雖然剛剛下令鳴金收兵,但這個時候,看到周圍那些士兵沮喪的樣子,從一旁走上來的代俊良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心裡很明白,士氣,有的時候甚至比兵器都更重要,如果士氣一垮,這場仗要贏,就難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走到商如意的身邊,輕聲道:“少夫人……”
“別急,”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焦慮,商如意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目光仍然緊盯着城樓下方,沉聲道:“還不到我們都沮喪的時候。”
“……”
代俊良沒有說什麼,也順着她的目光,往城樓下看去。
剛剛那一陣箭雨在城門前方射出了一圈地刺,將那些隴西兵堵在了一射之地外。
眼看着城門關閉,這些人也停了下來,
而一馬當先,立在隊伍最前方的,仍舊是薛獻,只見他策馬往回走了兩步,又轉頭看向城樓上,那雙炯炯有神的虎目掠過城樓上的人,卻並未在人羣中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看到了另一個纖細得,有些突兀的人影。
那位曾經在戰中擊鼓助戰,幫助宇文曄與自己一路血戰的將軍夫人,此刻又站在了城樓上,而且這一次,她手中拿的已經不再是鼓槌,而是弓箭!
連將軍夫人都上城樓了,身爲將軍的宇文曄卻沒有出現。
再回頭看了一眼那被他們丟下的二十多輛巨大的水車,薛獻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絲陰沉的笑意。
果然……
“將軍!”
這時,身後的幾員副將也紛紛策馬衝了上來,問道:“現在如何?”
薛獻獰笑着道:“他們的大將軍,的確是病倒了,而且,正如我們之前所想的,那座京觀把疫病傳給了城中的人。”
“真的嗎?”
“否則,他們不會堅持一定要去上游取水,而且今天,還派出了這麼多人,顯然是城中缺水已經到了極限。”
說着,薛獻慢慢的回頭,看向那些停在周圍,橫七豎八的水車,原本是城中百姓的期盼,現在,卻只能無奈的被遺落在此地,他冷笑了一聲,道:“現在,沒了水,他們也就沒了魂。”
“……”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
一聽他這麼說,周圍那些士兵一個個目露兇光,都紛紛歡呼起來,而薛獻已經慢慢的擡起手,對着旁邊的人輕輕一揮。
頓時,遠處響起了一陣隆隆的巨響。
那聲音也吸引了城樓上的人,代俊良和殷長嶽也走上前去,扶着城牆垛往下一看,只見一些巨大的陰影從那片密林中慢慢的移了出來,而在陰影的兩邊,還有一羣密密麻麻黑色的遠點,定睛一看,是高舉着巨大盾牌的步兵,他們集結完畢,將那些巨大的陰影朝着城樓下推了過來。
那,竟是攻城所用的雲梯!
一看到這些東西,城樓上的士兵也慌了神,衆人大喊起來:“小心!”
“他們要攻城了!”
“怎麼辦?怎麼辦?”
原本就因爲缺水而口乾舌燥,等待了大半天,卻眼睜睜的看着那些水車被將領的失誤遺落在城門外,如今,那些強悍的敵人更是要開始攻城,士兵們雖然泄了氣,這個時候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來,只是,射出的箭矢彷彿也沾上了他們頹敗的情緒,都變得軟弱無力了起來。
而城樓下的人,卻趁着這個機會,不一會兒便將雲梯架到了城樓下。
看到這一幕,宇文愆的眉心也蹙了一下。
在來之前,他的確沒有想到,扶風一戰,會戰到這種程度。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一直站在城樓上跟周圍的弓箭手一起奮力抵抗隴西軍的商如意,這個時候明明感覺到周圍的士氣低落,她不但沒有鼓舞士氣,甚至也停下了手中的弓箭,不再還擊。
而是靜靜的看着下面。
倒像是——
在等待薛獻的雲梯送過來似得。
雖然宇文愆自己也感到這個想法有些莫名,但眼前的情形的確如此,甚至,在第一架雲梯靠近城樓的時候,商如意還往下面看了一眼。
那雲梯正停在城牆下方,卻突然傾斜了一下,下面的人頓時一陣慌亂,仔細查看,發現是雲梯下面支柱的一角陷入了一道壕溝裡。
立刻,有人高聲喊道:“小心,這裡有一道溝!”
衆人低頭一看,果然有一條半人寬的壕溝,上面鋪着一些穀草枯枝,又蓋了一層薄薄的土,所以沒人發現。
這一刻,商如意那雙原本平靜,只因爲剛剛一陣殺氣涌動,還有些發紅的眸子,在這一瞬間突然爆出了一道寒光。
甚至,連站在她身後的宇文愆都感覺到了她似乎戰慄了一下。
卻什麼都沒說。
只有旁邊的殷長嶽撲上去看了一眼,說道:“溝?那裡怎麼有一條溝?”
“殷大人忘了嗎?”
代俊良站在他的身後,沉聲說道:“大將軍病倒之前留下的軍令是——緊閉城門,深挖溝渠,堅城固守,不可出戰。”
一聽到這十六個字,宇文愆平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愕然。
隨即,他那雙清明的眼睛裡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眼神中彷彿透着一點欽佩之意。
原來,是這樣。
而殷長嶽在聽到這個軍令的時候,忍不住皺緊眉頭道:“深挖溝渠?你們是在這裡挖的?什麼時候挖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前幾天,晚上。”
“可是,溝渠挖在這裡,有什麼用?”
就在他們說話間,又有幾架雲梯冒着密雨般的箭矢被推到了城樓下,不過,因爲有人提醒,他們都小心的避開了條圍繞着兩邊城牆的,幾乎半人寬闊的壕溝,開始將梯子搭上城樓。
這一下,殷長嶽也有些慌了神,拼命的大喊着:“快,快阻止他們呀!”
他慌亂的喊叫聲總算喚起了一些人的鬥志,後面的士兵將早就準備好的對付敵人登城的雷石滾木擡了上來,朝着下面狠狠的砸去。
只聽轟隆一聲。
第一架搭在城樓上的雲梯頓時斷裂,下面還沒來得及登上梯子的人紛紛被砸得頭破血流,滾落到一邊。
但薛獻毫無懼色,立刻一揮手——
“弓箭手!”
隨即,他手下的弓箭手在後面朝着城樓上的人還擊,只聽嗖嗖的破空聲不絕於耳,不一會兒,城樓上數名士兵中箭倒地,下面的人趁着這一點空擋立刻又將雲梯搭上了城樓,隴西軍的士兵開始一個個的往上攀爬。
“快,快阻止他們!”
又有人在城樓上高喊,而這一次,衝上前去的卻是商如意,只見她高舉起手中的強弓,搭箭上弦,將弓拉做滿月,沉聲道:“水沒了,再取就是;但命沒了,可就沒有機會了。”
“……”
“你們頹敗,人家就進攻,你們敗得起嗎?!”
話音一落,手中的箭矢嗖的一聲朝下射去。
攀在長梯上的第一個士兵原本揮舞着手中的長矛,幾乎已經要刺到城牆垛上,卻迎面一點寒光射下,只聽一聲慘叫,那人仰面跌落了下去。
一看到這一幕,周圍的那些士兵也紛紛被激得活了過來。
是啊,水沒了,可以再取。
命沒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一時間,衆人發出了一陣陣強悍的怒吼,比之前更加的奮力的朝着城樓下投擲滾木雷石,弓箭手也趁機不停的往下射箭,而薛獻的人馬毫不畏懼,也朝着城樓上密集的射出無數箭矢,一時間,連漫天的晚霞都被那飛射而過的箭矢發出的寒光所掩蓋。
但是,很快,那些怒吼聲和箭矢飛射的聲音就被更大的聲音所吞沒。
城樓上的人擡眼一看,頓時,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城樓的前方,更多的隴西軍不停的衝了上來,那是薛獻部的主力,在他們攻城的時候也趁機渡河,朝着城樓下殺了過來,一時間,將城樓下的土地都完全遮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隴西軍。
又是一批弓箭手飛奔而來,甚至還沒靠攏城門,就朝着城樓上又是一陣寒光射出。
頓時,城樓上的人也被他們壓制得無法擡頭,而趁着這個空檔,一時間,城樓上的人竟也被他們壓制得無法擡頭,而趁着這個空檔,下方雲梯上的人頂着盾牌拼命的往上攀爬。
不一會兒,就有人躍上了城樓。
那人殺紅了眼,翻身上了城樓直接便朝着身穿鎧甲的代俊良撲了過去,代俊良面無懼色,只一刀,便將那人砍翻在地。
但是,更多的人,還在往上爬!
一旦有人上了城樓,城樓上的人心就已經再無法挽回,眼看着那雲梯上已經密密麻麻的爬滿了人,下方也都是隴西軍的將士,更有無數的箭矢從頭頂飛過,壓得他們喘不過氣,這一幕,讓城樓上原本就瀰漫着頹敗情緒的人,更加的絕望了。
他們,好像已經到了絕路。
而就在這時,一個有些細弱,卻在此刻,透着無比強悍的氣息的聲音響起——
“拿火來!”
周圍的人一愣。
衆人擡起頭來,看到的卻是商如意,這位剛剛還跟着他們一道射箭,射退了隴西軍第一波進攻的將軍夫人,此刻竟然全無懼色,仍然拿着那張弓,又將自己已經破損的衣角撕了一條佈下來,刷刷幾聲纏在劍尖之上,對着一旁身上還染血的代俊良吩咐道:“現在,到時候了。”
……
衆人,都傻了。
什麼到時候了?
到什麼時候了?
城樓下的敵軍還在不停的往上涌,城樓上的人就算抵抗,也已經微弱到幾乎不成氣候,這個時候,又是什麼時候?
可一旁的代俊良卻好像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眼中精光一閃,立刻道:“火把!”
但這個時候,他甚至已經等不得手下的人,自己動手便從城樓的另一邊取下一支火把,直接遞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忽的一下,那支纏繞了布料的箭矢便燃燒了起來。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這是要——
而就在商如意舉起那支燃燒着火焰的箭矢,拉弓上弦的時候,另一邊,卻又響起了一個平靜的,甚至在此刻,還帶着一絲微笑的聲音。
“不給我嗎?”
衆人的目光又看向另一邊,卻是一個高大俊美,甚至俊美得有些不像凡人的男子,立在城樓的另一邊,也正是城門對面的城牆上,手中也拿着一張弓,一支箭,而箭矢的前段,也被一段從他身上撕下的衣料纏繞着。
是宇文愆。
士兵們雖然還未識得這位國公世子,但商如意已經一眼就看到了他,更看到了他那雙清明的妙目,彷彿已經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所有,只等着這一刻。
她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
但她沒有說什麼,這個時候,也根本來不及說什麼,對着代俊良點了點頭。
代俊良雖然有些驚愕,還是立刻上前,用手中的火把點燃了宇文愆手中的箭矢,只見他舒展長臂,也拉弓上弦,將那燃燒着火焰的箭矢在滿是紅霞的天空中劃出了一道圓弧。
然後,兩個人都將手中的箭,對準了下方。
城樓下的人,一時間也有些驚愕。
雖然兩邊早已經是槍林箭雨,殺得天地無光,可這個時候,卻出現了兩隻帶着火焰的箭矢,而且,仔細看時,他們對準的,竟然不是遠處的隴西軍的士兵,也不是攀爬在雲梯上的士兵。
而是,城樓下的地面。
確切的說,是那條已經被人發現,所以刻意避開的——壕溝!
他們要幹什麼?!
這時,薛獻突然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才發現剛剛那險些陷入壕溝當中的雲梯下方,被磕出一角的壕溝內,彷彿散發着什麼異樣的氣味,只是因爲戰場之上塵土飛揚,血霧四起,衆人根本沒有發現。
那味道是——
就在這時,城樓上的兩人對視一眼,商如意沉聲道:“發!”
話音一落,兩支帶着火焰的箭矢,如同兩道火流星,朝着城樓下方的壕溝中飛射而去,只聽噗地一聲,箭矢深深的沒入溝中,火焰頓時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彷彿停止了跳動。
而在這一刻,薛獻突然明白了鼻尖聞到的味道是什麼,他大吼一聲——
“小心!”
話音剛落,只聽轟的一聲巨響。
兩道火焰從壕溝中猛然竄起,如同兩堵高大赤紅的牆壁,突然從地面升起,忽的一下將原本搭在城樓上的數架雲梯瞬間吞沒!
不好意思各位,答應了三更,但一寫就剎不住,沒能在12點之前發,索性兩章合併,把今天的也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