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棋跑得急,卻終究沒能跑過明寒的長腿。方拐過巷子口,明寒便已經追上來,伸手拖住她手臂。
弄棋囧了,轉身瞪着明寒,“你要幹嘛?”
酒吧街上燈影迷離,走到巷子口終於避開了那些*不明的燈光。舉頭之上,有清風朗月。純白月光傾天而降,灑落身周,那份淡淡疏朗像極了身畔的男子。弄棋只覺心口又是一窒。
明寒含笑望弄棋的小臉兒,望她又急又囧之下,面頰上漾起的紅。
其實弄棋問他要幹嘛,他自己也說不清。只是方纔看見弄棋轉身就走,他只知道不能這樣就讓她走了。她能讀懂《碁經》,她原來又是曾經在網上收拾了梨本英男的那個人……這個女孩兒,是他在凡塵俗世中,絕不敢相信還能遇到的人兒,所以他怎麼能這樣就讓她走了?
純白月光寧靜落下,照亮弄棋嬌美容顏。明寒便笑,“喂,不能始亂終棄吧?”
她就那樣毫無預警地出現,然後一次一次看似毫無關聯地相遇,她就那樣一點點地擾亂了他的心。他的心原本從孩提時代起,就已經被家族長輩訓導成了波瀾不興的古井,可是此時卻漣漪若此,所以他怎麼能輕易就放她走了?
就像兩人對弈,他還沒看清她的路數,更沒找到剋制她的辦法,怎麼就能讓她推開棋盤,起身就走?
“始亂終棄?”白色月光落在弄棋緋紅雙頰上,越發顯得她雙目灼灼,如星閃亮,“拜託,你小學畢業了沒?什麼叫始亂終棄?姑奶奶我什麼時候對你亂過?”
弄棋說着,彷彿想到了什麼,底氣略略泄了些。灼灼如星的眼瞳裡也閃過輕絲般的羞澀,連舌尖都微微打結,“……就算有亂,那也都是你對我亂,可不是姑奶奶我對你亂!”
弄棋竟然張嘴就自稱“姑奶奶”來,顯然她是真的被惹急了。明寒非但不惱,反倒越發壓抑不住心底的笑意。
下棋的人,最明白的氣質就是冷靜。弄棋這樣的高手,竟然能冷靜全失,其實她已經是輸了的。明寒一想到自己終於能打敗弄棋一次,心底的喜悅便似衝破了閘口的潮,洶涌澎湃起來。
“拜託,你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女人啊。”明寒忍不住繼續逗弄棋,“你當我吻你,是我對你‘亂’;其實對於我來說,親一個女人也是非常受不了的啊。”
“你,你真不要臉!”弄棋被氣急了,張口罵出來。靳家的姑奶奶其實個個不好惹,弄棋表面看起來沒有聽琴那麼強悍,實則骨子裡卻是相同的,一旦被逼急了,絕對同樣鋒利、麻辣。
明寒伸過手臂來。弄棋下意識一躲,還以爲明寒是要打她——好吧,這一刻的爭執,弄棋完全沒將明寒當成是個男人,就當是兩個女人打架了。兩個女人打架會怎麼樣?當然會當街彼此撕扯,於是弄棋認定了明寒也會伸手過來打她。
卻沒想到——明寒的手臂伸過來,不是來打她,卻只是扯下了她頭上的假髮套。
弄棋如黑色絲緞般的長髮,閃着微光滑落下來,直直垂落腰際。月色星光彷彿都從天際跌落,落在她發上。
明寒看得迷住眼睛,這一瞬忽地不敢呼吸。她方纔打扮成小男孩,已經美得驚人;此時恢復女兒長髮,更是讓他無法別開眼睛。
明寒的愣怔,讓弄棋更是囧了,她一把從明寒手上抓回假髮套,轉身就跑。
女孩子都重視自己的容貌,但是弄棋從前的注意並不多。因爲她心中有棋,倒是不太關注自己究竟美不美。可是方纔這一瞬,她忽地非常擔心,擔心自己也許相貌平淡。在明寒眼前,她頭一回有了自慚形穢的擔心。
明寒還是再追上來,可是這一回連他自己都有點不知道該繼續用什麼藉口。他只能問她,“是譚公子讓你來的?”
“他的生意是他的,雖然我是從他口中知道的你,但是他的生意他自己會找你來談,我纔不管!”弄棋越發慌亂。
明寒皺眉,只知道不想放開她的手臂。想了想終究問,“譚公子的菜館,你會經常去麼?”
“爲什麼不?”弄棋仰頭,“梅軒的主意最早說給我聽,是我鼓勵他要做下去。更何況我自己也是個喜歡美食的人。實話告訴你說,我是給旅行雜誌寫稿子的,除了美景還要介紹美食,就是用得到這家菜館的!”
弄棋依舊不知明寒就是“納蘭”。
明寒便笑了。看着月色下她清透容顏,便輕輕點了頭,“好,便這樣定了。”
“什麼好?又定了什麼?”弄棋驚詫。
月色純白,那宛如白月光的男子面上,卻漾起綺麗容色。華美炫麗得,讓弄棋都眯起眼睛,不敢直視。
“……就定了,我接受譚公子的邀約。”明寒含笑轉身,鬆開弄棋的手臂,擡步徑去。清越嗓音隨着他的長髮,從他肩頭飄散,“而你,也要信守前言,要時常來菜館嘗菜。”
“喂!”弄棋站在原地跺腳,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覺。彷彿與他已經無形之中約定了什麼,可是她分明沒想與他約定什麼纔是啊,“明寒你站住,我說我去吃菜,跟你答不答應梅軒,這之間沒什麼關聯!”
可是明寒已經走遠,只有隱約笑聲隨同純白月光,靜靜落在弄棋身畔。
弄棋與明寒再度相逢,已是在梅軒的菜館。梅軒的菜館籌備的半年裡,弄棋也出去旅行。半年未見,弄棋踏入譚家菜館,隔着一衆食客,目光穿過傾天敝地的大紅紗簾,看見站在房間彼端的男子,胸口便是一窒。
他改了在“他”酒吧時穿着的月白短褂,換上寶藍色對襟絲綢長衫。一把長髮也不再如同在“他”一般隨性地散過肩頭,而是妥帖束在腦後,露出他明淨的額。
滿菜館菜香流溢,滿眼睛古色留香,弄棋卻只覺只掉進了他寧靜的眼瞳。它們彷彿兩眼古井,靜水流深去,容不得她掙扎。
弄棋只能硬生生扯開目光去。
其實月白也是淡然的顏色,可是說不清爲什麼,卻被明寒給穿出不羈的*顏色;此時的寶藍色越發寧靜深邃,卻反倒讓弄棋心跳更亂。那個人彷彿註定了是矛盾的人,表面冷若寒泉,可是內裡的東西卻灼燙如火,讓靠近他的人便會不自知地隨之燃燒。
這是弄棋剛從外地回來,梅軒親自囑咐了明寒,一定要好好招待弄棋。
明寒執掌菜館,卻極少親自掌勺,這日卻親自走進廚房去,給弄棋掂對了幾個菜式。待到東西端到眼前來,弄棋忍不住一聲驚呼,“原來是你!”
乳扇配辣根芥末醬,菠蘿飯加了蜂蜜。一切謎團,只消找到一根線頭,以弄棋的智慧,自然能全然推斷出答案。
二樓雅間裡紅紗宮燈輕輕點亮,弄棋坐在菜香裡瞪着明寒,只能搖頭,再搖頭,“明寒,我該說棋逢對手,還是——冤家路窄?”
明寒招供了一切,唯獨沒有交代無量山瀑布邊的那個吻。雖然那是人工呼吸,明寒自己卻知道那不只是人工呼吸。雖然是救人,他卻終究趁人之危,更是在那一刻發現了對一個女子的情不自禁——他這一輩子向來冷靜自持,那一刻卻第一次敗給自己的慾念。
所以他不說。
弄棋笑了會兒,嘆了會兒氣,卻猛地一拍桌子,“好啊明寒,我算明白了,你爲什麼在‘他’故意親我!”
說着,弄棋腮邊已是紅透。
“嗯?”倒是明寒有些沒回過神來。他爲什麼親她?他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她又知道了什麼。
弄棋有些囧,卻還是硬撐着藏住羞澀,故作豪爽一眨眼,“是因爲謝楓,對不對?”
“謝楓?”明寒都被說愣。如果不是弄棋提及,這半年來,明寒幾乎已經忘了謝楓這個人的存在。這半年來他一邊與梅軒合作籌備菜館,一邊在那些細碎的準備工作裡,去一寸一寸地捋清自己對弄棋的感覺。
半年了,她再沒出現,他卻絲毫都不能忘記她。而且那些思念像是柔韌的絲,一莖一莖地綿綿密密纏滿了他的心。
若說初始還有疑慮,經過這樣半年的冷卻和思考,如果他還不知道這種思念意味着什麼,那他就不是明寒了。
卻沒想到,好不容易見面,弄棋萬般推斷之下說出的答案,竟然是謝楓?
“嗯!”弄棋點頭,帥氣一笑,“明寒你是誤會了吧?你以爲我跟謝楓過從甚密,所以你以爲謝楓會轉而與我交往——你吃醋了,所以你才故意接近我,故意對我那樣,其實是在報復情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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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寒,爲你一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