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塵埃落定,蘭泉回到家中,卻無想象中的欣喜。
世上萬事皆有一體兩面,有成功的快樂,轉個視角卻可能是他人的哀傷。更何況,此時儘管歡樂卻無小老師陪伴在側。不能分享的快樂,終究是缺少了味道。
“家主,老夫人有請。”多鶴的嗓音在門外輕輕響起。
蘭泉輕輕一嘆,走入老夫人房中。他之前所難過的,其實正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老夫人。儘管老夫人也是位厲害的老人家,之前也對他和簡桐有所傷害,但是此前已經盡數展現了她的誠意。如今任務完成,一旦他返回祖國,而將梨本家族和山田組的爛攤子扔給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家,蘭泉真的於心難忍。
“我想,孩子你總要跟我這個老太婆說說了。”李淑蘭親自遞過一杯茶來,蘭泉趕緊雙手接了。老夫人定然是早就想問蘭泉,可是這位老人家當然明白之前都不是問出口的時機。直到今天,直到各大媒體都連篇累牘刊登出鹿苑禪寺那驚人的殺人一幕,老夫人這才問出口。
老人家當然更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蘭泉躬身施禮,“奶奶,不是孫兒之前刻意隱瞞您,而是此事在實行之前不敢有半分泄漏。”
“我懂。”李淑蘭輕輕嘆氣,“你們男人做事,其實真的不必事先都讓女人知道。女人的心比較淺,有些事盛放不住,也擔當不起。”
“當然,你的小桐應該是個例外。她很好。”李淑蘭幽幽笑起來,彷彿想到簡桐當初與她當面頂撞時候的樣子。
“奶奶,小桐已經帶着您送給我們的繡屏,提前回到中國去了。”蘭泉決定還是開誠佈公,“其實不是小桐自己害怕危險而不敢留下,而是她覺得要將繡屏提前送回中國去,此事更重要。趁着英男父子還沒有尋思過味兒來,這繡屏裡的秘密才能夠安全回到中國去。”
李淑蘭聞言便是輕輕一嘆,“你們果然還是想到了,我很欣慰。”
蘭泉點頭,“是小桐想到的。她說那幅繡屏奶奶您採用了雙面繡法,利用了立體刺繡的針法,所以那鳳凰和牡丹的針腳撫起來是凸起的。小桐說奶奶不會只是單純給我們一幅繡屏或者一個祝福,奶奶是在將家主的責任託付。”
“只不過,能夠看破這個秘密,真的承當起這份託付的,必須是有心人。否則就永遠找不到那秘密藏身的地方。”蘭泉輕輕一嘆,“其實奶奶這也是在考驗我跟小老師的感情。因爲刺繡之事我這個男人自然不懂,可是女人卻會敏.感。如果我跟簡桐之間做不到彼此坦誠、彼此信任,有可能這個秘密還不能被發現。”
“是啊。”李淑蘭滿意一嘆,緩緩啜了一口茶,“其實對於我這個老太婆來說,什麼權力、財富、地位,還都有什麼用?我這個老太婆在意的,不過是一份情真。最後用繡屏來試探你與小桐的感情,答案令我滿意。我希望自己能夠將這份秘密託付給的那個孩子,是重情重義的,而且能夠獲得知心的愛侶,不要像我當年與秀一……”
李淑蘭想起往事,還是淚溼眼眶,“我們不是不想愛,只不過彼此都缺少了一點勇氣。他不敢反抗家規,我則是不敢留下來陪在他身邊共同面對壓力……愛情裡光有愛其實不夠,必須要有強大的勇氣和堅定的信任。蘭泉,你與小桐之間的感情,令我欣羨與敬佩。奶奶從前甚至都不敢相信你們的感情能有這樣深篤,所以纔會做了那些錯事,再一次對你們正式道歉,請你們原諒。”
蘭泉的眸子裡也涌滿了淚光。其實老夫人的心,蘭泉和小老師都懂。因爲蘭泉是秀一留給老夫人的唯一的“遺物”,是他們的繼承人,更似他們的孩子,所以老夫人怎麼能不千方百計想要留住蘭泉,不讓他再有異心,不讓他將來離去?
其實老太太也是極有眼光,所以纔會早早看出蘭泉終有一日會離開,於是老人家只能拼盡了一切,儘管知道那方法是不對的,卻還在努力留住蘭泉——相信當年老人家看着丈夫不得不轉身走向新婦,那份悲傷和絕望染進了骨子裡。當年不敢這樣決絕,今時今日便將所有的決絕都表現在了之前對待蘭泉的做法裡。
是小老師將女人的思維方式告訴給他聽,是小老師告訴他,對待這位老人家,與其憎恨與記仇,不如放開自己的心,去理解這位老人內心的孤單與絕望。
恨一個人很容易,不過恨也會讓人自己的心變得狹窄;理解對方真的很難,不過一旦能夠做到,就覺得自己的心與身處的天地一樣變得博大而又廣闊。
爲人留餘地,其實就是爲自己留餘地。
“奶奶……”蘭泉深深吸氣,“我們其實從沒有真的怨恨過您。正如小桐所說,無論何時何境,我們記住奶奶的第一件事,永遠是奶奶那句真誠的祝福:‘孩子,佛祖會保佑你。’相信今天的一切正是蒙受了佛祖的保佑。如果沒有佛祖的力量,如果沒有鹿苑禪寺裡的貝葉經,如果沒有色空的從旁協助,我真的不會這樣快地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李淑蘭釋然笑起來,“果然如此。”
李淑蘭轉頭去望香案上梨本秀一的遺像,“其實你剛開始出現在我們在長春的那幾條老街裡的時候,你李爺爺早就注意過你。他說這孩子眼睛裡有日月晴明。其實孩子你那個時候還是小,可能你自己覺得你自己的做法足以掩人耳目,可是你李爺爺早就看出來你是有意出現在我們視野裡的。”李淑蘭含淚笑開,“蘭泉,那個時候你就是在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秀一的注意的,是不?”
蘭泉笑起來,也不隱瞞,“是啊,奶奶。”
李淑蘭爲蘭泉的坦率而開心,眼睛裡卻涌滿了眼淚,“原來你們靳家果然是從沒放棄過這件事。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秀一都能看出你的想法,卻爲什麼最終還是將傳承刺青給了你?”
李淑蘭說着,卻只轉身去看梨本秀一的遺像,“定然不僅僅孩子你是鳳凰一樣的少年,更不僅僅是因爲你名字裡帶着一個‘蘭’字,定然還有其他的理由……”李淑蘭說着,已經將全副精神都放在了梨本秀一那邊,“老頭子,你倒是給我說說,爲什麼你明知道在這孩子的企圖,還要堅持這樣做?”
蘭泉也覺難過,對於梨本秀一的做法,他自己也不無疑惑。所以當初還要刻意籌劃出不是靳家子弟的伎倆來,卻沒想到原來從一開始老人家就已經看破了他的企圖——那麼老人究竟是爲了什麼?
蘭泉雖然疑惑,卻還是鄭重叩頭,“奶奶,蘭泉要回到中國去了。小桐帶回去的秘密還需要我回去親自確定,另外——小桐還帶回去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寶物。所以我必須要回去。”
李淑蘭緩緩轉回身來,點頭笑開,“是你們的寶寶吧?”
“小桐那孩子藏得很仔細,她當初在大宅裡想盡一切辦法不讓人發現,尤其是優子和繪里香那兩個侍女。”李淑蘭說着微微笑起來,“可惜那孩子卻是個小傻瓜。她畢竟是初次懷孕的小女孩,她的妊娠反應就算能逃得過同樣沒有生育過的侍女的眼睛,又哪裡逃得過我這個老太婆?她近來身子越發懶,站着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有點失禮地分開雙腿站着,身子更是下意識向後仰……還有她害酸害得很厲害。她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再不走,光是害酸已經要瞞不住人……”
李淑蘭說着輕輕嘆息,“害酸厲害的,坐飛機其實會很辛苦。你又不在她身邊,她可能會折騰得很難受。”
聽着李淑蘭的話,蘭泉的眼圈就紅了。小老師爲了隱瞞懷孕之事,爲了躲過梨本英男的暗算,她吃了多少苦!可是他這個笨蛋男人,還真的不懂如何照顧她……
“蘭泉,奶奶只是有一句話問你:你是否嫌棄我們梨本家?”
蘭泉一怔,“奶奶,您這是……”
李淑蘭含淚笑開,“是老家主將家主之位傳給你,你也已經正式繼承了家主之位,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永遠是奶奶所承認的梨本家族的第三代家主!”
京都某醫院。隔着病房的門,蘭泉靜靜望着病*上那位嘴歪眼斜的老人。
其實也說不上是老人,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卻滿頭花白、面現疲態。
蘭泉嘆了口氣,轉頭向身邊的西村說,“我也沒想到梨本正雄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想當初他也算一代梟雄。”
“二少您放心,我會小心看着他。醫生已經給出確診,他是腦中風伴發心絞痛,如果不出意外,這輩子應該會纏.綿病榻。我不會再給他機會重新健康走出醫院來,繼續爲患。”
蘭泉點頭,“西村,我走之後j國的萬事都拜託你。”
西村只能苦笑。
二少要離開了,卻將整個山田組都交給他。因爲他是山田組元老,又是兩代家主的貼身保鏢,所以威望隆重,堪當大任。
其實對於西村來說,哪裡在乎什麼這個組織頭目的位置?可是蘭泉一個理由便讓他不能不點頭——蘭泉說,“西村你還希不希望小司回頭來找你?如果你不留在原地,如果你不是原來的身份,小司如果回來j國,她一定會找不到你。所以我可以走,西村,你卻必須留下。”
二少說着竟然還不要臉地反將一軍,“西村,當然啦你可以拒絕的哦。我不介意放你迴向下老家去,反正那個小地方在地圖上也小得引不起任何的注意。沒有機場、公路經常塌方,就連火車都未必會停靠……小司是絕對找不到那個地方的哦……”
西村幾乎以頭撞牆——他歸隱田園的美夢啊,就這樣被混蛋二少給撕個粉碎!二少倒是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可憐的他西村怎麼還得留在原地給二少當留守人員!
可憐啊,可嘆——更可悲的是,他壓根兒就不敢say-no!那該死的傢伙抓他的死穴抓得死死的!
“那將來怎麼辦?”西村滿臉的哀慼,“二少您總不會讓我一輩子一直當這個龍頭老大吧?很累的,一點都不好玩……”
“是哦。”厚臉皮的靳二少也同意點頭,“等我兒子長大了,我問問他願不願意玩黑幫遊戲吧。如果他願意玩,我會讓他來接替你。”
“你兒子?!”西村登時悲憤了,“二少!那,還需要多少年!”
蘭泉睫毛彎彎眨呀眨,“西村,不是我自己不想幫你啊,是我們家小老師不讓啊!西村,我這輩子什麼都很完美,就一個毛病,難道你還不知道麼?——我懼內啊,很懼很懼啊!”
蘭泉說着還不忘了故作神秘湊在西村耳邊,“好像目下唯一能找到小司下落的,就剩下我們家小老師了。要是她對你有成見了,火了的話,她該不去找小司了……”蘭泉勾着西村的肩頭,觀景兒似的看西村面上的死灰,“兄弟啊你也該知道,女人之間的手帕交是很恐怖的。通常閨蜜的一句話,比咱們男人做多少事都管用——兄弟,你總不希望我們小老師在小司耳朵邊說什麼不利於你的話吧?”
蘭泉說着愉快地伸了伸懶腰,原來威脅自己的朋友也挺好玩兒,“我們簡老師那文筆是一等一的好,她絕對有將白的說成黑的的能力……西村,咱們可都不要惹她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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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繼續,大家晚安~~~~這一章看似過渡,其實有幾個點還是值得大家琢磨一下,大家看出來米?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