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香你這又是何必?”
冽塵冷冷擡眸。他就像是並不喜歡光亮的人,即便在夜裡也並不讓房間裡的燈光過於明亮。如果不是處理公事,他倒是寧願就這樣無燈地坐在夜色裡,只讓窗外的水光倒映進來,閃爍幽冥之色。
他是極小心的人。饒是與檀雲兩人單獨相對,他也堅持稱呼檀雲的化名“玉香”。
月光與水光在夜色裡都呈現一片沒有溫度的蒼白之色,兩者交織共同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越發顯得他指頭上那一掛翡翠的念珠綠到詭異,“你是爲我而來,你又何必在乎周叔當年經歷過什麼?玉香你千萬不要再在我面前表露太多的情緒,否則我會認定你此次來泰國,不光是爲了我,也是爲了繼續調查周叔。”
“殿下你!”檀雲心中凜然一驚,對冽塵的稱呼也不自覺地從平稱其名,改成了“殿下”。
“無論你得到的指令是什麼,就算是要在證明我真的背叛之後要親手執行除掉我的任務……”冽塵轉眸,目光毫無溫度地落在檀雲身上,“我也不會怪你。可是如果你的任務裡還有一項是要蒐集周叔的犯罪證據——那麼檀雲,說不定我也會將匕首直接插.進你的心臟!”
“別以爲我會手軟。玉香你該知道,我做得出來。”冽塵說完轉回頭去,目光只落在窗外水面上。
園子裡的這片水就是從外頭的那面大湖裡頭引過來的,兩者之間有水道相通。冽塵望着窗外水面上的倒影,就彷彿能看見外頭那面大湖上的倒影……從那面湖水穿過去,就是查鵬的家。冽塵知道三樓那個帶着尖頂的小窗子就是心瞳的房間。
“你出去吧。”冽塵冷冷命令。檀雲帶着一臉一心的破碎,只能無聲轉身而去。
在中國的時候還不覺得,自從來了泰國之後,冽塵便彷彿變了一個人。他在自己的身周搭建起一個無形的小小城堡,只將他自己關在裡頭。外人妄圖闖進,或者哪怕只是想要接近那城牆都不能夠。他冷酷而完美地禁錮着他自己,外面看起來的確越發有了毒梟的氣質。
檀雲離開,冽塵才從衣袖裡拿出之前心瞳在人妖大劇院遞給他的那張字條。上頭一個字都沒有。保鏢說是poy派人送來的,冽塵卻知道那就是心瞳。
身在險境,就要儘量什麼痕跡都不留下才是最安全,所以聰明的心瞳在字條上其實一個字都沒寫。可是對於他來說,一個字都沒寫卻不意味着什麼都沒有。冽塵細細地捋直那張字條上的摺痕。那都是妞的手指細緻摺疊出來的,摺痕堅定而筆直,能看得出她那時一點都不慌張,能看得出她個性裡堅毅的側面。
冽塵笑起來,情不自禁再想起那碗糯米糰。
那時他上中學,學校裡的校花喜歡上他,總是千方百計想要追他。這事兒就被心瞳知道了。她很難過,他看得出來,可是他並不想解釋什麼。心瞳也沒在他面前哭鬧,只是低頭不肯看他,等他轉身之後採用冷冽的眼神狠狠瞪他。
校花請他吃飯,被心瞳“巧合”地從窗外走給撞見。心瞳進來哥哥長哥哥短地跟他秀甜蜜,那校花真的被騙,就也邀請心瞳坐下來一起吃飯。
他忍着笑,去洗手間笑夠了纔回來。卻見人家心瞳跟校花手拉着手說得那叫一個親熱。他自己坐下默默吃飯。一個餃子夾進蘸料碟子裡頭,再放進嘴裡——
冽塵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滋味。餃子館的生意做得很到位,桌子上各種蘸料都很齊備:醬油、陳醋、麻油、辣椒油、芥末、腐乳、味精、鹽、韭菜花、芝麻醬、蠔油、蒜蓉辣醬……一應俱全。而那些所有的味道都齊集在他口中,像是洶涌澎湃的怒潮向他的味蕾發起了集團總攻!
人家形容別的女人嫉妒,無非是用“吃醋”而已,而且還是女人自己吃的;他的妞卻將人間百味都給了他了。而她自己則一臉輕鬆地跟情敵說着明星八卦,然後看他一臉麻木的樣子,就嫣然一笑起身告辭而去,留給快哭了的他一個甜美的背影。
那往事簡直不堪回首,可是此時卻溫暖了他的心。冽塵輕輕一嘆,知道自己終於可以起身去休息了。每天想她一下,才能讓自己恬然入夢。
“他媽的!”曼谷老城區的一條暗巷裡,飄溢着燠熱而潮溼的氣息。巷子狹窄,各家各戶的高樓幾乎窗子對着窗子。窗子中間都伸着長長的竹竿,上頭掛着洗完的衣服。衣服滴答滴答地向路面上淋着水,將這裡的溼氣渲染得更加裹纏着身體,難受得無以復加。
這樣沉悶而溼熱的夜色裡,卻有一間屋子的窗子緊緊關着,裡頭傳來懊惱的咒罵聲。
“大哥,別急,現在是我們有求於人,所以這些窩囊氣得忍耐些。”
“還忍耐!老子當年縱橫金三角的時候,什麼時候不是快意恩仇,哪兒受過這麼窩囊的氣!”那滿臉橫肉的男子正是勐臘。
“這個小子果然是個小白臉,冷酷無情而又陰陽不定!媽的,老子都送了五批厚禮過去了,他還不肯見我!這小子到底想怎麼樣!”冽塵每次都不給任何解釋,禮收了卻堅決不見,這讓本就性如烈火的勐臘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大哥,不如我們再聯繫傣幫試試?”
“放你媽的屁!”勐臘一拍桌子,“老子淪落到今天,跟傣幫就脫不了干係!老子跟傣幫的仇還沒算完呢,讓老子去給他們搖尾乞憐?老子寧死也不幹!”
“大哥……雖然咱們跟傣幫的仇是不共戴天,可是現在傣幫說了算的卻是大當家的諾幫和拉翁……拉翁是個有勇無謀的,諾幫那個人也並非不能溝通……”
“他們兩個也不過是臺前的提線木偶!他們身後真正的主人是……”勐臘猛地轉頭望窗外,“誰?!”
房間裡的幾個人迅速滅掉燈火,推開窗戶,從房間周圍各個方向看出去——巷子裡的潮溼和燠熱一下子涌進窗子來,迷濛的夜色裡除了地面上行走的普通行人,哪裡還有什麼異常的身影?
一隻野貓蜷縮在對面三樓的樓頂,閃着警惕的目光。
“媽的,可能是隻野貓。大哥,沒事的。”
勐臘一頭大汗坐下來。這汗水不光因爲天氣的燠熱,卻多半是驚嚇的冷汗。這病根兒是早就落下的。當年的勐臘在金三角號稱“鬼判”,殺人不眨眼;後來生擒了中國禁毒警察的特級英模顧還山,在金三角一時間真是風頭無兩——可是後來勐臘卻變成膽小的,沒遇到驚嚇就是一頭一身的大汗,再也沒有當年的“鬼判”風采。
當年那件事箇中的細節,外人無從知曉。只是人們卻不能不感嘆,勐臘恐怕除掉的不只是這個禁毒英雄,他也同時毀了他自己。
“顧還山的女兒什麼時候能做掉?”勐臘急促喘息,目光如魔,瞪着手下,“別告訴我,你們現在連個小丫頭都做不掉了!我一閉上眼睛,她就在我眼前晃,就在我眼前晃!”
那幾個手下都是皺眉。就算應該斬草除根,可是大哥也不必這樣忌憚一個小丫頭吧?
“大哥,不是兄弟們做事不力,而是這個時間不對。那個丫頭來泰國是經過官方程序的交流生計劃,她是受到泰國官方的保護的;再說她現在住在查鵬家裡,難道我們現在還要跟警方公開叫板麼?大哥,爲了那麼個丫頭,不值得!”
他們現在已經是喪家之犬,如果泰國警方在趁機出手圍剿他們的話,那他們就徹底完蛋了。現在躲着警方還躲不及呢,難道還能主動去捋虎鬚?
再說,當初大哥就派人去中國的雲南想要做掉那個丫頭。可是派去的人卻被發現死在竹海里,是內臟被尖利的竹子給刺穿,活活淌血淌死的!
其實那個死法,就是一個警告了。可是大哥還是不肯信邪,果然後來再金三角罌粟收割期間的火拼中,被活活打得落花流水!
“不行,一定要除掉她,一定要!”勐臘抽.搐起來,像是面對着巨大的恐怖,他揮舞手臂嘶吼起來,“顧還山你滾開,滾開!老子不會屈服於你的,絕不會!”
“大哥你冷靜下來,冷靜……”那幾個手下衝上來固定住勐臘,“我們已經在想辦法,我們的人已經派到了她身邊去。只要時機成熟,我們一定會做掉那丫頭,而且不會放警方想到是我們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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