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宋舞霞的表情,陸博濤就知道她在生氣。他不明白她爲何氣憤,只是如實點頭,答道:“我確實見過他。因爲我不方便進城,所以沒能通知你。”
“我不需要你的解釋”
宋舞霞尖銳的語氣讓陸博濤錯愕,不知如何反應。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她的態度讓他無法開口。
門外,趙嬤嬤遲疑地徘徊着。宋舞霞張口咬了丁文長那一幕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她不明白主子怎麼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一個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就算是夫妻,在公開場合也應謹守禮儀。回怡景山莊的路上,宋舞霞一直怒氣衝衝的,如今,房內只有陸博濤和主子,四周又都是太后、皇后的人,也許還有皇帝的,丁文長的,甚至貴妃的眼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晚上,萬一又鬧出什麼流言……想到這,趙嬤嬤上前敲了敲房門。
輕輕的敲門聲適時打破了屋內的沉默,宋舞霞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小姐,您還沒有用晚膳……”
“我知道了。”她截斷了趙嬤嬤的回答。此時此刻,她腦海中滿是丁文長拒婚時的鏗鏘有力,哪裡有什麼食慾。
門外,趙嬤嬤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小姐,陸公子等了您多時,他也一定……”
“你也沒吃晚飯?”宋舞霞擡頭問陸博濤,這才注意到他一直看着自己,眼中帶着關切,衣角沾着灰塵。“對不起,我只是……”她急急道歉,想爲自己找個理由,可又一時語塞,只能轉而對趙嬤嬤說:“你去爲我們準備一些簡單的吃食吧”
聽到門內傳來的聲音不再急躁,又十分堅定,趙嬤嬤只能應聲退下。
房間內,宋舞霞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着陸博濤說:“對不起,我不該遷怒於你的,但是——”她擡頭看着他,嚴肅地說:“但是你也不該和他一起發瘋。”
陸博濤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丁文長,那麼她的生氣自然也是爲了他。“宮裡發生了什麼事?”他迎着她坦然的目光問,心中帶着幾分忐忑。
“沒什麼。”宋舞霞邊說邊搖頭,收回了目光。
陸博濤有些失望。他突然想起很早之前,陸妙彤勸他放棄宋清霜時候說的話:你和她,時間不對,身份也不對。
難道我和現在的她,依然在重複之前的故事?
他怔怔地看着宋舞霞。一開始,他分不清她和宋清霜,可慢慢的,他發現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真正的宋清霜聰明,有謀略,又有才情,他尊重她,喜歡她,而眼前的女人,她善良,真誠,雖然她聰慧,卻經常幹一些出人意表的事,讓他放不下她,只想保護她。
在他的目光下,宋舞霞有些不自然,輕輕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東西嗎?”
陸博濤被她的話喚醒,答非所問:“上一次你問我,願不願意與你離開京城,我無法回答,這一次,我問你,願意和我離開嗎?”
“上一次,你沒有回答,所以我知道了答案。”
陸博濤輕輕笑了笑,搖頭道:“很久以前,清兒對我說,陸家是外戚,而她是重臣之女,我和她不會有好結果,除非我們消失在衆人的視線。那時候昊然還沒出生,所以我不能棄陸家不顧。那一天,她對我說,她尊重我的決定,但她覺得,將來的某一天,我和她都會後悔……”
“她也許只是氣話,畢竟最後你們訂婚了,如果沒有後面的事,說不定你們已經兒女成羣了。”宋舞霞試着安慰陸博濤。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又說錯了,急着改口:“我的意思,誰都無法預測將來……”
“其實,我一直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只是一直存着僥倖心理,以爲先皇和皇上都會念着舊情,太后和皇后也會顧忌親情,但事實上我錯了,當我知道你和清兒突然失蹤開始我就知道我錯了……”
聽到這話,宋舞霞頓時緊張了,急着說:“你的意思是……當年我和清兒被人追殺,是因爲他們要阻止宋陸聯姻?”
“具體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切都是爲了皇位。”
“又是皇位”
“又?”陸博濤不解地擡頭。
“沒什麼。”宋舞霞搖頭。她想起了清宮戲中的“九龍奪嫡”,在權力面前,父子無情,兄弟弒殺,爲了一把椅子,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陸博濤沒再追問,繼續說道:“因爲我怕以前的事會重演,所以即使你成了清兒,成了我的未婚妻,我也不敢果斷地提出與你成婚,更不敢帶着你去甘州。之後你提出‘離開’,我不能回答,因爲一旦離開,我們面對的就是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會背上背棄家族的罵名,最重要的,這是一條不歸路,我怕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既然這樣,現在你爲什麼又問我願不願離開?”
“回甘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日我和清兒消失了,如今的結局會不會不同。我想不出答案,就在此時收到了丁公子的書信……”
“所以你們就擅自商量着,決定了我的未來……不,是你被丁文長利用了,他只是想拋開我這個包袱。”說着,怒容又回到了宋舞霞臉上。
陸博濤不解她爲什麼這麼說,但他知道,她對丁文長並非全無感情,不然她就不會這麼生氣。當日,他沒有迴應有關“私奔”的提議,可過了這麼多天,他清楚地知道,他願意與她一起拋開當下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家族。如今,如果他坦誠一切,也許她心中的天平會傾向另一個男人。
遲疑間,有人敲了敲門,傳來了綠桑的聲音:“郡主,趙嬤嬤讓奴婢拿些茶點給您和陸公子。”
在綠桑輕手輕腳的動作間,陸博濤靜靜地看着宋舞霞。燭火中,她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她正側頭對自己的丫鬟說着什麼,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容。相比宋清霜,她的笑容不夠莊重,不夠靈慧,也不夠矜持,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她的微笑是有溫度,會讓人覺得溫暖。
“你怎麼了?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沒有……”陸博濤尷尬的別開眼睛,這才發現綠桑已經離開了,房間內復又剩下他們兩個。
經歷了兩世,宋舞霞早已不會因爲男人的目光而臉紅。看對方不好意思,她轉移話題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最多就是與他解除婚約,不過我一定會把軒兒要回來的。”
“你的想法,真的……很……特別。”陸博濤找不到適合的詞,許久才吐出了這兩個字。
兩人同時沉默,房間中只有蠟燭燃燒的“啪啪”聲。陸博濤用眼睛的餘光看着她,她的手指捏着茶杯蓋子,沒有放下,也沒有拿起,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什麼?他靜靜看着她。燭光下,她的青絲也染上了昏黃,整個人籠罩在溫暖的氣息中,連帶着她耳環的細微晃動,彷彿都會帶起柔軟的氣息。
“霞兒,願意和我離開京城嗎?從此世上再沒有我們。”陸博濤脫口而出。
宋舞霞手中的杯蓋落下了,她擡頭看着他,慢慢搖頭,嘴裡說着:“我不知道。”
看她的表情,陸博濤知道,她不是害羞,而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說不願意。她不想離開嗎?爲了丁文長?他無法得出答案,只能站了起來,選擇了背對她的位置,平緩地說:“其實你誤會丁公子了,他並不是真心想與你解除婚約,他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他親口對你說的?”
宋舞霞的語氣告訴陸博濤,她依然在生氣,且賭氣地認定,丁文長就是不存好心。他因她的孩子氣而失笑,搖頭道:“雖然他並沒這麼說,但他親口告訴我,他願意把孩子交給你,讓你們一起在甘州生活……”
“呯”一聲,宋舞霞手中的茶杯掉在了桌上,熱水傾瀉而出,溼了她的手。她似沒知覺一般,只是看着陸博濤,急切地問:“他真的這麼說?他願意把軒兒的撫養權交給我?不可能爲這事,我們已經不知吵過幾回了,不可能的”
看到她連袖口都溼了,陸博濤走了過去,抓起她的手,用自己的汗巾擦拭着她的手背。
茶水是溫的,所以宋舞霞不覺得燙,但看着陸博濤修長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手背,她突然覺得燙手,急急想抽離。出乎她的意料,她的指尖還未離開他的手指,他復又伸手抓住了她的。詫異間,她擡頭看着他,卻只發現他的眼睫毛很長。
“我……我自己來……”她說得斷斷續續。
陸博濤沒有迴應她的話,只是細細爲她擦着水漬,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和丁公子之間有什麼誤會,但事實上,這次的事,他爲了你,很可能把丁家全部賠上……”
“我不懂……”
“具體的,你可以自己問他。我想對你說的是,我和他都想保護你,且一定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而你,你想和他留在京城,還是與我一起離開,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