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莫對上她,總有一堆想不明白的事,索性與往常一樣堆到一邊,不去理會,看着她白皙柔嫩的臉龐,不由又用手背碰了碰,那是一種與自己的手掌完全不同的柔軟的觸覺。他摩挲了片刻,將她凌亂的髮絲一點點拂弄整齊了,她卻一直未睜開眼過。
他在她的身邊坐了一會,並不強求什麼,只又在她脣上印下了一個吻,終於起身離開。
時間有的是,總有一天,她能夠拋卻以前的芥蒂,與他一起。
小院中伺候的丫鬟過了幾日膽戰心驚的日子,漸漸也平息了下來,驚奇地發現身邊無人更換,也無人受罰,然而也無人知曉那日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走漏了風聲,平起了這許多波瀾。
總之日子就這麼一反常態地平靜下去了。
阮小幺事後的反應也很讓人欣慰,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那日見了紅後,她每日喝藥歇息,也不怎麼動彈,胃口不大好,卻也吃得下東西,除了愈發的安靜,並沒有什麼不妥。
不過也太安靜了一些,似乎皇帝來了,她也是如此,非到有事吩咐時,輕易也聽不到她一句閒話。
她如今最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無意識摸着自己的肚子,靜靜看着,似乎肚皮裡頭是永遠也看不厭的寶貝一般。
自然,也無人知曉小皇孫那處的情景。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宮中本就人多眼雜,無數雙眼睛都在明裡暗裡盯着皇帝,以及他身邊人事的一舉一動。從前能瞞得過,然而太醫被急召進宮,一來二去。也被人識得了一些貓膩,漸漸的便有流言傳出來了。
說宮裡頭某一處藏着個美人,深得帝王寵愛;說先帝在時。就已將人納進了宮中,金屋藏嬌;說美人是妖精變的。能在堂皇龍氣之下還不現形。
只是這種流言,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與人說道。
宮中除了蘭莫,尚有太后、太皇太后,莊妃不敢與他提及、太后不是蘭莫生母,對他也需小心翼翼捧着,能說得上話的便只剩了太皇太后一個。
有宮人們“無意”中提及了此謠言,幾日後,太皇太后便去了皇帝那處。
她前年已過了六十大壽。如今鳳體硬朗,精神矍鑠,一心覺得國中事事安好,也越來越心寬體胖,然上了年紀,對於正統一事看得比天還重。對於蘭莫這個孫子,也是私下裡頗有微詞,到底不是皇后所出,放到尋常人家,也不過是個庶子罷了。
蘭莫就在御書房等着了她。
太皇太后安安穩穩坐了鳳座。滿面笑容開口道:“孫兒龍體可康健?本宮也多日未見你了。”
“朕一向安好,謝太皇太后惦念。”蘭莫道。
太皇太后卻又站了起來,到他身邊。捧住了蘭莫雙手,關切道:“都是一家人,說話無需如此生分。瞧你,似乎又瘦了些,是該叫太醫進宮,好好補一補。”
蘭莫淡淡脫開了她的手,道:“太皇太后說的是。”
她不樂意了,蘭莫向來行事專斷,說一是一。剛登基不久,便削了後宮好些用度。更使御史上書,堵得一干女人說不出話來。連她貴爲後宮之首,也要看他臉色行事,實在不太顧兒孫親情。
太皇太后見他勢要裝糊塗到底,索性拉開了話頭,也不遮遮掩掩了,“本宮在深宮中也無甚事,好聽人說說家長裡短。凡夫俗子們泥泥淖淖無甚大事,到底是一張嘴、一雙手,也要過活的,不牽扯到主子們身上就好。只是近日,我卻聽了幾個嚼舌根的奴才惹上了主子的事,這真是罪該萬死!”
她說話間,蘭莫已批完了兩封奏摺,由太監整齊堆到一邊,放下了手中狼毫,擡頭道:“太皇太后可是聽說,朕養了一女子在宮中?”
太皇太后一噎,看着他的神色,試探地點了點頭。
“朕正要提及此事,”他似乎想到了阮小幺,面容和緩了一些,“待過幾個月,封她爲妃。”
甫他一登基,便有大臣以宮中子嗣稀薄爲由,上書請蘭莫納妃,然都被他擱置到了一邊,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將跟他少年夫妻的側妃提爲了莊妃,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兩人之間情比金堅,只有貼身伺候的太監透露口風,道兩人壓根不同寢。
又有人猜測是否皇帝有甚怪癖,結果卻是早已在宮裡頭養了一個,怪不得看不上別個,也不知那姑娘長得是貌若天仙還是能勾魂奪魄。
太皇太后只是愣了一愣,便回過了神來,一顆心卻又放定了定。
總之她也不能給他塞些人了,後宮安定一些,無人興風作浪,便是最大的福分。
“既然孫兒如此喜歡那姑娘,何不現下便給她一個名分?”太皇太后到底是明白人,只道:“也好堵了下頭那幫大臣們的嘴,多多添些兒孫,本宮也好享享天倫之福。”
蘭莫看了她一眼,道:“她已有身孕,現下並完不了婚。待到來年便是。”
太皇太后思緒不定,一時不知該做如何反應,後敷衍道:“孫兒有如此憐恤之心,乃是大好。想來這姑娘也是清白人家,否則哪得你青眼?”
他面色絲毫波瀾不起,平靜的很,“正是。”
半晌,太皇太后又忝着老臉,主動道:“不知那姑娘如今在何處,本宮也想去瞧上一瞧。”
蘭莫並未說話,只繼續看他的摺子,似乎埋在御史千言萬語的謾罵與橫飛的吐沫中,很是暢意,把太皇太后結結實實地冷落在了一邊。
他就這麼個性子。太皇太后心想,早知最後坐龍椅的是他,早年多親近親近就好了,也省的如今處處給自己生悶氣。
罷了,只要在這宮中,遲早也要奉她爲尊,是不是?
太皇太后落了個沒意思,擺足了架子,向蘭莫又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蘭莫這時候卻又知禮了,指使身邊研磨的太監道:“去送太皇太后。”
太監應了一聲,恭敬地請她出了去,自己也跟在了後頭。
外頭日頭正好,曬得人有些眼暈。隨侍的宮人們架起了鳳蓋,兩旁面目嬌美的宮婢執了輕軟的芭蕉扇,翠綠兩點,徐徐扇着微風。太皇太后一面慢慢走着,瞟了一眼後頭垂着腦袋的太監,似不經意間問道:“你可知那女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小太監年歲不大,長得一副老實相,聞言忙道:“奴婢不知。”
幾人走得遠些了,太皇太后又道:“近前來說話。”
他誠惶誠恐,在她身邊靠後一些,垂手聽命。
“你可知,欺瞞主子的罪過?”太皇太后不緊不慢道:“皇上是你的主子,但本宮照樣也是你的主子,得罪不起皇上,卻得罪的起本宮?”
她平靜的話中像暗藏着一根刺,尖銳的眼神直直看向那奴才,將人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太皇太后饒命!太皇太后饒命……”
“得了得了!”她不輕不重踢了踢那太監,不耐道:“別動不動就跪的,你是皇帝的奴才,可跪不得本宮!你只需告訴本宮,那女子是何人?現居何處,本宮又不吃了她!”
小太監戰戰兢兢擡頭迅速瞥了一眼,只見着周圍盡是年輕貌美的宮婢,儀態高貴端莊、秀麗萬端,渾不似伺候的下人,圍在年老色衰的太皇太后身邊,更襯得她萎頓老態,不易近人。
小太監抖着嗓子道:“奴婢當真不知那女子如何進得宮來,只是……奴婢只知她現居、居西邊院兒裡。”
太皇太后心裡頭咯噔了一下。
偌大皇宮,每一宮每一殿幾乎都有名兒,但也有些屋子是寂寂無名的,要麼是下等宮女奴才的住處、要麼是差不多荒棄的冷宮。
不,就算是冷宮,面兒上也是有個文雅的名字。
但西邊一處偏有個小院,裡頭住着一大一小,大的癡癡呆呆,時好時不好;小的膽小謹慎,唯唯諾諾。但無論怎樣,大的死了,小的卻破天荒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活了下來,十數年來,讓多少人如鯁在喉。
如今,他成了天下之主,再也無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鄙夷唾罵了。
事實上,自從蘭莫憑着一身戰功在先帝跟前重新站住了腳後,那冷院便被封了起來,似乎不存在一般,多年已無人來此。
如今呢?又住了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女人。
太皇太后深深吐了一口氣,看着旁邊打扇子的宮女,不禁橫眉冷對,哼了一聲,“用些勁兒!三暑天的,你也不覺熱得慌!一羣廢物!”
那宮婢不敢面露委屈,只得又使勁兒扇了風去。
從前可沒人敢這麼使喚她們,從前這裡哪個不是衆星捧月?從前……
“發甚呆!?本宮說一句還說不得了?”太皇太后最見不得她們這種半委屈又隱忍的模樣,沒好氣道:“一個個空長了一張臉,成日裡帶你們在他跟前轉轉悠悠,卻沒一個有本事的!任憑外頭來了個,都已有身子了!你們知不知羞!”
所有宮婢都垂了腦袋,聽她炮仗似的抱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