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個打量了去,幾人瞧着身子骨都是不錯的,男子高挑壯健,年十六七左右;女子也不瘦弱,抱着被的那女子略有些黑,整個兒也矮些。
“你叫什麼?”她問那女子。
“奴婢沒名兒,旁人只喚奴婢小四。”女子道。
柳兒道:“我問過了,這幾個從前的名兒要麼是阿貓阿狗、要麼是狗蛋驢蛋。姑娘要用,不若給他們起個名兒。”
阮小幺一一點道:“金子、銀子、銅錢、珍珠。”
柳兒:“……”
那四人齊齊垂頭不語。
“開玩笑,”她攤攤手,隨手抄起一卷《妙法蓮華經》,翻到其中一頁,便一一給了名兒,“硨磲、摩尼、瑪瑙、珍珠。”
“聽起來怪怪的……”柳兒道。
“你懂什麼,我要爲外祖母‘祈福’。”阮小幺哼笑。
四個下人欣然領名,磕頭拜謝。
多了四個下人,柳兒瞬間成了大總管,指使這個搬花盆、指使那個挪箱奩,不亦樂乎。
阮小幺安安穩穩在報恩寺呆了好幾日,似乎壓根未想過能不能回去的事。
與此同時,她的信送至了葉晴湖。當日,便有了回信。
當中改動了幾位藥,大體卻是不錯。
老夫人跟前的丫鬟青梅收了方子,先去請了林大夫,看過了,這才交由了主子。
“怎樣?”老夫人隨意瞧了瞧。
青梅垂頭道:“林大夫說是個絕妙的方子,他只能望其項背。”
原本不想用那方子的老夫人被說得也有些心動了。
雖自個兒這病是無中生有,但年紀大了,身子總是三兩日便有些不爽利,若能吃些藥,一併都好了,這倒也是件美事。
一日兩貼,買了上好的藥來煎服了。結果……
院兒裡一番冷冽徹骨,屋裡掛着重重綢簾。生了炭盆,薰了暖香,怡人心脾。然而老夫人這兩日總有些坐立不安,不知是怎了。
紫玉伺候着烹了新茶。憂心道:“老夫人,您是否有甚心事?”
老夫人只覺心裡頭不知是有火還是怎的,身上又不住地生癢。最後,皺着眉道:“陪我去院兒裡走一走。”
丫鬟便扶着她,慢慢出了屋。
一接觸到冷峭清新的空氣,奇異般的,身上不適便消減了些許。
她吁了口氣,看着院中覆雪的迴廊枯枝,站定了一會。
然而不大一會,又覺得身上癢了起來。
此次比在屋中來得更爲強烈。讓人只想渾身去撓一撓,然而伸了手,卻不出要往那處去撓。
她一皺眉,紫玉便看出了些,道:“老夫人。奴婢再陪您走走吧!”
老夫人也只得允了。
說來也怪,她一走動時,便通體舒暢,甚至比從前還好;無奈一停了下,卻備受瘙癢煎熬。
幾個丫鬟陪着老夫人在外頭一直走了一整個院兒,這才停下來。不過一刻,老夫人又要往外走了。
這麼不住地在院中逛來逛去。舉止怎麼瞧着都有些怪異。
老夫人閒不下來,便乾脆去大娘子等人之處走動了動,倒讓那幾個媳婦兒又是惶恐、又是受寵若驚。
好歹折騰了一日,到了夜間,那不適又沒了。
老夫人安穩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如舊,那渾身癢癢的勁兒還沒完了。
她七八分猜出了是葉晴湖那藥搞的鬼。便做主停了藥,未想到當夜便受了一夜苦楚,第二日整個人都蔫兒了。
寫信給葉晴湖,對方只是回,“性燥熱。以毒攻毒,可逼病氣外竄,幾日便好。”
無奈之下,只得按那方子又抓了幾副藥,繼續沒完沒了的閒逛。
報恩寺這頭。
阮小幺下令衆人拾掇拾掇,準備歸家。
剛出屋門口,一個小沙彌瞧見了,一溜煙兒跑去報了光覺僧人。
光覺拈着念珠,急急匆匆趕了來,阻攔道:“施主業障未消,不可亂跑!”
“已消了,我外祖母的病也已經好了。”阮小幺不甚在意擺擺手,“若是大師不信,可隨我歸家,去見我外祖母。”
那僧人百般阻攔,見她只是執意要走,無可奈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只得跟她走了一趟。
商府門外正有幾個門子守着。阮小幺大搖大擺進了去,讓硨磲把那準備去報信的門子拉回來,道:“我回自個兒家,你們就不比稟報誰了,都散了吧。”
硨磲身強力壯,一雙兇蠻的眼瞪向門子,對方即刻便軟了。
阮小幺笑着拍了拍柳兒的肩。
你挑的這幾個下人真是太合我意了!
商家無人通報,任由阮小幺從前廳繞過左花廳,從一側遊廊去了蕪風苑。
好巧不巧,正遠遠瞧見老夫人攜着幾位姑娘,便緩緩走在廊下,談笑風生。
阮小幺整了整衣襟,上前拜道:“外祖母安好!恭喜外祖母病癒!玲瓏業障已消了!”
她這麼一竄出來,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老夫人瞧得幾乎目瞪口呆,指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外祖母可是有甚話要對玲瓏說?”她故作不解。
老夫人一怒之下,罵道:“孽畜!你不是在寺院裡呆着麼?竟敢私自逃竄!”
“外祖母,玲瓏之所以去寺院,是因爲業障纏身,衝到了外祖母;如今因着玲瓏日夜祈福,業障也消了,您身子也安康了,我自然便回來了!”阮小幺笑道。
老夫人被憋得老臉漲紅,恨恨盯着她,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是啊,她都同衆人在外走動了,還怎麼把“我病了”這句話說出口?
蕪風苑的其他幾個姑娘也都呆了。
她們只聽說玲瓏是自願入寺替老夫人祈福的,未成想又蹦出來了個“業障”!?
心思剔透的幾人已先想到了,便自覺低了頭,退到一邊,保持沉默。
然而有個不曉事的丫頭,卻好奇問道:“祖母,業障是何物?”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又是冷又是怒。
“外祖母,想來玲瓏回來,未通報您,讓您惱了。”阮小幺道:“只是我歸家心切,不小心望了通報,還望外母族見諒。那光覺大師如今還在外院等着,他也道我的業障消了!”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面色陰沉。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
一甩手,“既然回來了,便回屋去吧,不必再見高僧了!”
於是阮小幺便屁顛顛回了屋。
老夫人的渾身癢癢之症直過了十來日纔好。
十多日後,再見她之時,清瘦了些許,然而面色紅潤,步伐有力,說話也中氣十足。
身邊的丫鬟都嘖嘖稱讚。連着商家其他人也對葉晴湖的醫術讚不絕口。然只有老夫人知其中之事,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阮小幺這處,暫時消停了一陣子。
如今再出門時,也沒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撞到槍口上來了。無他,只因身邊多了兩個體格健壯的下人,一出手,力道甚大,幾乎能整個兒將人提溜起來。
阮小幺對此很是納罕,問硨磲與摩尼道:“你們身子骨如此之好,爲何還被牙婆賣了?”
“家中大水,淹了田地,正逢着人牙子來買人,家中只我一個走的動路的,就賣身得些銀兩,給我老子娘與兩個弟弟度日了。”硨磲道。
“我與他一般。”摩尼道。
阮小幺嘆了一聲,搖搖頭。
今日正是出門尋葉晴湖的日子。她帶了幾人,出了商家,便找了個偏僻處,換了身男子裝束,大搖大擺走過街市,連帷帽都不用戴了。
偏巧,見前頭髮榜處正貼着榜。幾人過去一瞧,見上頭榜文上大字寫着“募醫正弟子三十人”,下頭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左蓋着幾方大印。
來往行人,有的看兩眼便過,有的不識字兒,聽周圍之人唸完,也便走了;圍聚在一處的只留了一些戴襆頭穿長衫的百姓。
“醫正是個什麼官位?”阮小幺不解。
旁邊一年輕人順口道:“什麼官?芝麻官唄。從九品!”
從九品……都小到天邊去了。
然阮小幺一聽,卻來了點興致,道:“芝麻官也是個官,他招這許多弟子,想必應徵之人也不少。”
“嗨……哪有甚‘應徵弟子’?若真是招手弟子,哪會如此發榜張貼?這明擺着是招隨侍呢!打着弟子的名頭,還不用給月錢!”那人不屑道。
她看了一會,又記下了某某街某某橋,有了主意,又帶人走了。
退出了人羣,她轉了個方向,朝東邊走了去。
柳兒拉住了她,“姑娘,葉大夫家在南邊兒!”
“先不去他那處,咱們去司藥局!”她道。
如今她一身男裝,長袍過腳,戴了儒巾,藏住了一頭長髮,遠遠看去,端的一個脣紅齒白、俊俏機靈的小書生。
柳兒拗不過她,只得陪着去了司藥局。
當今天子崇神敬佛,喜求仙問道,對醫藥之事便自然而然冷落了一些。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司藥局平日便冷清了許多。幾人去時,外頭門子正歪在一邊打瞌睡,恍然瞧見了阮小幺幾人,砸了咂嘴,聲音還懵着,朝內叫道:“有人應徵——”
說罷,手一指裡頭,又歪一邊去了。
司藥局是一幢屋廊連着近十楹屋子的地兒,轉過去一間後院,田壠縱橫分明,想是爲栽種藥草而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