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宮婢走近身旁,將打聽之事細細回稟,隨着她的話音兒,慧貴妃幾個深吸緩出後,轉頭一眼掃過那嬤嬤慎重抱在懷裡的木匣子。
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的輔佐皇后打理中饋,宮中物件,見得也算差不多。
可太后貼身嬤嬤手裡這方匣子,她卻是從未見過。
且不說這烏漆的顏色就非宮中所有,雖隔着較遠的距離,可木匣上刻着花紋的槽溝裡,南珠所泛出的特有光澤,就讓慧貴妃直覺,這木匣的貴重,絕非等閒。
想起方纔宮婢所傳之語,慧貴妃腦中千迴百轉,思緒浮動。
太后遣走所有人,自然是爲了能毫無顧忌的緬懷舊人,可這貼身嬤嬤的離開,只怕不是爲了迴避,而是她奉太后之命,前去拿一樣特殊的東西。
這東西,自然是要交給蕭恪……不,應該說,這東西,她是要交給姑蘇恪的。
裡面裝着的,究竟是什麼……縱然心頭萬般好奇,慧貴妃還是竭力壓下自己那份不該有的心思。
太后的隱秘之事,她無疑間偷聽到,就已經把她駭的魂飛魄散,那匣中之物……她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好奇心,實在不是個好東西。
收了目光,斂了心思,幾個長呼吸,轉頭走過被灑掃的乾乾淨淨的迴廊,幾步穿到顧玉青住的偏殿,推門進去。
她進去的時候,吉祥如意正並頭坐在顧玉青牀榻邊的藕荷色繡墩上,遵照御醫的囑咐,一個捏手,一個揉腳,給顧玉青舒活經絡血液。
她這樣重的傷,能甦醒只怕都是十幾日之後,等到下牀……盧俊義說最少也要一個月,可他這一個月,說的是軍旅之人,顧玉青的纖纖體質,怎麼能同那些粗糙的兵漢子去比。
長久的臥牀不動,必要導致血鬱凝滯,除了夜間用溫熱的藥水熱敷腳底,每日腿腳雙手的按摩,必不可少。
聽到推門聲,吉祥如意雙雙轉頭,眼見慧貴妃進來,當即手上動作一頓,起身就要行禮。
慧貴妃立刻擡手,放低聲音,“不必了,好好給你家小姐按摩就是。”
心知慧貴妃對顧玉青的關心皆是發自真心,又着實焦灼顧玉青的傷勢,她既是如是說,吉祥如意便沒有行叩拜大禮,只屈膝盈盈一福,復又落座繡墩,繼續給顧玉青按摩。
慧貴妃轉手將手中紅梅交給迎上來的宮女,吩咐一句“插到花瓶裡好生養着。”提腳便朝顧玉青的牀前走過去。
瞧着顧玉青巴掌大小的臉蛋,依舊如昨日一樣素白無血色,緊閉的雙眼,羽睫一動不動,原本櫻紅的嘴脣,更是闞白,不由心頭一抽,“怎麼還是這樣沒有血色?”
吉祥就道:“御醫說,小姐失血太多,此刻又昏迷不進米水,全靠參片汁液吊着,自然血性恢復的慢,等傷勢略好,自然也就有了血色。”
一面說,一面轉頭看顧玉青,滿眼的心疼和不安。
御醫雖如是說,可她實在不知,御醫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家小姐這臉色,比白紙不差多少……
“那若一直如此昏迷,豈非……”蹙眉的話音兒一頓,改了聲音,又道:“太后可是來瞧過?”
吉祥點頭,“來過了,陪着小姐坐了許久才走,就是太后娘娘眼見小姐臉色白得嚇人,手腳又是冰沁,才喚了御醫到跟前問話,御醫說了方纔那些。”
聽聞那些話乃御醫對太后的回稟之言,慧貴妃略略鬆了一口氣。
盧俊義拔出顧玉青胸膛前的那柄刀,太后直接就將鎮寧侯府的一塊封地賞了盧俊義,這樣大的恩賞,宮裡這些御醫,怎麼能不動心思,對顧玉青的照拂,自然盡心百倍。
有太后時時過問,事事鎮守,她這懸着的心,也能落下。
先前不解,太后就算再怎麼喜歡姑蘇彥,喜歡顧玉青,也不至於就到了超越嫡親孫子孫女的地步……橫亙心頭多年的疑惑,今日終是恍然。
難怪……
顧玉青,是這世上,唯一和姑蘇老將軍有聯繫的存在了,縱然她還有個弟弟,可這弟弟至今還不知身在何方,憑着太后對姑蘇老將軍的那份隱秘卻深厚的情愫,她對顧玉青如是,實在正常。
凝着顧玉青,慧貴妃心頭腦海,思緒不斷,耳邊迴盪的,是太后那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低語低訴……猛地,也不知怎麼,慧貴妃看顧玉青閤眼沉睡的五官,越看竟越像太后……
天!
當年姑蘇一家慘遭滅門,太后病的一塌糊塗起不得身,她作爲和姑蘇彥走的最近的妃嬪,被太后點名,陪着一起到西山別院養病靜心。
那時候,她常常伴太后左右侍奉湯藥。
對於太后閤眼安睡的容顏,至今記憶猶新,絲毫不忘,對比眼前顧玉青,雖一個年邁一個青澀,可……
這突然涌上心頭的思緒,驚得慧貴妃捏着絲帕的手,不禁狠狠一抖,不由睜大眼睛,細看顧玉青,卻是越看越覺兩人簡直神合之像!
心尖猛地一顫,慧貴妃被自己的發現驚得險些失聲叫出,冷汗倏忽冒出後背,打溼衣衫,嘴皮輕顫,一口氣憋在胸口,喘不上來。
眼睛卻是粘在顧玉青面上,一瞬不瞬,挪不開。
控制不住的思緒漸深……
方纔她聽得清楚,太后說,當年姑蘇老將軍一家橫死,她之所以能熬過來,是因爲彥兒……
這彥兒,自然是指姑蘇彥。
當時她聽到此語,還當太后之所以如是說,是因爲姑蘇彥乃唯一僅存的姑蘇家後人,太后對姑蘇老將軍深情不斷,姑蘇老將軍命喪黃泉,她自然要替他將這唯一的女兒照顧好。
故而之後的數年,太后對顧玉青百般疼愛。
可現在細思,太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姑蘇彥是……心頭猛地一個激靈,慧貴妃羽睫顫抖之際,那答案浮上腦海心尖。
姑蘇彥是姑蘇老將軍和太后之女……
接二連三的驚濤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兇猛而激烈的衝擊着慧貴妃,這樣驚悚的答案呼出,她登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撞翻身後半人高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