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懋第進士功名出身,做過知縣這樣的牧民官,曾在韓城知縣任上率領闔縣父老擊退數萬流民軍的進攻。又入朝堂,從七品御史到從二品兵部尚書,治政經驗十分豐富。
而有了他的加入,錢楓林肩上的擔子陡然輕鬆了許多。爲了防止叛軍做的太過火,左懋第事必躬親,經錢楓林同意之後,組建了專門的糾察隊伍,前往各府縣監控查抄士紳的細節。
接下來的日子,十萬叛軍停留在浙江境內,展開了轟轟烈烈的一場運動,而臨近浙江的福建,這種運動也同時進行着,不過因爲福建經歷過西賊之亂,闔省幾乎已被打爛,士紳的勢力低到了極點,影響根本沒有浙江這麼大。
隨着查抄的進行,大批的財富落到了軍隊的手中,這筆財富如此巨大,簡直不可勝數。須知天下一半以上的財富都掌握在士紳手中,而浙江的士紳數量是如此的多,浙江又是如此的富裕。再用敵國這種詞來形容這些財富,已經非常不恰當。
除了按照比例拿出一部分賞賜軍隊,剩下的都通過馬車船隻運送杭州,然後從杭州灣裝船,消失在大海之中。
每日裡,看着這一筆筆數額巨大的財富,便是錢楓林和左懋第二人都心驚肉跳。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筆財富將會用於新朝開展各項變革。這些年來,朝廷屢屢增加賦稅,天下百姓已經苦了太久,我會建議齊王免徵三年田賦。”面對左懋第質疑的眼光,錢楓林解釋道。
“若是真的如此,有利於迅速穩定局面,天下定矣!”左懋第激動道。
自從崇禎繼位十多年來,不管是災年還是荒年,田賦每年都要加徵,這才逼得無數百姓活不下去鋌而走險。
百姓是最能容忍要求最低,只要能有口飯吃,他們便不會作亂,便會是安然接受官府的管制。另一個時空,僞清糠稀帝一句“永不加賦”的口號便忽悠了天下的百姓,使得天下亂局迅速穩定了下來。事實上真的賦是沒加,各種稅卻是一點不少。
若是能真的免徵三年賦稅,只是這一項政策,便會迅速穩定住天下的亂局,把因對付士紳而造成的騷亂降到最低。
所以,這一刻,便是不太甘心的左懋第也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士紳魚肉百姓二三百年,仗着功名帶來的特權兼併土地控制商貿,竟然使得朝廷一貧如洗!國家貧,百姓貧,肥的都是這些士紳,而現在,到了他們還賬的時候了!”雖然是士紳的一員,錢楓林對這些士紳卻沒有一絲的同情,而是充滿了幸災樂禍道。
“只希望齊王能夠言而有信,天下百姓真的苦了太久!”左懋第嘆道。
錢楓林笑了:“這點左兄不必擔心,齊王絕對會言而有信,事實上齊王曾數次說,天下最苦的便是種地的百姓,他甚至建議,在解決土地兼併之後停收任何田賦田稅。”
左懋第愣了:“這這怎麼可能,停收了田稅朝廷怎麼辦?”
錢楓林笑道:“收工商之稅啊,當然這些還是很遠以後的事情,你我未必能夠看到,畢竟現在農業還是我大明的根本。”
左懋第道:“我就說嘛,停徵農稅怎麼可能!”不過話到這裡,他對錢楓林說的停徵三年田稅再無懷疑。
......
浙江的動靜如此之大,全省的士紳都遭了秧,對南京朝廷上的很多官員來說,簡直到了世界末日。崇禎南下,北方淪陷,這使得朝廷一大半的官員都出自東南,籍貫浙江的官員爲數衆多。
明朝給官員們發的薪水並不豐厚,在歷朝歷代都是最低的。朝堂上的官員們靠自己的工資連養家都不夠,更不用說保持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除了貪污以外,大部分官員保持生活水準所需要的錢財來源便是自己的老家。
老家靠着官員們的身份帶來的特權兼併土地控制工貿,賺得了大量的銀子。而官員靠着老家的供應才能在官場縱橫捭闔,爲家人帶來更大的利益。所以老家的田地工坊商鋪,便是朝中官員們的根。
現在根被人掘了,很多官員比失去考妣還難受!而且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現在叛軍還只是肆虐浙江,也許用不了多少時間便會向北攻入蘇州松江,蘇鬆常江東數府是大明最重要的賦稅來源,也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朝中籍貫江東的官員也是爲數衆多。而現在,這些江東籍貫的官員整日提心吊膽,害怕叛軍會北上攻打江東。
在蘇鬆常各府,已經引起了恐慌,無數的士紳攜帶着家人財富逃出了家園,向着南京城逃去。可是,人和銀子可以帶走,田地工坊商鋪怎麼辦?那纔是士紳們真正的根基啊!
於是乎,衆多的江浙官員紛紛上疏朝廷,要求朝廷想辦法儘快剿滅叛軍,還天下一個安寧。江浙的官員幾乎佔據了朝堂的一半,同時發聲聲討叛軍,造成的影響及其巨大。
而對大明朝廷來說,若是叛軍再繼續北上,朝廷失去的將是最重要的稅賦之地,而且整個大明的根基將完全動搖!
所以,滿朝處於驚慌恐懼之中,上至崇禎皇帝,下到普通的官吏,此時一個個都驚慌失措,彷彿末日來臨一般。
東林黨的官員呼喊着,要求朝廷立刻派兵前往浙江平叛。但對崇禎來說,十萬叛軍雲集浙江,距離南京也就數百里,對他的統治已經產生了極大威脅。現在控制在朝廷手中的軍隊,除了防守南京的京營以外,便是還在路上的堵胤錫鄭森的軍隊,至於其他地方軍,雖然有官員建議號召天下軍隊勤王,可崇禎卻遲遲不願頒發詔書。
因爲他知道,若是真的下令各地軍隊勤王,那意味着他的復出徹底失敗。他沒掌權時,一切都好好地,整個形勢都在好轉。可剛掌權不久,便出現這樣的變故,這直接損失的便是自己的顏面。若在下勤王的詔書,那就意味着他無力再控制局面,更會使得野心者蠢蠢欲動。
......
錢謙益府,近幾日前來拜訪的官員絡繹不絕,多是前來哀求的東林黨人。
家鄉被叛軍佔據,苦心經營的產業被強佔,家人被叛軍抓捕。面對這種情形,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全無辦法,只能向東林大佬閣老錢謙益哭求,讓他說服朝廷早日出兵剿賊,奪回自己的家園。
很多官員也求到了首輔史可法府上,可是史可法以值守的名義每日呆在宮中內閣值房,根本不出來。而錢謙益卻放不下家裡的小妾和享受,每隔幾日便會出宮,便成了官員們求助的對象。
錢謙益內閣閣老,從一品的大員,對於普通的官員自然不會輕易接見。可是有些人他卻無法拒絕,比如右都御史李沾。
朝堂中,部堂高官中江浙籍貫的卻不是很多,祖籍湖州的李沾和常熟的錢謙益是其中的代表。二人幾十年的朋友,相交莫逆。
爲中低級江浙朝廷官員拜請,李沾不得不親自拜會錢謙益,詢問內閣到底如何處理此事。
“閣老,官員們都嚷着傳召各省軍隊勤王,爲何內閣遲遲沒有動靜?”
錢謙益嘆了口氣:“那是內閣沒有動靜,而是陛下不肯。號召天下軍隊勤王,意味着朝廷已經非常危急,局面已經徹底失控,陛下不肯下旨啊。”
李沾急道:“難道現在還不危急嗎?叛軍已經打下了浙江,用不了多少時間便會北上攻打蘇州,甚至會從浙江直接進攻南京。若是再不下令各地軍隊勤王,恐怕就來不及了。”
錢謙益道:“玉汝,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下令各地勤王意味着什麼?那恐怕又是一場更大的災禍,我大明兩百七十年的基業說不定會徹底斷送!
想想叛軍的背景吧,你便能理解陛下理解內閣了。”
李沾臉色一變,突然明白了錢謙益話中的意思。他是當局者迷,害怕家鄉遭到叛軍攻打這才驚慌失措,現在被錢謙益一提醒,立刻明白了過來。
據傳聞,叛軍的背後便是東番島的勢力,是東番軍直接僞裝成艾能奇的手下,叛軍才能如此迅速的攻城掠地!而東番島又是何人的領地?叛軍背後的情況便已經十分明白了。
齊王掌控着數十萬強軍,明面上還保持着對朝廷的恭順,所以即便猜到了叛軍的底細,也沒人敢隨便說出。一旦惹急了齊王悍然舉兵造反,大明說不定便會瞬間倒塌。
所以,若是朝廷下旨命令天下軍隊勤王,齊王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若是齊王率領幾十萬強軍南下,那種局面......想想都讓人害怕!
李沾想明白了,臉上頓時露出了苦澀,從陛下從朝廷的角度出發,根本沒法下令天下軍隊勤王,可是從李沾自己的角度,若是事情再惡化下去,恐怕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自己的家鄉。
“閣老,難道,難道就不能和齊王談談嗎?”李沾顫聲說道。
錢謙益無奈的問道:“談什麼?怎麼談?”
“這......”李沾頓時不敢說話了。
若此事真的是齊王指使,其所圖已經非常之大,又豈是談判所能輕易解決?
而齊王以叛軍的名義行事,就是不願身上沾染污點,自然不會承認此事和他的干係,若是派人談判,齊王恐怕推脫都來不及,又豈會承諾什麼?
而陛下又豈甘心放棄手中的權力?那可是一個執拗到了極點的君王啊,當初李自成兵臨北京之時都不肯和賊軍談判!
所以,根本就沒法去談。
“錢閣老,牧齋公,難道您就忍心看着咱們士紳的根基就這麼被剷除?”李沾悲切的乞求着。
錢謙益嘆道:“我又能怎樣?齊王的目的是什麼咱們都心知肚明,其若是不能達到目的又豈會輕易罷手?”
李沾目光連閃,突然道:“牧齋公,若是齊王能達到目的呢?”
錢謙益一驚:“你什麼意思?”
李沾道:“既然咱們知道齊王的目的,可以繞過朝廷繞過陛下和齊王妥協,向齊王納誠。若是咱們東南的官員都倒向齊王一邊,對其掌控大局的意義不言自明瞭吧!若是若此,齊王會不會放過咱們東南一把?”
錢謙益神色很是凝重:“你要知道齊王對士紳一貫的態度是什麼?和齊王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李沾哭喪着臉:“牧齋公,難道咱們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嗎?不和齊王合作,恐怕就只有等死了,十萬叛軍殺入江東,東南的士紳將會被一網打盡,到時咱們即便還活着,可根基沒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麼兩樣?”
“這......”錢謙益也不由得猶豫了。
李沾繼續道:“牧齋公,我問你,眼下朝廷還有沒有希望擋住叛軍?”
錢謙益低聲道:“希望自然是有,南京還有十五六萬京營,堵胤錫正帶着八萬大軍沿江而下,在江北揚州,鎮北侯吳孟明麾下還有軍隊五六萬人。”
李沾冷笑道:“既然如此,朝廷爲何還會驚慌失措?因爲咱們都知道齊王的厲害,他又豈能沒有其他後手?南京京營原本是齊王一手掌控,齊王帶兵北伐以後才交到常延齡手中,可齊王的心腹楊正平還是京營副提督。若是齊王下令,京營十五六萬士兵會聽誰的還很難說?
所以,真正肯聽朝廷命令的恐怕只有堵胤錫的湖廣兵還有吳孟明的江北軍,他們面對十萬叛軍可有勝算?”
錢謙益沉默了下來,因爲李沾的話正是他所想。
“所以,牧齋公啊,咱們不能再幹等着了。爲了咱們江浙士紳的身價性命,咱們都必須去求齊王了。”李沾乞求道,“齊王掌權咱們固然會失去很多,可總比全部覆滅要好啊!”
錢謙益終於無奈的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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