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方威也好不害怕,以爲銀若雪已經見過自己的容貌,必要告訴她爹爹雷怒海。雷怒海聽聞之後豈能容饒自己,必要遣下大批的錦衣衛抓拿自己,是以嚇得不敢在府裡逗留,稍稍收拾後就連馬也不敢騎,一人順着城牆爬下,躲到離京城二十幾裡地遠的村莊裡去了。
但第二天他就從相熟的人嘴裡打聽出確切的消息,說銀若雪因爲悲傷過度,精神已經失常,連人都分辨不出來,更別說來指認他。
知道這個之後,方威呆呆地傻了好一會,才知道自己這次怕是把銀若雪徹底害了。而銀若雪既然已經如此,自己曾經想的再與她如何的美夢自然也就跟隨着破滅,變成不可能。明白了這個之後,方威不禁恨得咬牙。他不是疼惜銀若雪,而是遺憾自己所希望的落空,讓自己盼了這麼多年的、藉着雷怒海的勢力一步登天的念頭再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他卻不知世事的週轉自然有它自己的公平和均等。不然事事若都如人願,這個世界真的就不知道要紛亂到怎樣不堪的地步了。
但他也沒想到銀若雪還會有片刻的清醒,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童牛兒。童牛兒是何等陰狠的宵小?這一下和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標了名、掛了號沒有多大分別,只等着拘死的惡鬼登門了。
童牛兒心裡雖然恨到流血,但並不急着動手報仇。只因爲他從來都是暗裡下手,背後殺人的主兒,不肯莽撞地把自己搭進去。他自然知道方威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憑着自己這點能耐,就算再有十個、八個的恐怕也是白扯,都不夠方威一個人殺的。
再有方威畢竟是當今皇帝御口親封的五龍將軍之一,若殺他時留下痕跡可查,恐怕還是要爲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雖然他殺死了自己和銀若雪的孩兒,可現在銀若雪癡癡傻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自己若是說是她指認方威是兇手,誰又肯信?怕都要以爲是自己瞎編的。
把這些利害關係都想明白之後,童牛兒自然不肯莽撞行事,以爲還是等把一切都準備停當,找到合適的機會再殺他爲自己的孩兒報仇不遲。
數日之後,童牛兒獨自一人,騎馬離開京城,前往唐婉蓮落腳的魏縣馳來。
時至今日,唐婉蓮已經有了將近十個月的身孕,臨盆也就在這幾天。童牛兒早已經偷偷摸摸地來看望過數次,並把自己攢下的傢俬也全都弄到這裡隱藏。他的岳父唐叔德待見了童牛兒的身價,不禁驚得瞠目,才知這小兒官兒雖然不大,權勢也並不如何顯赫,但所運用的手段卻高妙,竟然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攢下這麼大的一筆家財,可比他這個地方的父母官強多了。
問起童牛兒這些錢財的來路,童牛兒笑着說:“總不是從良善那裡欺壓來的,你怕什麼?”唐叔德聽他這麼說才放下擔着的心,道:“你也該知道我的清名,若不小心被你污染了,豈不叫我辛苦這麼多年得來的一切都冤枉了?”童牛兒點頭稱是。
經歷過這麼多的生死磨難,如今童牛兒已經知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應”這句話不是虛說的,有它真正的道理在裡面。所以他早已經不敢一如當初那般憑着自己的性子,不辨善惡地任意胡爲,只怕到頭來還是要報應在自己和兒女的身上。自己倒還好說,可那孩兒死的豈不是太過冤枉?
每當想到這個,童牛兒的心都會立刻痛得縮成一團,顫抖不止。並以爲應該是對自己、對銀若雪,還有雷怒海幾個人做下的惡事的報應。只是可惜了那個孩兒,還不等把這個世界看得清楚明白,還來不及叫一聲爹孃就又回到他來的地方去了。
但這樣的痛苦童牛兒自然不肯和唐婉蓮說起。唐婉蓮聽說他已經把林鳳凰、白玉香、霍敏英三女都安全地送出城去了,也暗暗地長出一口氣,把一直都懸着的心放下。她本就是個敏感的女人,在童牛兒身邊的時日雖然不多,卻早把他的心腸看透,知道自己的相公看着似是一個惹人煩的無賴,其實骨子裡卻是最有情義的男兒。
唐婉蓮自然也看得出童牛兒對林鳳凰的感情極不一般,怕比對自己來的還要深湛。而林鳳凰等人就藏身在那最招惹是非的春香院裡,怕早晚要爲自己的相公帶來不可知的災禍。而自己又不能守在他的身邊,自然也就幫不上什麼忙。若真的如此,可如何是好?
唐婉蓮只是個普通的女子,有這樣的塵俗念頭自然不值得驚訝。如今聽說童牛兒已經把林鳳凰等人送出京城去,到了安全的地方藏身,自然高興。
然後問起銀若雪怎樣了,是不是早已經生產了吧?童牛兒卻不願意讓她知道自己經歷的那些痛苦的事,以爲夠齷齪。而唐婉蓮卻是個心思潔淨的女子,聽說之後必要爲自己傷心難過,卻又何必?於是遮掩道:“雖然生產,但孩兒生下來就死掉了,連一刻都沒有活過去。若雪因此難過成疾,患了心病,終日悶悶不樂,連話都不肯和自己說,倒是難過。”
唐婉蓮聽到此也深覺同情,低嘆一聲,道:“是啊,若是我的孩兒生下來就死掉,我怕也要如此。”童牛兒卻呵斥道:“休胡說,你的孩兒怎麼會?”唐婉蓮見他這樣說,忍不住微笑着,不再言語。
等了三天,第四日的傍晚,隨着一聲啼哭,唐婉蓮終於生下一個女孩兒。那時男尊女卑的思想和風氣嚴重,唐婉蓮一直想着能爲童牛兒生個男兒,好叫他童家的香火得以延續。所以見是個女孩,有些悶悶不樂。童牛兒卻不以爲意,喜歡的不得了,一直抱在懷裡不肯放下。唐婉蓮見他如此,心情稍寬,也便高興起來了。
在唐婉蓮的身邊耽擱了十幾日,想着京城裡還有個呆呆傻傻的銀若雪沒有管顧,無奈只得離開。唐婉蓮自然不捨,萬般挽留。但童牛兒向來是個脾氣死犟的個性,一旦決定了就不肯改變,還是去了。
剛進自己的府邸,見安排在方威身邊的錦衣衛從側廳的窗子裡探出頭來向自己打招呼。童牛兒知道自己花在他身上的大筆錢財有了回報,方威肯定有了叫自己殺他的機會在,忙喝退四周的人,和這個錦衣衛單獨相對。
這個錦衣衛正是在方威身邊當值伺候他的。按說若如此,和方威的關係應該密切纔是,不可能只爲了貪圖一點蠅頭小利而出賣主子。但方威爲人陰狠不說,而且心胸狹隘,極不容人。對手下更是沒道理地嚴厲,常常呼來喝去,疾言厲色地謾罵侮辱,甚至毆打致傷。他手下的錦衣衛雖然不堪忍受,但因爲怕着五龍將軍的威名,而且知道那號稱雷閻王的雷怒海最袒護他們五個,從來不肯因着小事爲難,所以都只能暗氣暗憋,沒有報復的辦法。
這般離心離德地維持到今日,這些人也早就夠了,都盼着方威能夠早死,讓這些人都鬆鬆快快地喘一口氣纔好。有這樣的念頭在,又見到童牛兒遞到自己面前的上萬兩的銀票,這名錦衣衛自然痛痛快快地就答應了童牛兒的條件。
童牛兒虛掩了房門,聽聽四下確實沒人。請這名錦衣衛坐下,親自把茶盞捧到他的手裡,然後低聲問道:“可有恰當的機會?”這名錦衣衛微微一笑,道:“童大人,若沒有恰當的機會,我怎麼肯冒險來見您呢?”童牛兒點頭稱是,道:“說說看。”
這名錦衣衛卻不急,端起茶盞,把蓋碗掀開,不停地吹着上面漂浮的茶葉沫兒,但眼光卻向童牛兒飄過來。童牛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入懷,掏出十張面額千兩的銀票遞到他的面前,道:“先拿去花,過後還補,不計多少。”
這錦衣衛見童牛兒如此,立刻改換了神情,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兒,一邊假裝推辭着,一邊笑道:“童大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豈是那貪財負義的人?實在是方威這廝做的太過絕情,不給我等留活着的餘地,把我們逼到絕路上,才肯做這麼對不起他的事。若不然誰又敢幹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
童牛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不須說,我最清楚這個小兒的爲人。想當初我被冤屈下入詔獄,差點砍去腦袋。要不是魏大人目光如炬,審清我的冤情,我現在怕已經投胎做個另一回人了。而這一切卻正是方威這小兒栽贓陷害我的,叫我在那詔獄裡吃了無數的苦頭。我就想報這個仇,一切都與兄弟無關,兄弟自然不必往心裡去。”
這錦衣衛聽童牛兒說得開闊,慢慢把心放下,低聲向童牛兒道:“你要殺他報仇,如今就有個絕好的機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