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蕊接過後環視四周,見人雖多,但沒有注意他倆個的,這纔將紙展開。上面詳細標註了天字牢營的各處,包括門窗崗哨,十分的清楚。
看過片刻,指了幾個不甚明瞭的詢問童牛兒,童牛兒一一爲她講解。待一餐飯吃盡,端木蕊對他的全盤安排已經瞭然於胸。
二人舉盞作別,童牛兒向她眨眨眼睛,道:“我斷定,你父定不捨你去救人,你信不信?”
端木蕊早得她父吩咐,叫她在城外等候接應。可她正是好奇心重、喜湊熱鬧的年紀,豈能甘心?
今被童牛兒一語叫破心事,惱得蹙眉,噘嘴道:“我偏要去,看他能怎地?”口中雖如此說,但心知乃父一向慈嚴相濟,若違他命,怕不被罵得狗血淋頭纔怪。
萬善大師這兩日卻過得艱難。
愛徒定要去救,便逞一己之能也救不出,大不了和徒兒同赴黃泉。但自己已傾盡全力,生時心下得安,死後魂魄寧靜,正是數十年來清修所求,也算得證正果。
難的是這萬安寺中還有百十幾位大小僧人,自己若落難中,定要牽連他們跟着受累。自己生死不懼,可這些僧人若因自己而有閃失,所造罪業可就大了。自己便救出徒兒遠遁他鄉,可生時心中何忍?死後魂魄怎安?
左思右想,只得一策,便是喬裝改扮,讓自己變成一具死屍也不叫人識認出來。
他香客朋友中有位巧手之士擅制人皮面具。萬善大師遣人將他尋來,謊稱有人重金急購此物。這仁兄也真了得,爲掙那十兩黃金,苦幹兩日一夜,傍晚時分送來一套物件。
萬善大師打開看時,見正是一張用人皮雕制的麪皮。
這麪皮上連頭皮,皮上植有萬根尺長青絲;下聯脖頸,頦下飄有千根三寸鬍鬚。
萬善大師禮謝那人後,自入禪堂,對銅鏡將麪皮緩緩帶上,剛好合適。
看鏡中人面色焦黃,五官普通,略帶些許萎頓病態,年紀約有四十幾歲,任誰見了也認不出自己便是萬法寺的主持萬善大師。不禁暗舒長氣,將一顆懸着的心放下。
又做了些許萬全的安排,然後換上俗家衣飾,手提一雙師傳戒刀。聽城上梆敲三更,已是時候,推門出寺,獨自迎着獵獵夜風徑向天字牢營行來。
他不曾得童牛兒相告,不知還有人將助他劫救林猛,是以抱了以死相拼的決心。如此一想,立覺胸間坦蕩,百無掛礙,大步闖入牢營中來。
這正是童牛兒所求。他知萬善大師武功了得,若在前面先大打大殺一通,將衆守衛皆吸引過去,劍閣四俠纔好救人。
果然不出童牛兒所料,萬善大師剛入牢營大門,便提丹田之氣大喝一聲,叫正在瞌睡的衆守衛皆嚇了一跳,紛紛自營房中跑出觀看。
見門口立着一座肉山。這肉山高逾兩丈,腰圍五尺,頭大似鬥,長髮高挽,竹簪斜插,頦下一把雜亂鬍鬚,穿一襲黑色麻布長袍。房檁般粗的雙臂平伸,大手中各抓一柄門扇般寬的鑌鐵戒刀。
此時已近夜末,正是黑時。牢營門口點有幾盞白衣燈籠,昏黃燈光本就幽暗,映着這樣一個迎風而立、衣袂飄飄的碩大怪物,膽兒小些的被嚇得將舌頭吐出,驚在當地,還以爲有在這牢營裡冤死的惡鬼來鬧。
萬善大師飛起一腳,將用鐵鏈鎖得牢靠的兩扇木柵營門踢開,大步走入。
但只到丈遠,已有兵士揮舞刀槍過來攔他。可只一個照面,聽得叮叮數響,這些兵士便一個個飛出,摔得四腳向天,呼痛不已。
萬善大師雖知此戰需痛下狠手,大開殺戒,否則怕難將愛徒救出。但他這多年來早經晚禱,潛修佛法,已養成慈悲之懷。心中想得雖猛,臨到出手時卻終不忍。只將衆人手中兵器磕飛,用戒刀的刀背將其打出。
可他臂粗力大,這些兵士性命雖得保,卻落下腿斷手摺的下場。
銀若雪雖並不願童牛兒將林猛救出,但也怕他救時遭遇不測,是以暗中尋籍口將在此監護的兵士和錦衣衛調出過半,使牢營裡只剩下一百幾十名兵士和三十幾名錦衣衛,幫了衆**忙。
衆營兵被院中的吵鬧聲驚醒,見有人來劫牢,各發一聲喊,抄兵器來圍攻。但不過片刻,一個個被打出,橫七豎八躺得滿院子皆是。
衆錦衣衛自然奸猾,先只站在遠處觀望,直到營兵折盡,這才三三兩兩揮舞兵器上前來戰。
萬善大師武功雖高強,卻終有個盡頭。一兩名錦衣衛他雖不懼,三五個齊上時想勝便難;待有七八個同時圍攻便叫萬善大師額頰滲汗,應接不暇。
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才知衆錦衣衛武功之高遠超自己想象。難怪他們能橫行至此,倒有些真實本事。
可如此拖延,時刻一長,待東廠得到消息,來人增援,則自己想救徒兒怕便不能。
正着急時,聽牢房那邊突起喧譁。不遠處立的十幾名錦衣衛聞聲向裡面跑,可不過片刻,又退回來。
萬善大師借營兵點起的十幾盞燈籠火把光亮看清正有一羣人自牢房裡衝出。當前的竟是一名中年婦人,穿一襲大紅錦袍,手中使柄長劍。
與她並肩的是名中年道人,一根拂塵揮舞得巧妙。塵絲本細,暗夜之中更加難防,轉瞬間便有兩名錦衣衛中招,掩面蹲地不起,鮮血自指縫中淋漓而下,顯然傷的不輕。
道人後面跟隨一名面色赤紅的大漢,手中提一柄雪亮長刀,背上負着一人。
斷後的兩人身材卻和自己相仿,也肉山般壯。其中一個手裡提一條鵝卵般粗的鑌鐵大棍。那棍長足三丈,重怕愈百斤,揮舞起來攜風挾雷,威勢駭人,衆錦衣衛無一個靠得前去,正是姜楚。
另一人呲牙獰目,生得兇惡,雖赤手空拳,卻矯捷異常。手腳到處,無一下空投,將近身的錦衣衛打得痛叫着跌出,紛紛避讓。眼睜睜地看他幾個衝出牢房,向院外奔去。
萬善大師見這幾人如此猛惡,也覺驚訝。正好從面前奔過,仔細看時,驚見紅面大漢背上負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徒兒林猛。“啊”地叫了一聲,雙刀齊揮,將圍攻的衆錦衣衛迫退數步,在後追趕幾人而去。
翁九和本聽端木蕊講說另一個來救林猛的是他師父,一名光頭受戒,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此時卻見是個身穿俗家衣飾,挽發別簪,頦下有須的中年壯士,不禁暗覺奇怪。有心喚他一聲,又覺得魯莽。轉頭見他跟隨而來,想着也許是老和尚邀來的幫手,將心放下。
衆人衝出牢營,按事先安排,尋路向城外奔。
可行出不過裡許,聽前面馬蹄聲急,已有東廠中的駐守錦衣衛得人急報,整頓出營來援。
幾人停下腳步,向前面張望。萬善大師見這幾人既不慌張,也不轉回另擇退路,心中有些急躁,向翁九和道:“英雄,我們退回如何?”翁九和道:“不必。”仍舊向前看着。
此際已過末更,熹微初顯,十幾丈內的景物依稀可辨。隱約見三、四匹馬從稀薄晨霧中露出頭來,轉眼間便已是一大羣馬狂奔而至,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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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善大師心下雖急,但他畢竟是修德之人,性情遠比常人沉穩。以爲這幾人既能將徒兒救出,必有出奇的安排,且看他們如何。便一旦臨危,自己也能從容應對。
他正想時,忽聽身旁大漢暴喝一聲:“放。”聲音未落,從巷路兩側的民房上倏然響起弓弦鳴叫之聲,立時有一排弩箭如雨落下。
奔在最前面的三、四匹馬受下重創,狂嘶暴跳,衝出數步遠便即翻倒斃命。
這巷道本窄,寬不過丈多,前面有馬屍一橫,後面的馬收蹄不住,被絆個正着,立時摔趴。馬上騎的錦衣衛被甩出丈遠,不等爬起,已被民房上落下的弩箭射殺。
只片刻間,二十幾名錦衣衛和十幾匹馬的屍首交疊在地,將巷道堵個嚴實。
這邊塵埃未落,身後已傳來嘈雜人聲,顯是牢營中的兵士和錦衣衛正追殺而來。
萬善大師剛剛回頭,見弩箭已落,跑在最前面的立時跌倒喪命。後面的見有埋伏,轉身便逃。
這羣人中多是營兵,天性貪生畏死,若不被衆錦衣衛督着,怎肯來無故送命?可雙腿畢竟嫌短,跑不過弩箭。轉眼已被射殺一大片,如麥逢鐮,倒伏不起。
萬善大師雖料這幾人即如此沉着,必有辦法逃脫。卻不想眼前情景會如此慘烈,看得心下寒涼,搖頭輕輕嘆氣。
翁九和瞟他一眼,道:“隨我來。”先騰身躍上身側民房。衆人在後跟隨,萬善大師手提戒刀落在最末一個斷後。
翁九和回目見了,知他不是貪生之輩,心下佩服,暗暗喜歡。
待上得房頂,才見在瓦脊內側臥有五十幾名青壯漢子,皆着素衣,腰後別刀,胯下懸壺,弓弩已斜挎在背,正準備下房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