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衆朝臣來說,像兩國邦交這樣的國政大事顯然是重中之重,故而相比之下,皇帝對於皇長子的態度雖然沒有達到他們原本的期望,但是至少率先封王,也算是在衆臣的接受範圍之內。
即便是有一絲異樣的聲音,也因爲昨天皇帝猛然在朝堂上拋出的和談之議而被吸引了目光。
不過這算是正合了朱常洛的心意,他本就不習慣在政治博弈的中心,尤其是這場政治博弈是自己無法掌控的。
如今既然有人想要刻意降低他的存在感,那朱常洛也樂得順水推舟。
大人物有大人物要操心的事情,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活方式。
對於高高在上的皇帝來說,朱常洛是一個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人物,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朱常洛這個炙手可熱的新晉郡王,卻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
大人物總要有自己出門的派頭,前呼後擁,高頭大馬自不必說,誰見過只帶兩個小廝出門的王爺?!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北居賢坊東直門北小街王家衚衕錦衣衛百戶……門前的老僕安叔是不相信的!
“少年人,老頭子看你年紀不大,穿的也不差,想胡鬧到別的地方去!這兒好歹也是皇親的宅邸,想當年也是風光過的,若是被主人家發現了,少不了要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叔皺着花白的眉毛,臉上的皺紋如刀刻斧斬,昭示着歲月的痕跡,絮絮叨叨的說着。
口氣中帶着一絲複雜,更隱約有些許嘆息。
“老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找這家主人真的有事兒,煩請老伯通報一聲吧!”
不過相對於安叔好心的勸告,他面前的兩個少年人顯然是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一臉無奈但是堅定的說道。
“這……不識好歹!”
安叔嘆了口氣,卻是沒有再繼續說話,轉身進了府門,想必是通報去了。
留下在原地等候的朱常洛和王安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王爺,這真的是王百戶的府邸嗎?”
方纔安叔還在,王安自不敢說,可如今人走了,王安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望着眼前破敗的宅子,王安頭一次對自己打探消息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這真的是一個錦衣衛百戶的宅邸嗎?
且不說這方圓不過半畝之地,若是放在尋常百姓的家中,自是小富之家,可任何一個官員的宅邸都不會如此之小,更何況是一個錦衣衛百戶!
再說這門前冷冷清清,就連守門的都只有一個老僕,百姓走到這裡都彷彿怕沾上什麼晦氣一般,繞着躲着走,當真不像是皇親之家。
“如果你打探的消息不錯的話!那就是,不過你也不必驚訝,想想咱們在景福宮中過的日子,就知道王百戶這裡會是什麼情形……”
朱常洛卻是悠悠的嘆了口氣,絲毫不以爲意,聲音中隱約帶着幾分惆悵之意。
他也是近些日子纔打聽清楚,原來王氏的父親,也就是朱常洛的便宜外公和便宜孃舅,現在仍然健在,據說因爲王氏的廕庇,勉強封了個錦衣衛百戶。
王氏原本沒想着自己這輩子還能出宮,故而一直將思念埋在心底,如今自己兒子封王,她出宮之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派人打聽父親的動向,好一慰思念之苦。
作爲兒子,王氏這般心情朱常洛自然能夠理解,不過他卻是看的更深更遠。
母親入宮十多年了,外間的情況不知道變化了多少,且不說如今他那便宜外公是否還在京城,身體如何,這麼多年王氏在宮中受盡冷遇,想必他們的日子也不甚好過。
若是他們將一切都怪在王氏身上,又怎麼辦?
退一步說,若是他們貪得無厭,纏着王氏要官爵金銀,又該如何?
不確定的事情太多,朱常洛自然不敢貿貿然就將王氏給帶來,剛好他最近風頭出夠了,左右無事,便帶着小王安到了這地方,先行打探一番。
只是讓二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即便是亮明瞭身份,竟然還是被一個老僕攔在了門外……
兩人這般聊着天,卻是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按說不管是個什麼結果,安叔都應該出來回報了,可是這府邸當中卻是沒有一絲動靜。
“王爺,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府邸當中竟然除了安叔沒看到一個人影,靜悄悄的,雖然是正午時分,可竟然有幾分陰森破敗之感。
等了一陣,王安似乎感覺到有些不對,低聲對着朱常洛問道。
不過還沒等後者反應過來,宅子中忽然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混亂聲音,夾雜着男人中氣十足喝罵之聲。
“逆子,你還敢跑,今天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人未至,聲先達,朱常洛微微有些愕然的看着一個鬚髮皆張的中年人飛奔而來,顯然是怒氣勃發,手中還舉着一直黑色官靴,口中不住喝罵。
而在中年人之前的,則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人,繞着院子亂轉,眼見朱常洛二人,彷彿見到了救星一般,撒丫子就往這邊跑,邊跑便喊。
“兄臺,救命啊,殺人啦!”
那少年顯然是練過的,跑的飛快,還沒等朱常洛反應過來,兩個人就撞了一個滿懷,同時摔在了地上。
“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好端端的衝撞我家公子!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
倒是一旁的王安沒有受到波及,反應過來之後立刻跑上來扶起朱常洛,口中不忿的說道。
不過朱常洛卻是沒心思顧及這個,揉着被撞的生疼的胸口,眼眸卻是有些不可思議的睜大。
“是你?!”
和他同樣反應的還有對面的少年,看着朱常洛的目光充滿了驚異,甚至還有一點難以置信。
“逆……”
隨後而來的中年人卻是打破了這瞬間的安靜,只不過方纔他盛怒之下,未曾注意到門外還有人,此刻眼見朱常洛站在門外。
再看看自己的樣子,終於是感到有幾分不好意思,手忙腳亂的將鞋穿上,方纔有些尷尬的問道。
“這位公子,在下王道亨,此間主人!請問有何事?”
中年人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方纔隱隱約約的好像聽到安叔稟報,說有客拜訪,只是當時他只顧着四處追打自家這個小兔崽子,沒在意,此刻見了人才想起來,這的確是有些失禮了。
“你是……王道亨?”
朱常洛沒在意對方的狼狽身形,仔細打量這這個四十如許的粗獷漢子,帶着一絲疑惑開口問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的那個便宜孃舅,王氏的親哥哥,就是這個名字了!
那這麼說的話,他昨天在奉天殿前見到的那個不着調的少年,也就是現在趴在地上裝死狗,死活不起來的厚臉皮少年,就是他的便宜表哥王長錫?!
“沒錯,敢問公子大名,來我家可是有何事嗎?”
朱常洛的怪異反應成功引起了王道亨的注意,想起自家最近的麻煩,一絲警惕悄然爬上心頭,口氣也多了幾分警醒。
“朱常洛!”
如果無視掉此刻某個不正常在地上趴着的少年的話,朱常洛覺得自家這個孃舅看起來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故而也懶得遮掩身形,平靜的說道。
王道亨卻是皺着眉頭,想了半天,腦子方纔靈光一閃,有些激動的說道。
“你是哥兒?!你娘呢?她還好嗎?這些年她在宮裡過的如何?對了,聽說你封王了,你孃的日子應該會好過的……”
你能想象一個身高七尺的粗獷漢子像老婆子碎碎唸的樣子嗎?朱常洛看到了!
不過單是這一瞬間的反應,便足以讓他看清楚自己這個便宜孃舅的的性格,見到自己第一反應是問起王氏,即便是知曉自己已經被封王,也無攀附之意,言語當中全是對於王氏的關心。
怪不得王氏入宮這麼多年還是一直念着自己這個哥哥,看來兄妹之情果真不同於天家無情……
“舅舅安心,我出宮的時候特意去求了恩旨,皇上準我將娘接到王府當中侍奉!”
一念至此,朱常洛的口氣也變得溫和起來,輕聲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真是隆恩!隆恩啊!”
王道亨先是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朱常洛話中的意思,頓時一陣狂喜,聲音激動。
頓了頓,卻又有幾分憂慮般開口問道。
“那……王爺,你娘她現在身子可還好?我能不能……能不能去見見她……”
直到此刻,王道亨才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少年不是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小不點了,他現在已經長成,封王出閣,威儀自顯。
說話之間也多了幾分謹慎,說到想去見見王氏的時候,即便是王道亨的臉上,也忍不住閃過一絲躲閃,生怕朱常洛拒絕他一樣。
“舅舅這是說的哪裡話!娘現在就在王府,我這次來就是接舅舅和外公過去,這些年在宮裡,娘可是十分想念你們啊!還有,我在舅舅面前總是小輩,王爺這個詞卻是不敢受的,舅舅叫我哥兒,洛兒都成!”
朱常洛此刻也平靜下來,既然王道亨不是他擔心的那種忘恩負義之徒,他自然也就更親近了幾分,不過心中卻是忍不住吐槽,皇上算什麼隆恩,要不是他使了計策,恐怕他們母子現在還在宮中受苦呢!
不過某人的嘀咕王道亨卻是沒有聽見,他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跑進了內院當中,去請朱常洛的便宜外公。
“對了,爹!我這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爹,他老人家知道小妹回來了,一定高興的很!”
而朱常洛則是略微有些無奈,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踢在某個還在裝死的少年屁股上,輕聲說道。
“你爹走了,不用裝了!”
王長錫確認周圍“安全”之後,方纔賊頭賊腦的起身,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自來熟的屬性再次發作,親暱的摟着朱常洛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說道。
“小子,哥哥謝謝你了!我爹可不好忽悠,剛纔我都差點被你騙了呢!不過咱倆貌似就見過一次,你是怎麼找到這來的?”
朱常洛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自己這個便宜表哥,還真以爲自己是招搖撞騙的……
懶得跟他解釋,朱常洛的眼角瞥見街角一陣喧鬧,臉上閃過一絲清冷之色,淡淡的說道。
“別管我是怎麼找到這的,你現在,貌似有麻煩了……”
遠處,一幫人手裡拿着各色武器,氣勢洶洶的朝着這座破落的宅子走來,顯然是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