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血色

聖武歷二六七年的春天姍姍來遲,這個春天,是一個愁雲慘霧的春天。上蒼似乎將所有的不滿都傾瀉到了搖搖欲墜的周帝國頭上。

進了三月份,寒冷的冬天似乎已經過去,天氣已經逐漸變得暖和起來,大地上各種植物都開始發芽生長,但是一場驟然降臨的寒霜將剛剛越冬的各種作物打蔫了,周國白江以北/鄆州以南的地區幾乎無一倖免。最嚴重的是,從南方海上吹來的溫暖的季風被北方突然出現的寒流阻擋在了白江以南,開春之後,北方一滴雨都沒下,南方卻是豪雨如注。南方面臨着史無前例的滔滔水患,北方農民則欲哭無淚地面對着一個幾乎要絕收的大旱年。

因爲戰爭頻仍,農民們的那點可憐的收穫幾乎都被徵做了軍糧,本來順當的話,象往年一樣,青黃不接的春季吃糠咽菜也能對付過去了,但是今年光禿禿的田野連只田鼠都找不到,能吃的草根樹皮早就被飢餓的人吃光了。易子而食,爲了一點點食物就殺人,早就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了。

飢餓使人瘋狂,各地盜賊蜂起,原本應該拿着鋤頭的農民拿起了各種粗陋的武器,嘯聚山林,開始搶劫富人或者直接殘殺那些還不如自己的貧民。

因爲這系列天災的影響,周國境內的各種戰爭行動變得複雜起來。這次災難的影響是如此廣泛,幾乎所有的州郡都沒能倖免,只是受影響的程度不同而已。

伴隨着饑饉而來的是瘟疫,不管是軍隊中還是平民中,疾病並不特別挑剔寄生的載體。焚化屍體的沖天火焰日夜不息。

一直頗受上天眷顧的阮香的好運氣似乎到了頭,受害最爲嚴重的地區就覆蓋了靈、淄兩州大部。瘟疫以每天上百人的速度造成前線部隊的減員,嚴重吞噬着軍隊的兵力和士氣,阮香將軍校還未結業的醫護營全都派上了前線,嚴令方略慎重行事,在採取有效措施隔斷疫病蔓延之前,不宜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同時準備從前線撤下主力部隊進行修整。阮香可不希望自己最脆弱的時候被人從背後捅刀子。文官們被派往各處督促救災,武官們則分頭剿匪去了,阮香在淄州城召集能騰出功夫來的僚屬議事。

楚清華道:“天降大災,乃大不祥,士民驚恐,正宜安撫。仁主當勤修德政,賑濟災民,體恤孤兒,以收士民之心,實在不宜妄動刀兵。以私仇而苦軍民,非仁者所當爲。不如與瀘州講和,撤鳳來城之圍,待熬過災年再做打算。”

皇甫徳道:“撤軍之說萬萬不可!我軍圍鳳來城已然一月有餘,城中糧秣斷絕,人相食,軍心渙散,只要再堅持幾天,不日必有吉報傳來。軍隊在外苦戰數月,求的不就是這個戰果麼?鳳來城不拔,士氣沮喪,不利於以後的作戰。況且輕言退兵,必然錯過良機,蘇中逆賊,奸狡成性,此次將他困住,乃是上天將他交到我們手裡,若不趁機取其項上人頭,被他逃遁,必然追悔莫及。”

賈衍道:“瀘州地方多是寒冷地區,境內又有幾條大河,這次天災對其影響不是很大。趙氏父子倒是很可能趁機進兵。若我們過於示弱,反而會堅定他們大舉入侵的決心。我認爲我們軍事上應該保持強硬,甚至可以發動一次攻勢。”

阮香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目光轉向左明霞,她是方略派過來的代表軍方的聯繫人。

左明霞身穿一件精巧的鎖子甲,沒有戴頭盔,火紅的頭髮用一根黑色的髮帶扎住,腰間還懸着佩劍,舉止間自有一股軍人的決斷爽利,顯得英姿勃勃,她向在場的文官武將款款施了一禮,恭敬地對阮香道:“方略將軍希望能撤兵。”

阮香臉色沉靜,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她在等着左明霞的說明。

左明霞本以爲阮香至少會有所反應,自己也好斟酌一下說辭,現在阮香不說話,她只好照着原來想好的說道:“如今歸方將軍直接轄制的部隊是目前我軍最大的戰鬥集羣,至今爲止,我們取得的戰績也是過得去的。繼青城擊潰蘇逆主力之後,攻拔青城,圍困鳳來城,蘇逆所部只能困守孤城,苟延殘喘。而圍城至今,我們挫敗了幾次瀘州軍的援救行動,在其他地方,我們對瀘州軍還是基本採取防守反擊的對策,依據地勢構築要塞,封鎖敵人騎兵活動空間,防守連環成片,以步兵爲主,騎兵間出其間,瀘州鐵騎倒也無可奈何。若是沒有意外,方將軍打算拿下蘇逆之後,步步爲營,諒趙揚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她注意到阮香並不是很感興趣,輕巧地將話題轉了回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方將軍以爲,經過半年的戰爭磨練,新組建部隊戰鬥力明顯上升,我們練精兵的目的基本上是達到了,戰役的前期目標也基本上實現了。方將軍認爲……”

她一邊說着一邊仔細觀察阮香的神色,阮香冷冰冰的沒什麼表情。她忽然留意到楚清華、衛襲等謀士慢慢皺起來的眉頭,心中悚然而驚,自己似乎真是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從一開口就錯了。戰與和,不是方略說了算的,軍人干政,這應該是當權者最忌諱的一件事了吧。

左明霞短促地咳嗽了幾聲,短短數息間,她心思電轉,眼角餘光掃過在場衆人,她特別留意能接觸到情報的那幾個,寧雁似乎丟了個含義模糊的眼風過來,呂曉玉眼裡倒是有那麼一絲關切,盧笛埋頭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左明霞心中稍定,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了,接着道:“現在看來瀘州軍突破我軍現有防線的可能性不大,我們嚴密防守,諒趙揚不敢欺人太甚。我們維持既得利益不成問題。現在軍中瘟疫流行,士氣受到影響,而且士兵們苦戰多日,也需要休整。因此方將軍建議,將原一線五個支隊——現在稱師後退到淄州城附近,三個師退到漣河,一個師移防番口川,一個一線師和原二線甲師面向皋城展開防禦。二線乙師保持鳳來城之圍,虎衛軍駐富陽,接應諸部。前線已經不需要增派部隊了,除有任務各師之外,其他各師皆後撤修整。”

阮香忽然問道:“如果只有四個師,方將軍有把握擋住瀘州部隊多久?”

左明霞不知道阮香這麼問用意何在,盤算一番之後道:“半年之內都無大礙的,不過公主得把虎衛軍交給我們。”

阮香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轉問張超道:“受災情況統計出來了麼?”

張超道:“去年收成尚可,府庫還有一些餘糧,不過並不足以救濟幾十萬災民。現在災情還只是初露端倪,災民數量不多,但是艱苦的日子還在後面。今年我們的控制區內大概百分之八十的地區夏糧將完全絕收,我們已經購買種子,推廣種植快熟作物補救,不過最快也得三個月以後才能見效,而且大多限制在淄州沿富水河方便灌溉的地區。靈州的河流水量一向不大,若是旱災持續,很多河流面臨斷水,恐怕等不到救濟。再者大旱之後恐怕會有蝗災,也不得不提防……”

阮香打斷他道:“你就說說我們還有多大的缺口。”

張超苦着臉道:“如今北方用兵,耗費巨大,軍糧不足半年之支,兩州地面人心浮動,匪盜蜂起,流民已有數萬,瘟疫、霜、旱災併發,就算全力以赴,最多兩月,各縣府庫錢糧都得見底。這些還沒考慮今後幾個月不可避免的物價飛漲的因素。我們的困難不在眼前,卻是在兩月以後。”他咬咬牙道:“兩月之後,至少有十五萬人的生存成問題,三個月之後,這個數量會翻一番,達到三十萬人。”

阮香問道:“出境買糧有門路麼?”

張超道:“周邊地區中,燕州、京畿受災程度和我們相彷彿,自顧不暇。瀘州地廣人稀,受災不重,只是現在對我們敵意甚重,估計不會賣糧給我們。懷州原本就是周國境內最大的產糧地,即使受到災害影響,應該還有餘力,只是同瀘州一樣,和咱們出於戰爭狀態,商旅往來艱難,從那邊買糧的話,運回來也是天價。而柴州就不用提了,通往柴州的道路已經被懷州、屏蘭聯軍徹底隔斷,通不過懷州這一關,沒法從柴州買糧。若能打通往白江的水路也好,只是這樣的話還是要面對懷州軍隊的干擾,懷州水師時常遊弋在白江水面,除非有水師護航,商船不敢走水路。”

阮香見站得稍遠的一個人似乎欲言又止,出聲招呼道:“寧宇,你有什麼話說?”

寧宇站出來道:“屬下以爲,張大人還少算了一面。靈、淄兩州東方皆依靠大海,若能開發海上資源,便是災害再厲害些也能渡過。”

楚清華等謀士都搖頭,對這些連大海都幾乎沒見識過的人來說,海洋幾乎從來都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內。

阮香也聽得詫異,她從不曾想過海洋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利益。這個時代的人對海洋依然充滿敬畏,神秘的海洋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代表着死亡和不祥。

寧宇見衆人包括阮香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生怕他們以爲自己在說瞎話,忙解釋道:“自從公主將海事託付於屬下,屬下未曾有一日不上心。集合工匠設計新式海船,招攬長年闖蕩海上的漁民、商人繪製海圖,偵測水訊,追蹤洋流,到現在爲止已經有小成。”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大圖,看起來也是有備而來。

“公主,列位大人請看:這裡是我大周的海岸線。”寧宇的手在圖紙上指點着。在衆人看來,他所說的大周的海岸線只是圖紙左上方的一角而已。佔據了圖紙多數地方的是無數看似雜亂的島嶼還有各種線條、數字等等。

看着這張圖紙,寧宇就像看着自己的兒子一樣得意洋洋,意氣風發,這可是凝聚了他和一羣手下無數的心血的東西。爲了獲得一點資料,寧宇做的可不止是說出來的那點兒,不光明的手段可沒少使過。

“這是我們新建的揚波衛、靖海衛,這圖上的數據是以淄州靖海衛爲基點計算。距離靖海衛東五十五里有渤泥島,以南百五十里有蝦島……”

看到寧宇有滔滔不絕的趨勢,再看衆官都沒精打采的樣子,阮香不禁有些急地打斷寧宇道:“你辛苦了,海圖稍後再研究吧,你說的取糧於海上可有依據?”

寧宇有點兒尷尬地停住了話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公主明鑑,大周東方和南方的海上已知的就有數百小國,互不統屬。這些國家中不乏優良的稻米產區,因爲氣候原因,島上種植的稻米多爲一年兩熟甚至有一年三熟的,另有捕捉海中大魚的技術,糧食是不缺的。另外盛產香料、珍珠、寶石,極爲富庶,根據長年來往海上的商人所說,我中土的絲綢、鐵器、玉器、手工藝製品等物品在那裡極爲緊俏,若能以大規模的船隊開闢往這些國家的航線,獲利既豐,災荒問題也可迎刃而解。”

寧雁道:“可是蠍盜不除,海路不寧,商船出海,安全是問題。難道咱們的水師已經有能力離開近海,進行遠洋作戰了麼?”

寧宇臉有些紅,道:“這個倒還談不上。不過蠍盜鼠目寸光,他們覬覦的是我沿海郡縣財產,海盜他們倒是很少做的。而且,我們新試製的多種帆船在海上航行效果良好,抗風浪能力有顯著提高,若能大規模裝備水師,組成護航艦隊,蠍盜能奈我何?”

阮香也上了心,問道:“直接造船來得及麼?”

寧宇道:“來不及,那樣的話至少得半年時間纔能有小成。我意改造部分現有水師船隻,組成幾支小規模的船隊,亦商亦兵,兩月即可成軍。一個月可走個來回。若是時間充裕,還可以走得更遠,獲利更大。”

賈衍嘲笑道:“寧將軍開口閉口言利,不覺得有失體面麼?”

寧宇不善言辭,訥訥地竟是對答不上來。

這時候另一人疾言厲聲道:“關係到數十萬百姓的生死的大事,言利又如何?總好過滿口仁義道德,腹中實無一策的腐儒!”

衆人驚異,視其人,乃是劉海。他一直和寧宇一起負責修建海衛之事,頗爲相得,就是那張海圖,也有他的心血,這時候見寧宇對答不上來,忍不住站出來替他說話。

賈衍作爲名士一向受人敬重,何曾受過這種呵斥,怒氣衝衝辯駁道:“我不憑這些歪門邪道也有解決方案。現在我們並非無糧,只是不掌握在自己手裡罷了。”

楚清華沉吟道:“賈先生說的可是淄州豪門大戶囤積糧食?”旋即搖頭道:“不妥,不妥。”

阮香當然知道他所說的不妥是指什麼,淄州一向以富庶聞名,但是這富庶卻並不是指平民百姓而言,豪門大戶把持着大部分的土地和商行,在這個以農爲本的時代裡,他們肯定囤積了不少的糧食,當然他們不會乖乖將糧食交出來,而若是強行向這些豪強徵購的話,得罪的可就是整個豪強階層了,這必將給自己以後的擴張造成相當的麻煩,更何況自己現在的文武官員大多來自於這個階層,考慮到他們的感受,也實在不宜做得太過分。

賈衍亢聲道:“亂世用重典!這些豪強見死不救,囤積居奇,難道就不能讓他們拿出些糧食來麼?沒有靖難軍維持地方安寧,他們又怎能得以保全家業?何況蘇逆死灰復燃,淄州豪門難脫干係!”蘇中和淄州豪門勾結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是這樣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還是第一次,一時間議事廳內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阮香輕咳一聲,先不理會賈衍,對楚清華道:“先生還有什麼好辦法麼?”

楚清華道:“以工代賑可以緩解部分流民壓力,我認爲前者公主所言運河工程正好開工,百姓中青壯可做工掙得糧米養活家人,只要有一點兒活路,他們必然不會附賊作亂。可是糧食問題依然嚴峻,只怕府庫錢糧不足以支撐到災荒過去。”

阮香思索片刻,對左明霞道:“轉告方略將軍,對瀘州維持守勢,就按他的意思,主力部隊回撤。具體哪支部隊的調動,等待軍令部下達正式行文吧。”

對楚清華、劉海、衛襲等人道:“你們籌劃一下,即日開始運河工程。錢糧籌備我會通告各地方郡縣,張超派遣手下得力屬官進行協調。工程主管麼……皇甫德將軍先兼着罷。”

又對寧宇道:“前一陣子籌建海衛你和劉海都辛苦了,難得你二人廉潔自律,帳目無虧,每人去支領一千兩白銀作爲獎賞吧。海船之事還要你多費心。就照你說的去辦吧,只是現在到處都用錢糧,你的進度再加快些,先籌建一支小船隊吧,解眼下燃眉之急再說,也積累些經驗。水師船隻、人員隨你挑選。若能招募些流民更好,也緩解一下內地的壓力。嗯,你的職位麼,靖海校尉還兼着,再成立一個專門的海事司,你做主官罷,劉海還是兼個副官,你自己再挑選幾個副手,凡涉及到海事,軍事你說了算,民事兩人商議着辦。”

幾個人領命分頭行事,退出議事廳,頓時顯得議事廳空了不少。

阮香又讓寧雁回參謀部擬訂撤軍部隊和路線,給她過目之後就通過軍令部發出去。

寧雁走後,阮香安撫賈衍道:“非是不用先生之言,只因茲事體大,籌謀不周,反受其害,人多嘴雜,恐有泄漏。我早有意整頓淄州豪門,只是不得其便,正好先生與我意相合,這件事情還需要先生去辦……”

賈衍和盧笛也先後離去了。只有呂曉玉還沒走。

阮香有些倦怠地將一直僵直的後背靠在了椅子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問題並沒有完全解決,只能盡人事而知天命了。

呂曉玉建議道:“公主,前線短期內已經沒什麼大事,一下子撤下這麼多的部隊來,是不是找點兒事情給他們做?”

阮香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呂曉玉道:“除去一些剿匪部隊之外,其他部隊至少還有十萬人暫時無事可做。空耗糧餉也不是辦法,不如讓他們去燕州‘打糧’,貼補一下軍需。”

“‘打糧’?”阮香啞然失笑,“你不如說是劫掠更直接些吧。此事萬萬不可。燕州受害不下於我們,雖然我們與張靜齋敵對,卻不能將火氣出在百姓頭上。何況咱們現在可是和張靜齋一起討伐懷州呢。做出這樣的舉動,得不償失。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這些軍隊倒也不能閒着。整訓當然是必須的,卻也不能讓他們閒着了。讓錢才帶一個師兼轄制水師,來一次春季掃蕩,給蠍盜點兒厲害看看吧。剩下的部隊輪班去開挖運河。哼哼,打了幾場勝仗,這些傢伙有點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要是他們挖得沒有那些饑民快,就讓他們做一輩子苦力吧。還有那些軍校的軍官也好,學員也好,都讓他們去勞動勞動,就當體驗一下民間疾苦罷。”

呂曉玉萬沒料到居然阮香居然轉的是這個心思,心中慶幸沒有旁人在身旁,否則這話傳出去了,那些軍兵們不敢罵阮香,卻得怨死自己了。

阮香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問道:“聽說上次青城大捷抓了不少淄州豪族的軍官子弟,可有此事?”

呂曉玉道:“有的。方將軍還專門請示過怎麼辦,有幾百人吧,現在都關押着呢。”

阮香笑道:“這羣廢物倒不可浪費了。你找個不起眼的人跑一跑這件事,和那些豪門聯繫一下,讓他們把人贖回去罷,也顯得咱們大度些。”

呂曉玉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道:“賈夫子罵寧宇句句言利,殊不知有個算計人更厲害的公主給他撐腰哩。”

阮香笑罵道:“小蹄子,反了你了,那麼多事情放着不去做,竟有空來消遣我。給我滾得遠遠的罷!”

呂曉玉連告辭的禮節都顧不得了,就那麼清脆地笑着扭身跑了。

就在靈、淄兩州忙着賑災剿匪的時候,其他勢力也在做着各自的打算。

張靜齋收到的消息讓人沮喪無比,燕州、京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地區都面臨夏糧絕收,雲州一片混亂,盜賊多如蟻,張靜齋再也奈不住性子,給遠在雲州的蘇平發了一道措辭相當嚴厲的公文,催促他儘快結束雲州戰事,若是還不能取得成效,就由薩都接手他對軍隊的指揮權。

這封通過“無影”高價傳遞的公文兩天後就一字不差地交到了蘇平手中,蘇平看到之後好生愁悶,看着地圖半天沒說話。

其實雲州比起其他地方受災也輕得多,雲州本來就屬於寒冷地區,春天短促寒冷,因此大範圍的寒流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雲州的幾條大河的水源都是來自雪山融水,水量充沛,受春旱影響甚微。現在他們受到的災荒大部分還是去年地震、旱災的餘波,雲州地廣人稀,瘟疫流傳開來倒也不易。形勢對雲州軍而言似乎並不是太壞。

將軍黃烈風道:“公子不必煩惱的,現在咱們一直壓着草原各部在打,遵照公子的吩咐一直沒有收網罷了,局勢看似混亂,事實上咱們佔着優勢。”

蘇平嘆道:“我不是爲眼下戰事操心,實是爲天下百姓憂心,大周這下又要傷筋動骨了。爲什麼大周的百姓要遭受這麼多的苦難呢?”他看着自己手背上暗青色的血管,喃喃道:“難道天意真的難以挽回?”

楊鼎北道:“請公子下令,咱們現在就出擊,敵人雖衆,還沒放在咱們眼裡。”雲州衆將一齊應和,這段時間蘇平一直限制他們的行動。

蘇平右手中指指節輕輕叩擊着地圖,好像還有什麼爲難之事決斷不下。這時候一個侍女端上一杯熱茶,蘇平似乎愣怔地看了那侍女一會兒,然後喜動顏色,對衆人道:“大事諧矣!”

衆將還真沒人看出那女侍就是狐眉的,自然也就沒看出狐眉通過這杯茶給蘇平的啓事。不過蘇平這樣說的話,那一定是有了九成的把握。衆將羣情激奮,都等着蘇平調兵遣將,忽然傳令兵通報,將軍薩都到了。

神威將軍的名聲不是平白得來的,當三十多歲的薩都走進大帳的時候,蘇平離座相迎,衆將一齊施禮,爭着跟薩都寒暄。

薩都身材並不十分高大,相貌十分英偉,勻稱的肌肉,剪裁括體的戎裝,愈發襯托出他沉靜的氣質來。他冷淡卻不失禮貌地向衆人還禮。他的身後,王破敵全身重鎧,亦步亦趨,按劍相隨,年輕的他抑制不住冰寒的殺氣外瀉,在場的人齊齊打個激靈,退開半步。

蘇平這個純粹的文人更加不濟,他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如紙,踉蹌地後退兩步,在狐眉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狐眉厲聲道:“王破敵退下!”

薩都眉頭一皺,狐眉侍女的打扮讓他覺得與之一般見識只會自貶身份,所以只是哼了一聲,並不搭理。王破敵的耐性就沒那麼好,他對狐眉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在軍帳前說話!”要不是薩都在前,他便要拔劍斬人了。

蘇平被王破敵的大嗓門震得腦子發亂,又不忍看狐眉受辱,便對狐眉道:“你先去吧。”

狐眉心中恚怒,狠狠盯着王破敵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蘇平這纔打點笑臉對薩都道:“下人不懂得規矩,將軍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薩都朗聲笑道:“這個自然。”

蘇平笑道:“將軍此來何意?”

薩都道:“咱們就直話直說便了。大將軍催促進軍的公文先生想必收到了?”

蘇平道:“收到了。”

“不知先生有何打算?”薩都目光灼灼地問道。

蘇平對薩都質問的口氣很不爽,淡淡道:“正想聽聽將軍有何高見。”

薩都微眯了一下眼睛,掃視一下衆人,這纔開口道:“末將倒是有個計較。只是……”

蘇平見他的眼睛不停地瞄向自己的帥印寶劍,心中不禁冷笑,故意撩撥他道:“平接大將軍公文後寢食難安,正欲以大事相托將軍……”

薩都聽出了蘇平話中的刺兒,卻不接口,自顧自說道:“末將想咱們也是時候給那些蠻子點兒厲害看看了。末將願將所部兵力盡數交給先生指揮,末將也聽先生號令。”

衆將一片肅然,心裡都在猜測是什麼原因讓原本不屬於蘇平轄制的薩都乖乖聽令,要不是最精銳的部隊都掌握在薩都手中,蘇平平叛也不至於處處受到肘掣。

對薩都的表態所包含的私心,蘇平心裡明鏡似的:蘇平不可能永遠在雲州呆着,這次平叛結束的的時候就是他交卸軍權回聖京的時候。他走了之後,薩都接手雲州軍務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衆將中也只有薩都有這個威望。而前一陣子薩都遲遲不肯歸於蘇平的指揮之下也有要挾之意——在雲州軍方中,神威將軍的名聲並不比蘇平差多少,至少有一半的軍隊得看他的眼色行事。張靜齋的公文下達,算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地位,他這才主動上門配合。

這場鉤心鬥角的結果自然不足爲外人道,兩人心照不宣,打個哈哈的功夫也就完成了暗中的角力,相互打量一下對方,倒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意思了。蘇平倒有些遺憾,薩都如果是真正的敵人的話,可能會有更多的樂趣罷。當然不管薩都存了什麼心思,他公然低頭確實省了不少事兒,面子也算給足了蘇平,蘇平這回是真心實意挽住薩都的胳臂道:“正要藉助將軍神威……”

經過近半年的隱忍,周密的籌劃,蘇平指揮雲州軍隊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四月攻勢。蘇平幾乎抽調了手頭所有的機動兵力,調集十五萬雲州忠勇、義勇軍,兵分三路展開進剿,和草原各部聯軍正式展開決戰。這也是近百年來草原上各民族之間最大的一次勢力碰撞,不管這次戰爭的勝負如何,各大勢力都面臨着重新洗牌,不管願不願意,生活在草原上的大小三四十個民族,上千個部落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是投靠依然強大的雲州漢人政權,還是投奔打着自由旗號的五大族聯軍?

四月十二,列古都桑巴刺原會戰,雲州軍軍中最驍銳的忠勇兵五萬對聯軍十五萬。開戰之後雙方激戰半日不分勝負,忽然狂風乍起,吹向聯軍陣列,聯軍人馬都難以睜眼。雲州軍趁機衝擊聯軍中軍,聯軍大亂。

神威將軍薩都陣斬聯軍中能征善戰的庫比倫首領達明翰,生擒哈克蘭王。此戰雲州軍擒殺聯軍貴酋二十餘人,千騎以上將官上百人,俘獲婦女部衆十餘萬口,牛羊牲口無數,聯軍東路軍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完全潰敗。

戰後薩都坑殺聯軍傷兵降卒七萬餘衆,另將俘虜部族中十二歲以上男子盡數斬殺,血流飄杵,神威將軍的大名如雷霆一般震盪草原,小兒聞之不敢夜啼。

作爲這場戰役的籌劃者,蘇平面對這一片屍山血海長跪不起,痛哭失聲。他對前來勸解薩都言道:“我們雖然消滅了叛亂,殺戮卻是過重了,必然有損陰德。他們不參與叛亂的話,都是我大周的好子民,要不是形勢逼得緊,斷不至於出此下策。可惜啊可惜,這麼多優秀的戰士……”

薩都對蘇平的婦人之仁不以爲然,勉強安慰道:“先生過慮了。如果戰敗的是咱們,下場絕對比他們還悽慘。這就是草原生存的法則,勝者爲王,敗者……就是死,連求爲奴都是奢望啊。剿平這次叛亂,至少可以保得我雲州二十年沒有內亂。對這些蠻子來說是慘了點兒,對我漢家江山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蘇平沉默不語,只是嘆息搖頭,不知是不是因爲勞累過度的原因,他眼睛裡的神采也黯淡了不少,代之以密密麻麻的血絲。薩都從背後看去,蘇平的背略有些佝僂,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南方柴州。

諸侯軍隊因爲缺糧的緣故,大多遷延不進,加上大雨如注,河水氾濫,道路多被沖毀,軍士掙扎於泥水之中,苦不堪言,只得各自休兵養戰,征伐懷州的計劃只能擱淺。柴州倒是趁機難得地獲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天時不利,懷州兵將早有怨言,星晴則不以爲然。懷州和屏蘭都是富庶的稻米產區,還不象其他諸侯一般缺乏軍糧。在星晴看來,這正是上天將柴州交在她手裡了。

連續三天的大雨之後,白江水位暴漲,星晴派出一支兩千人的輕騎繞到了下水關北面,準備掘開白江,水淹下水關。不料計策被下水關柴州軍司馬田廷敬識破,預先佈置埋伏,星晴的這支部隊中伏几乎全軍覆沒。

隨後雙方在泥濘中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最終對地形熟悉的柴州軍佔了上風,田廷敬在堤岸上站住了腳,乘勝沿江立下水寨,和下水關成犄角之勢,相互救應。陰雨連綿,道路難行,對這兩處佔據險要的敵軍,星晴竟然一時也無計可施。後來還是田矯設法派一支部隊僞裝成柴州援軍,出其不意,奇襲水寨,配合以大軍猛攻,田廷敬兵少支撐不住,只得棄了水寨,敗退入下水關。懷州軍隨即掘開白江,水淹下水關,地勢低窪的下水關立刻成爲一片澤國。守將裴烈和田廷敬仍然死守不降,聯軍加緊攻打,眼看下水關城牆石砸水浸日見崩壞,破城在即,這時候令星晴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屏蘭傳來戰報,南蠻大軍抄小路兩面夾擊,攻破屏蘭邊防要塞蒙固,橫掃星晴苦心經營的防禦帶,直逼屏蘭王都,沿途屏蘭村鎮被劫掠一空,戰報中形容軍民損失的情況只有一句話——血流成河!

看到這四個字,星晴的心猛地抽緊了,眩暈的感覺讓她扶着桌子才勉強站住,她知道這四個字的分量。

隨後屏蘭國內送來了更詳細的戰報:四月十日南蠻破蒙固,屠城,十三日屠齡郡,十五日屠阿蠻,十六日屠錦蘭……南蠻軍隊瘋狂地劫掠和殺戮着屏蘭人民,其行爲近乎喪心病狂。星晴當然知道這是血淋淋的報復,因爲當初她也曾這樣對待過他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看着就要攻克的下水關,星晴卻只能黯然選擇退兵,比起家國社稷的存亡來,在敵國爭利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在懷州和屏蘭的探子共同努力下,星晴終於得知了一直和自己作對的那個人的名字——星雨。不管是之前的聯絡諸侯,解柴州之圍,還是指點南蠻軍隊攻破屏蘭邊防,暗中的策劃者都是星雨。星雨這條藏在暗影裡的毒蛇給了星晴幾近致命的一擊。

星晴聽了這個消息,幾乎將銀牙咬碎,連道幾聲“好”,臉色青白,卻是氣得話都說不出了,硬生生忍下一口鮮血。然而,星晴卻不得不佩服星雨的狠辣。

星雨比她更狠,爲了一己仇恨,居然能狠心如此對待自己的國家和人民。星晴對此的解釋也只有一個,仇恨已經使得性情偏激的星雨徹底瘋狂了。

沒有理會懷州謀士們假惺惺的挽留,拒絕了劉向半心半意空口許諾的出兵協助,星晴率領五萬部隊輕裝疾馳,回師屏蘭。其他部隊也陸續開拔,順便將劉向答應過的鐵製武器、農具等運往屏蘭。

軍隊到達屏蘭和懷州的邊境,難得看到雲開雨歇,大地上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小山上樹木蒼翠欲滴,霸水上小舟縱橫如飛,水鄉女兒柔美的歌聲順着水波盪漾。

士兵們癡癡地聽着看着,都忘了繼續前進。美麗的江南水景並沒有因爲戰爭和殺戮而有分毫減色。看着眼前的美景,星晴也微微打了個愣怔,是熟悉的江南景色,家鄉就在前面了。本以爲心中早就沒有了任何柔情,殺伐就是自己的一切了,看來自己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啊,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欣賞過這種自然的美景了呢?

“發什麼呆?快走!殺南蠻子去!”一個嗓門粗獷的軍官粗魯地呵斥着士兵。星晴也從失神中驚醒過來。

星晴面朝屏蘭,心中暗暗發誓道:“屏蘭呵,我的祖國,你的不肖女兒回來了。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不論誰要欺侮你,先要問過我手中的寶劍。除非踏過我的屍首,誰也別想奪走你一寸土地。我的人民,我的鄉親呵,你們的血不會白流,敵人加諸於你們身上的苦難,我必讓他們十倍百倍償還。屏蘭長公主星晴此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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