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疾風

高揚的青龍旗表示,來的是張瑞符。羅興的心一瞬間就沉到了谷底。然而隆隆的馬蹄聲提醒他,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騎兵下馬,換長兵——弩手前——弓手前——盾手前——槍手前——”

如果說莫湘帶過的兵有什麼特點的話,嚴謹的隊列規範無疑就是其最大的特點。莫湘有這樣的本領:讓一羣新兵在三個月的訓練中完成行進中各種變陣,第四個月他們就要頂着密集的箭雨列陣衝擊,從第六個月開始,不論是步兵還是騎兵,他們要面對的將是莫湘最精銳的鷹擊六哨披甲長兵衝擊,後退者斬首,死傷無論。莫湘稱之爲練膽氣。這樣高強度的訓練下,莫湘所部軍隊往往在很高的傷亡比率之下仍能堅持作戰,被稱爲強軍。

隨着一聲聲號令,雲西軍陣如同層層綻放的蓮花一般盪漾開來,以令人歎爲觀止的迅速俐落完成了變陣。羅興命馬晃點選四哨尼蘭微步兵,以五百弓弩手爲先導,一千士兵組成密集的槍陣向河畔突擊,五百名士兵持短兵盾牌掩護其側翼,數百名民壯夾在軍陣中挽擔推車、牽馬趕牛奔到河畔。雲州軍在河邊部署部隊很少,還沒有想明白羅興此舉的意思,就被這支部隊衝破陣線,完成了背水結陣。此時張瑞符剛剛與張銳會面。傳令兵將軍情流水報來。

一聽雲西軍搶佔河灘結陣,張銳急對張瑞符道:“大人,雲西軍這是要作堅守之計,可趁其立足未穩速攻之。”

張瑞符道:“我軍遠來疲憊,就請將軍先以本部人馬發動進攻。”

張銳立即率所部上萬騎兵對羅興的河沿陣地發動了進攻。羅興即以本部人馬全力策應馬晃的河沿兵。兩軍戰鬥自午至夜,張羅兩部傷亡枕藉,張銳始終未能奪下雲西的河沿陣地,銳氣消磨,只得後退休整。羅興軍大搖大擺從河裡取水造飯,張銳只能乾瞪眼。

次日清晨,雲州軍全線出擊,輪番進攻雲西各處營地,張銳親率親衛數百人突擊馬晃河沿軍,馬晃拼死抵抗,付出了傷亡上千人的代價才堪堪頂住張銳的攻勢。羅興的主要精力則用來應付張瑞符的猛攻,雲州精騎曾一度切斷了羅興本部與馬晃河沿軍的聯繫,但最終還是沒能站住腳跟,在雲西步軍密集的箭雨中狼狽撤回。但云州勝在兵馬衆多,輪班進攻,不給雲西軍以任何喘息的機會,兩軍爭戰,自晨至昏,雲西軍堪堪守住,傷亡卻超過了三成半。河沿軍傷亡尤其慘重。他們的對手雲州軍傷亡與之基本相當。

張瑞符接到遊騎哨報告:莫湘發現羅興被圍之後,並不趕來救援,自領軍進攻沃城,揚言要截斷雲州軍糧道。張瑞符感到壓力十分沉重,對張銳道:“羅興這廝骨頭太硬,怕是一時半會啃不下來,不如撤軍回保沃城,再向關內求援。”

張銳道:“大人,我軍還有戰士四萬人,仍然優勝於雲西軍,即便莫湘也不敢輕敵。眼下羅興已經是強弩之末,眼看不能支撐,只要將其拿下,莫湘必定無所作爲。現在放棄,莫湘得勢,我軍氣沮,後患無窮。”

“但我軍現在糧草不夠半月之支,若是莫湘竟攻下沃城,切斷了我軍糧道,又當如何?”

“因爲陸上糧道經常受到雲西軍隊的襲擊,所以我軍大部糧食都是用船隻從雲州運來。現在運糧大船隊盡數在麗水,卸載軍糧之後,大軍登船,順流可直下雲州,所以我們至少可以完師退回雲州。只要能夠拿下羅興,雖然折了朱耀、姜重兩枝軍,但也能將就將功補過了——唐公面前,大人也好有話說。”

“如此——就再攻一攻看?”

“末將已經思得一計,不費一兵一卒可破羅興。”

“何計?”

“大人只需派五百軍至麗水上游,掘壕蓄水,暗中將軍營移至高崗處,到夜裡忽然決口放水,羅興營寨低窪,管他多少精兵強將,都做了魚鱉。”

張瑞符猶豫道:“如此,河沿百姓豈不遭殃?”

張銳道:“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爲了勝利,些許小民的性命算得了什麼!”

張瑞符思量半晌,不能決斷,最後道:“罷了,此計過於陰毒,決不可行。我身爲一州牧守,即便不能造福一方,至少不能造孽。還有其他辦法麼?”

張銳嘆道:“那就只好拿最精銳的將士們的性命去拼吧。明天全力以赴攻一天,無論勝敗都撤回雲州。我立即派人聯繫船隊。”

“我有種直覺,莫湘離我們很近了。”張瑞符有些沮喪地道。

“我們一定能回去雲州!”張銳斬釘截鐵道。

第三日一早,在雲州軍的猛烈進攻下,馬晃不得不放棄了河沿陣地。張銳發了瘋一樣地向他進攻,想將他趕下河去。馬晃則拼命想維持他的陣列,向羅興本部靠攏。尼蘭微戰士表現了驚人的韌性,一個步隊哪怕就剩下一個人也戰鬥到底。張銳雖然大量殺傷了河沿部隊,卻終於沒有將其全殲,到中午時候,馬晃逃入羅興本部。張瑞符把他的騎兵都變成了步兵,一步步緩慢卻是堅決地壓縮着羅興部的防守空間。喪失了水源讓羅興的部隊只能在乾渴中作戰。當士兵們只能席地而坐艱難地啃着乾糧的時候,羅興知道他必須在突圍和被殲滅之間做一個抉擇了。

“將軍,我的孩子們傷亡太大了。”老千戶博攬廷道。他的聲音都發抖了,花白的鬍子抖動着,他所帶出的部族戰士一直處在第一線,現在陣亡的佔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個個帶傷。在以前他們這些馬背上的驕子來去如風,慣於欺軟怕硬,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何曾經歷過這樣慘烈的搏殺!

“再等等。”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羅興只有這冰霜般三個字而已。在兩軍爭戰過程中,羅興一直按劍站在高處瞭望戰局,發出一道道清晰冷靜的將令,整個人似乎都不帶有一絲感情。他的披風熾烈如火,他的佩劍一塵不染,他屹立不動的身形是全軍上萬戰士膽氣所繫!很難想象,羅興僅僅師事莫湘一年多的時間,似乎就已經窺得了莫湘指揮藝術的精髓。而這種萬馬軍中保持霜雪一般的氣質,更多的需要的是天分,更是誰都學不來的。那些追隨吳憂最早的舊部很難將當初那個如乞丐一般趕來投奔吳憂的青年和眼前這位頗具大將氣度的指揮官聯繫在一起。

博攬廷一把年紀,在他本族戰士中頗有威信,血戰之下一臉血污,顯得表情十分猙獰,然而聽了羅興的話卻是不敢有一句怨言,前去安排本隊作戰去了。馬晃突圍時右脅中了一箭,射斷了一根肋骨,卻沒有傷及要害,只是軍醫給他拔出那根帶着倒鉤刺的箭矢的時候手法絕對算不上溫柔,他齜牙咧嘴地對羅興道:“羅大哥,我再去把河沿陣地搶回來!”

“不必了。現在再分兵白白損折人手,我們再堅持一天。”羅興道,他默默回想着莫湘的教導,“剛不能久……剛不能久……讓我看看雲州軍的剛鋒還有多少吧!誰堅持到最後,誰就會勝利……”

不勞羅興操心,張瑞符和張銳已經在這一天的進攻中耗盡了他們最後的精銳。張銳鎧甲上插了二三十支箭,鎧甲遮蔽不到的地方也中了三箭,他是被幾個親兵拼了命搶回來的,數百人的親衛只剩下寥寥十幾人還能站着。夜幕降臨的時候,張瑞符接到一個讓人沮喪的消息,沃城守軍沒有抵抗就投降莫湘了。莫湘完整地得到了雲州軍囤積在那裡的大量補給品。如果說這個消息還有什麼積極的因素的話,那就是莫湘應該還離他們很遠。估算路程,莫湘在沃城稍作整頓再趕過來,至少還要三五天。

入夜後,張銳傷口感染,開始發燒說胡話,而張銳所派出的聯繫船隊的人遲遲沒有回來。這個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也指望不上了。估計莫湘的行程,張瑞符決定再等糧船一天。

雲西軍營地裡,士兵們正在生火做飯。除了此起彼伏的傷兵呻吟聲,所有的士兵禁止交談。一羣工兵正在輪班掘井。羅興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井什麼時候能掘好。沒有水,士兵們遲早要炸營。因爲紮營地點離河岸不遠,所以羅興對於能挖出水來很有信心。隨着一陣小小的歡呼,羅興眼睛一亮,但隨即這歡呼就變成了小聲的驚呼。沙化的土壤太鬆,剛剛掘出來的井壁坍塌了。他們剛剛看到了一點水的影子,就被沙子埋上了。這樣的情形屢次出現,三個小時過去了,一口井都沒有掘成。最後絕望的工兵們只好掘一個很大的沙坑,讓它慢慢滲水,水量是如此之少,舀一會兒就要停下來等着它重新滲出來。將近天明的時候,每個士兵總算依次分到了一小碗帶着沙子的水。羅興最後一個領到了他的水,當着所有將領和士兵的面,將那一碗渾濁的沙水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打雷了?”黎明時分,張瑞符被隆隆的聲音驚醒後的頭一個反應就是變天了?但四處驚恐亂竄的兵將們提醒他,真正的災難來臨了。他猛然清醒過來:那持續不斷的隆隆聲,正是成千上萬戰馬奔騰的聲音。張瑞符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莫湘來的好快!

“雲西大軍殺過來了!”雲州軍大營裡到處都有人在驚慌失措地叫喊。

“軍令官!軍法官!是誰在蠱惑軍心?給我把奸細拿下……”張瑞符下面的話忽然卡在了喉嚨裡,一條黑鐵塔般的大漢腰間掛了數枚首級手持一條混鐵棒橫衝直撞打將進來,所過之處如波開濤翻,雲州兵將死傷狼藉,手下竟無一合之敵。大漢望見張瑞符的大官服飾眼睛一亮,大聲報名道:“俺乃雲西狄稷是也!你這老小子原來在這裡!害俺東摸西撞找了半宿!你找甚麼軍法官軍令官,可是他們麼?”說着將兩枚血肉模糊的首級一摜,骨碌碌滾到了張瑞符腳下。張瑞符被狄稷的名字驚嚇得差點站不住,更想不通狄稷和他的屬下們是怎麼潛入他戒備森嚴的軍營的,哪裡還顧得上去看甚麼首級,抹身就走。他的幾十名親衛發一聲喊,衝向狄稷。

狄稷喝道:“哪裡走!”宛若半空裡響起一聲霹靂。狄稷從革囊抓出一把鐵珠,反手一揚,頓時有十幾名護衛被打得腦穿腸爛,倒地身亡。趁着衆侍衛士氣一沮,密集的隊形也出現了缺口,狄稷大步衝過,揮棒打倒幾個礙事的,這時張瑞符已經匆忙上了一匹戰馬,正要逃亡,狄稷身形驟然加速,一把拽住了那馬的後腿,張瑞符在馬上急拔劍來刺,卻只在狄稷的掩心甲上劃了道印子,狄稷大吼一聲“起!”竟是生生將那戰馬連同上面的張瑞符一起輪了起來,撲通一聲摜在地上,那駿馬被摔得血肉模糊,悲嘶一聲,眼看是不活了,張瑞符也被摔得五迷三道,被狄稷像提小雞一般擒在手裡。狄稷揚鐵珠破圍、追馬、抓馬、摔馬、擒將,前後不過數息時間,所有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到衆多的雲州兵將反應過來,狄稷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下了主將張瑞符。雲州兵將哪裡見過這樣的驃捷悍勇,竟是都驚呆了。

張瑞符這時稍微清醒一些,見衆人顧忌不敢亂動,忙喊道:“不要顧忌我!快把他拿下!”狄稷生怕他又說出什麼不利的話來,立掌在他腦後一擊,張瑞符立即昏了過去。雖然張瑞符如此命令,但衆軍兵卻不敢放手攻擊。而狄稷這邊就他一個,與幾百上千名雲州兵將對峙,竟是夷然不懼。這時雲州軍營寨外雲西軍兵喊殺聲如雷,彷彿一瞬間到處都是雲西兵。而和狄稷一同潛入的奸細不斷放火製造混亂,擾亂軍心。沒有了主將的居中統籌指揮,雲州兵營亂地跟一鍋煮沸的粥似的。唯有張瑞符的中軍帳前,雙方正在緊張地對峙着,竟是異常地平靜。

“還愣着作什麼!咳咳!衝上去!”說這話的不是旁人,而是高燒了一夜的張銳。他本燒得迷迷糊糊,不想黎明時分雲西軍大舉來襲,急促的報警金鼓聲將他驚出一身冷汗,腦子居然清醒過來。他第一反應就是讓親兵擡他來見張瑞符。不料剛來就發現張瑞符已經被狄稷所擒,軍官們有主張守營門的,有想出去迎敵的,有趕來救張瑞符的,還有趁亂搶奪軍需準備腳底抹油的,總之整個大營內亂作一團。

張銳眼看自己已經是營內最高級別的官員,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趁着狄稷不敢亂動。他首先派自己的十幾個親兵去找來軍法隊,控制了這支頗有震懾力的武裝之後,他命親兵隊長組織十幾個精幹士兵從後面劃破中軍帳,搶出了張瑞符的符信令箭。拿到這些東西后他心中稍定,當即指派他的親信軍官持令箭接管各寨,只准嚴守,不得出戰。又將軍法隊分成三隊各由其親兵帶隊,糾察營內奸細,只要見到亂跑亂竄者、大呼小叫者以及放火搶劫者,格殺勿論。分派已畢,張銳這纔出聲指示包圍狄稷的衆兵將營救張瑞符。其實周軍法中原本有明文規定:凡有劫持人質脅衆者,必擊殺之,不必顧忌人質安全。只是事起突然,張瑞符在軍中人望也頗高,所以衆兵將都不敢下手。現在張銳手持三軍符節令箭親自坐鎮,背後軍法隊鋼刀霍霍,雲州將士們彷彿一下子拾起了他們的膽氣,開始向狄稷步步緊逼過去。數百張強弓上箭鏃閃着幽藍的寒光,全都瞄向了狄稷。

饒是狄稷膽氣過人,心中也只叫得一聲苦也,心裡一直後悔剛纔怎麼不趁雲州軍沒有組織起來之前就逃走。他不清楚成爲幾百支箭的箭靶子會是什麼後果,但他絕對不想嘗試這種滋味。因爲他可以百分之一百確定,如果這幾百支箭都射在他身上的話,他所需要擔心的就只剩下了能不能找到一塊完整的肉來放入棺材的問題了。

從發覺處境險惡到做出判斷,狄稷只用了短短几秒鐘的時間。他喀嚓一聲擰斷了張瑞符的脖子,將屍體擲向人羣,就地一個打滾躲過了大部分羽箭,拼着多挨幾箭也朝着張銳說話處撒出了幾十枚鐵珠。其中絕大多數鐵珠都被那些倒黴的兵將擋了下來,只有一枚擊中了張銳的腳,將他的踝骨擊得粉碎。張銳硬生生忍住了劇痛,佈置圍殺狄稷。

這時傳令兵將各處軍報流水價報來,雲西軍攻擊各處營寨甚急,處於雲州軍包圍圈內的羅興聞風而動,組織士兵發動了反擊。雲州全軍已經被切成了幾段。大軍崩潰只在旦夕之間!

“不是莫湘!”張銳痛得冷汗直流,卻還是作出了準確的判斷:“是吳憂來了。”莫湘有多少兵力都在張銳的心裡裝着,能有多強的攻擊力他心裡也有數。能突然發動這麼大規模的強勢的攻擊的,除了吳憂的主力部隊不會有別支部隊。其實看到狄稷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要糟。自從吳憂北歸,狄稷就重新歸屬吳憂親自指揮。狄稷出現在這裡,恐怕吳憂也不遠了。而最壞的結果就是雲西遠征北疆的主力軍回師了。

雲州軍營寨之外,吳憂與席方並轡指揮遠征軍對雲州軍隊的攻勢。席方黝黑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吳憂就放鬆得多。眼看雲州軍各處營寨相繼失陷燃起大火,吳憂的脣角微微翹起,對席方道:“得手了。”

“看他們的突圍方向,還對船隊抱有幻想呢。”席方又觀察了一會方道。

“牛刀殺雞,湘兒那裡不會出紕漏的。”吳憂微笑道,面容忽地一肅道,“一個都不能讓他們走掉!”

席方點頭,叫過一名傳令官來,對他下達命令。

“一個都不許走掉!”那傳令官大聲複述命令,見席方點頭確認後,打馬飛奔去了。

“羅興也能獨當一面了。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席方感慨道。

“不如說,強將手下無弱兵。湘兒手下,可是磨練人。二羅都算她的門生弟子。弟子尚如此,師傅可是奇才了。”吳憂笑道。

“吳毒表現也很好。”提到吳憂的這個弟子,席方面上冷硬的線條有了些許鬆動,露出一絲溫情來。吳毒跟隨他遠征北國,習武藝,學軍陣,多次不顧席方的禁令偷偷跟着斥候出去偵察,有兩次還參與出手抓了俘虜回來。席方自己沒有子息,儘管從不對他假以辭色,但心裡對這個聰明的孩子是十分愛惜的。

吳憂莞爾道:“這孩子性情飛揚跳脫,不愛受人拘束管轄,需經大磨練才能成器。雲西能讓他聽話的,也就幾個人吧。將軍就算一個。咦,說起來好一會沒有看見他了。才一眨眼,就不見了。這孩子啊……”吳憂沉默了片刻,他炯炯的目光迎着漫天燦爛朝霞,感喟道:“這一仗過了,終於可以消停一陣子了罷。”

“主公能得人,是雲西之幸。雲州軍背叛盟約,師出無名,失敗是早就註定了的。”席方淡淡道。

席方這一聲“主公”讓吳憂小小驚喜了一下,以前席方可是執意地以周將自居,對吳憂只以“將軍”“侯爺”等一般性稱呼相稱,現在改口,表示他已經放棄了以前的執着,死心塌地投入吳憂的勢力之下了。

吳憂壓抑不住心中喜悅,跳下馬來命取酒來,道:“斬首十萬,不如得一良將,席將軍請了。你我不論主從,只以兄弟論交罷。”

席方亦不反對,滿飲了吳憂遞過來的酒,只是從此之後再也不肯改口。

隨着太陽來到中天,一面倒的戰鬥逐漸接近尾聲,混亂的雲州軍最終也沒能恢復有效統一的指揮,大部官兵被俘。一個也不許走掉的目標最終還是沒有能實現,張銳帶着兩三千人突圍而逃,席方佈置精騎追擊。

三日後,張銳于軍中創口迸裂,傷重身亡。雲州殘軍遂被雲西軍消滅。在北線,莫湘襲擊雲州運糧船隊,船隊指揮張冉投降。而在更南方,隨着雲州軍主力的潰滅,雲州、歸寧、銅川、火壁四城已經基本成爲空城,鮑雅率三千軍取雲州、劉袞率三千軍取歸寧、金肅取銅川、範竺取火壁。到十月底,雲州、歸寧、銅川三城相繼落入吳憂手中,只有火壁城因爲巴禿顏警覺的快,拋棄了所有輜重從興城趕回來協防,才得以保住不失。

旬日間,雲西數萬大軍彙集火壁城下,吳憂親自寫信給巴禿顏勸降。巴禿顏斷然拒絕。雲西軍傾力攻城三日,傷亡枕藉,巴禿顏守衛甚嚴。吳憂患之。胡沛道:“某向與巴禿顏有舊,願入城說其來降。”吳憂許諾道:“若果能便取火壁,當以君爲郡守。”

胡沛叩關,巴禿顏倚女牆問道:“胡大官何來?”

胡沛道:“來化干戈。”

巴禿顏笑道:“大官莫賺我,我是朝廷將領,你是雲西部屬,你攻我守,各爲其主,有什麼可說的!”

胡沛亦笑道:“雲西也是朝廷的雲西,我爲雲西部屬,即是朝廷官員。難道雲西已經不在大周的疆界之內了麼?怎麼我不知道?”胡沛故作疑惑地轉頭對身後的士兵道:“你們知道麼?”

士兵們鬨然道:“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胡沛點點頭對巴禿顏道:“這是將軍你自己說的還是有朝廷的旨意?”

巴禿顏被胡沛抓住了話頭,自知理屈,只得道:“罷了,單論脣角鋒利,你總是勝過我的。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話說。”

胡沛單騎進城,雲西軍也約退數裡,暫時休整。

巴禿顏趁機命民壯加緊修補城牆。同時在將軍衙門聚齊文武僚佐,存心要難爲一下胡沛。胡沛昂然而入,打眼一看,大堂裡聚了有二三十個人,且多數是頂盔貫甲的一線將領。

巴禿顏道:“胡沛,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所以你不論說什麼我都不會下令殺你。在座的都是我火壁城中堅,若是你能說服他們,我將火壁城雙手奉上,絕不說一個‘不’字。我來爲你引薦一下——”

“不必!”胡沛道,“在座的,胡某不敢誇口說都認識,卻也能認得八九不離十。”說着對着一位長髯老者一揖道:“這位想必就是雲州長史鄒梧鄒先生。張使君在日,常以君爲左右臂,當初公車三辟,先生三讓之,舉國聞先生賢名。取雲州之日,我家主公特意交待要保護先生周全,闔城遍索,先生竟不知所蹤,卻原來是到了這裡。先生放心,貴眷都安然無恙,我家主公特意爲先生的家宅派了十名精選衛士,先生的妾室剛剛臨盆,是位小公子。”

“當真?”那老者顯然就是鄒梧了,他一直無子,新近是納了一房妾,當初只顧自己逃亡,將家眷都丟在了雲州,現在忽然收到家人的消息,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老來得子,悲的是現在困守孤城只怕時日無多,更何況胡沛話裡話外威脅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他投降,萬事都好說,如果執意不降,那麼家眷恐怕也就沒法保全了。其實惴惴不安的不止鄒梧一個,在座的文武官員倒有半數家眷是失陷在雲州的。

胡沛一一歷數過去,他叫的上名字的官員居然有十幾個。或帶來家書,或交待其家眷情況,這些人個個臉上都現悲悽之色。其實也不是胡沛真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火壁城的這些屬官有幾個是他先前舊識,其他比較重要的官員資料卻是從莫言愁那裡拿到的。莫言愁的情報渠道一向晦暗不明,吳憂既然不問,也就沒人管她。只是當有需要的時候,總能從莫言愁那裡得到很有價值的情報。

巴禿顏這才知道胡沛果然是有備而來,眼看人心浮動,無奈先前將話說得太滿,只好靜觀其變,看胡沛還有甚麼花樣。所幸現在動搖的只是文官,守城武將都是自己舊部,家眷也都在城內,不怕胡沛策動他們造反。

一番慰問已畢,胡沛開始拿出真正的價碼:“如今雲州全境皆降伏於我家主公。憑着我家主公與唐公的關係,雲州牧不作他人想,諸位以逆抗順,以下犯上,便是唐公面前也難以保全,希望諸位三思,此其一;現在雲西雄兵二十萬將火壁城圍得鐵桶一般,我家主公完整得到了雲州、銅川、歸寧的輜重糧草,無有後顧之憂,敢問諸位打算用這三四千殘兵守得多久?加上城中數萬百姓,又守得多久?此其二;我家主公親口許諾,念在諸位久在邊地,民風熟習,恪盡職守,雲西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可以擔保諸位歸順之後立即提拔一級,賞俸半年,各位的家眷宗族全都可以保全,此其三。各位領兵將官原部曲保留不變,雲西絕不吞沒各位的兵權——包括巴禿顏將軍的。”條件開出來,胡沛話鋒一轉道:“各位不要以爲是我雲西攻不下火壁城纔來勸告諸位歸順,這只是我家主公一片仁德之心,不忍心這城中數萬百姓因爲某些人的野心遭了荼毒。諸位也不必存了討價還價的心態,如若換了別人,莫說是官升一級,便是想活命也不可能吧。世道敗亂,弱肉強食,好說不好聽,諸位自己決斷吧。我家主公願再等一日,若是願意歸順,就請在城樓上掛出紅旗。胡某言盡於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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