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茵轉身出去,叫勤務兵給袁德凱收拾一個房間出來,讓他休息一下,等她返身回來的時候,發現袁德凱已經不見了,她在廳裡找了一會兒,當聽見如雷的鼾聲時,忙循着聲音找了過去,竟然是從自己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輕輕地拉開了房門,發現袁德凱已經趴在了她的牀上呼呼大睡了。
秋茵站在門口,鼻子都要氣歪了,本想將他拽起來,扔出去,可看他疲憊的樣子,還是忍住了。
“我叫人將他拽出來,這成何體統?”
許晉庭有些火了,說這袁德凱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一會兒喝茶,一會兒要秋茵做飯,這會兒還躺在秋茵的牀上睡了,簡直就是個潑皮無賴,打了一次日本人,他以爲他是誰了?
“算了,讓他睡吧,在軍部那邊收拾個房間,我去那邊,他在的這幾天,這個房間讓給他了。”
秋茵覺得袁德凱也不容易,這點小事兒計較什麼?其實秋茵的心裡很清楚,這是古逸風不在,若是她的丈夫在這裡,袁德凱敢這麼放肆,兩個男人還得打起來,似乎他們兩個就好像一座上的兩隻虎,誰也不能容了誰。
秋茵問許晉庭最近有沒有古逸風的信,許晉庭搖搖頭說沒有,倒是打聽到了古大少爺的消息,他來就是想通知秋茵的這件事,不巧看到袁德凱耍無賴。
“古逸民?”這可是個好消息,秋茵哪裡有心情談袁德凱了,他喜歡就讓他睡好了,索性只是張牀。
“古家的大少爺一直沒離開東北,他有一段時間酗酒很嚴重,麻痹了自己,後來清醒了,發現到處都是戰火,東北軍戰敗了,他知道古世興死了,二弟被抓了,就將古老爺的骨灰偷偷送到鳳城了,埋在古家的祖墳了。”
“那他現在人呢?”秋茵急迫地問着。
“他被人抓到了731部隊,後來帶着一批人逃出來了,現在就在南京,不過他救人的時候,傷了一條腿,截肢了,所以……得你去看他。”許晉庭說有點遺憾,他坐了輪椅。
“我馬上就去。”
秋茵哪裡還能等,只要這人還活着,就比什麼都強,畢竟能從東北戰火逃出來的,又有幾個人?
許晉庭開車,帶着秋茵去看古逸民了。
下了車,走進了那個小民宅,秋茵看到了他,他坐在輪椅裡,呆呆地看着一片石板地,石板地的夾縫中,長出了一棵小草,頑強不屈,冒着一絲絲的綠意。
而推着輪椅的女人,讓秋茵更加吃驚,竟然是青歌兒。
“看,大少爺,是古夫人。”青歌兒先看到了秋茵,將古逸民轉了過來,面向了秋茵。
此時古家和夏家幾乎就是一家人了,看到秋茵,不僅僅是二弟的妻子那麼簡單,古逸民感覺自己好像見到了家人,他鼻腔痠痛,伸出了手,將秋茵的雙手緊緊握住,父親死了,弟弟被抓,原本一個家會完全被日本人控制,被日本人蹂躪,是這個女人最後撐起了古家的天,帶走了古家的女人,讓她們在安城落了腳,他由衷地感激着。
“大哥,回家吧。”
看着古逸民的腿,真的少了一條,他還能跑得多遠?湘怡的死已經成了事實,而那個殺人兇手又是他的母親,如今大太太也受到了懲罰,失去丈夫,失去兒子,還失去了女兒,她除了一條等待女兒迴歸的命,還剩下了什麼?回家吧。
“聽她一聲懺悔吧,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秋茵蹲了下來,伏在古逸民的腿上,說什麼都過去了。
“我回,我回去。”
古逸民拍了拍秋茵的肩膀,說他聽她的,安城的家裡也需要男人,真是他這腿,怕是回去也是個拖累。
青歌兒鬆開了輪椅的把手。
“我以後不能照顧你了,大少爺以後要自己小心了。”
“你跟我去安城。”古逸民一把抓住了青歌兒抽離的手,說他們是一起從東北離開的,就一起去安城,安城能給青歌兒一個很好的舞臺。
“我不唱了,以後都不唱了,我夠了。”青歌兒說她唱了那麼久,突然發覺很累,很辛苦,現在只想過平淡的生活,不再需要什麼吹捧和掌聲。
“跟我走,我給你想要的生活,雖然我可能配不上你……”古逸民看了看自己的腿,說他站不起來了,沒有資格追求青歌兒,可他一直想努力,讓青歌兒從痛苦中振作起來。
後來秋茵才知道,青歌兒和大少爺的相識並沒有那麼傳奇,而是苦命人遇到了苦命人,那時的青歌兒離開了,三慶園已經被日本人封閉了,她沒有了去處,雖然佳代勸她好好活着,可她還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就在她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時,他遇到了被炸彈炸傷的古逸民。
她只想送古逸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於是放棄了死的念頭,和大少爺一起隨着南下的人流來了南京。
一路上,青歌兒照顧着古逸民,古逸民也保護着她,他們好像一對患難的夫妻,最終逃離了日本人的控制範圍。
“一起回去,還有個家。”古逸民懇求着青歌兒。
青歌兒哭了,哭得淚流滿面,她的心裡一直裝着二少爺古逸風,可最終給她歸宿的卻是大少爺古逸民,也許這就是時代造就的結果,讓他們本不可能相愛的兩個人攜手走在了一起。
秋茵抹着眼睛,心裡又喜又悲,也許此時他們都沒有那麼深愛對方,但不久的將來,患難的感情會讓他們彼此接納對方,甚至愛上,湘怡永遠的去了,終究還得有人來代替她愛這個男人,古逸風不可能接受青歌兒的愛,而青歌兒也需要一個最終的依託,她真心祝福這兩個人能白頭偕老。
古逸民輕笑着。
“你不愛唱,就不唱,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來養你,雖然沒有腿,可我還有腦袋,還有手。”
青歌兒遇到的男人也不少,可沒有人這麼誠懇地對她說這些話,那些男人不是甩給她大洋,就是鮮花,讓她的尊嚴好像草芥一樣被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