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佩安帶葉楚去見金刀會的人前, 她提出了一個要求。
她希望能夠見江先生一面。
佘佩安雖受到葉楚的威脅, 但她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
她絕不會因先前之事而亂了心神。
江先生要和金刀會合作,並且選擇了自己,那他暫時就不會動她的性命。
葉楚同意了此事。
她和江洵商議後,有了安排。
這日, 葉楚帶佘佩安去了懷特路上的一家畫廊。
車子停在畫廊門口, 佘佩安的眼中卻是懷疑之色。
她知道史密斯路上的那家古董店, 卻不曾知曉這家畫廊。
難道這個地方也是暗閣的據點之一嗎?
還是說,此人在欺騙自己?
葉楚很快就看出了佘佩安的想法。
她聲音一沉:“但凡暗閣有重要的客人,江先生都會在這裡見他們。”
佘佩安怔了一怔。
葉楚繼續道:“既然我帶你來此處, 就證明你值得信任。”
佘佩安思忖一番,她不知道那句話中有幾分真, 幾分假。
江先生真的在這家畫廊中嗎?
她是否會受到矇騙, 而這又會是一個陷阱嗎?
見還是不見?
暗閣先前放過自己的性命, 正是爲了合作一事。
如果有暗閣的幫助,金刀會的發展一定會更快。
佘佩安很快就做了決定, 她打開車門,下了車。
葉楚目光冰冷,跟了上去。
當佘佩安正想進畫廊的時候, 葉楚忽的伸手攔住了她。
佘佩安扭頭看去,葉楚站在那裡,表情冷冷淡淡。
葉楚的聲線冰冷:“江先生就在裡面……”
“但他見不見你,還要看你的表現。”
佘佩安咬牙,剋制住她的脾氣。
她開了口:“放心, 此事絕不會有人知道。”
下一秒,葉楚立即鬆了手。
葉楚轉過身去,帶着佘佩安進了這個畫廊。
一走進畫廊,就能看見一條漫長的走廊。
走廊的兩側掛着畫,頂上亮着燈。
清淺的燈光映照在地面上,將長廊照得清晰。
此時,光線明亮,似乎將所有黑暗照亮。
而佘佩安卻始終沒有放下警惕,她一直繃緊着身子,從沒放鬆過。
佘佩安心中清楚,若是她想要和江先生達成合作,這一趟非來不可。
但是她不能保證陸愉的心思。
陸愉身份神秘,要是她給自己設下了一個圈套……
佘佩安一直留意着身邊的陸愉,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
葉楚自然察覺到了佘佩安的動作,她毫無遮掩,任憑佘佩安打量。
畫廊裡寂靜無聲,一個人都沒有,她們終於抵達了走廊盡頭。
經過一扇門後,眼前出現了一個空蕩寬闊的房間。
佘佩安心神一緊,腳步微不可察地放慢了幾分。
一個修長的身影映入眼中,他站在前方,背對着他們。
四面皆是牆壁,只有身後那條漫長的走廊是佘佩安唯一的退路。
在空曠的畫廊中,不安的感覺一點點沁入空氣中。
佘佩安眼角的餘光掠過,一側的桌上放着兩把槍。
兩把槍的槍口全部朝向內側。
佘佩安看了一眼陸愉,她發現陸愉神色冷靜,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場面。
佘佩安瞧着那個男人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退卻之意。
這時,沒有一個人先開口。
時光逐漸流逝,懷疑和懼意也不斷擴大。
下一秒,江洵轉過了身。
佘佩安知道江先生是暗閣的首領,從不會以真面目示人。
他現在定是易了容。
但是,佘佩安並不確定她有沒有走進陸愉的圈套。
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不是江先生?
佘佩安心思翻滾,而江洵目光平靜,淡淡地看着她。
眼底漆黑,如同黑夜蔓延。
這時,江洵忽的開口,打破了維持已久的安靜。
“我現在給你五秒時間,若你能先我一步拿到桌上的槍。”
頓了頓,江洵再道:“我就給你一個開槍殺我的機會。”
佘佩安胸前一滯,拳頭不由握緊了幾分。
江洵的聲音再次落下:“現在,時間開始。”
江洵話音剛落,佘佩安立即起步朝桌子跑去。
當她的手即將觸摸到桌上的槍時,她忽覺額間落下冰冷的觸感。
她身子一僵,立即停止了動作。
黑漆漆的槍口抵在了她的頭上。
江先生快她一步,拿到了槍。
他舉止優雅,沒有一絲慌亂,似乎是在做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但佘佩安卻如墜冰窖,周身充斥着寒意。
她的疑心盡數消散。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佘佩安的身子控制不住地輕顫着。
方纔的那一場較量,輸贏早在一開始就判下。
她不可能贏得過眼前這個男人。
她的前面依舊放着另外一把槍,但是她卻絲毫不敢起旁的心思。
江洵的聲音在此刻落下:“你方纔懷疑我的身份。”
雖說江洵的語調平靜極了,但是佘佩安的心卻一下子揪了起來。
佘佩安低着頭,轉開了視線,不敢直視江洵的眼睛。
她的身子瑟縮了一下,放低了自己的姿態:“對不起。”
江先生是民國第一殺手。
若是眼前這人不是江先生,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些動作,那是一個殺手的素養。
更何況,他已經給了她時間和機會。
江洵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執槍對準了佘佩安。
他極爲放鬆,彷彿完全不擔心佘佩安會從他手下逃脫。
“要是你誠意不足,那就……”
江洵的意思是,佘佩安不聽從他的吩咐,暗閣就不會與她合作。
佘佩安立即截斷了江洵的話:“我會盡快將陸愉安排進金刀會。”
既然江先生會親自同她會面,這意味着江先生有想和她合作的意向。
對於眼前的巨大利益,佘佩安不可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況且,江先生只是想將陸愉安插進金刀會,對她並無利益衝突。
此時,她與暗閣的目標是一致的。
只要兩方開始進行合作,那麼對她來說,她只會得到更多的東西。
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江先生和她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佘佩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注意到江洵和葉楚的反應。
下一秒,江洵和葉楚對視了一眼。
畫廊靜極了,一切事情都掩藏在沁涼的空氣中。
威脅已成,合作已定。
是時候進行下一步的動作了。
……
翌日。
佘佩安和葉楚去了金刀會的一處香堂。
道上有規定,如果沒有引進人開香堂,便不算幫派的正式成員。
佘佩安領着葉楚見了她金刀會信任的手下。
在此過程中,用的自然是葉楚的化名,陸愉。
當然,閔爺並不參與其中,這種場合,他不會到場。
儀式完成,引見結束後,葉楚從佘佩安那裡離開。
深長的小巷裡,幽暗至極。夏日的陽光掠過這片寂靜,彷彿都淡了下來。
莫清寒站在那裡,目光落在前方。
一個女子背對着他,往前走去。
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覺得她的背影纖瘦,脊背筆直。
莫清寒眯眼打量着。
他雖未曾見過此人,卻覺得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莫清寒沒有移動腳步,仍看着那個女子。
女子前面走來一個人,那人手裡提着東西。
那人手上的東西有些沉重,再加上他沒有注意道路,一時不察,險些要撞到那個女子。
這時,女子狀似不經意地往旁邊走了幾步,避開了那個人。
莫清寒眯了眯眼。
他能看得出,那個女子的身手極好,但她卻下意識隱藏了起來。
莫清寒牽起嘴角。
似乎有點意思。
莫清寒眸色微動,若是他沒有記錯,有一個人也是如此。
分明有實力,卻要隱藏起來,暗地裡在籌謀其他事情。
不知怎的,他竟想起了那個極會騙人的女孩。
莫清寒的腦海裡忽的浮現出葉楚的臉,面容清冷,神情冷淡。
清晰極了。
每一次與她的交手試探,兩人總是針鋒相對。
即便兩人面上不顯露,言語中卻暗藏鋒芒。
莫清寒沉默地想着,空氣似乎都靜了下來。
幽靜的小巷裡,天光微涼,似乎把那些日光隔絕在了外面,透着一絲冷意。
莫清寒眸色微暗。
如果這女子真是葉楚,她來到這裡又是爲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莫清寒緩緩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葉楚微低着頭,徑直往前走着。
來到街道上,光線變得灼熱,熱氣漫了上來。
葉楚本在思索一些事情,突然,她察覺到有人靠近。
她的身子緊繃,提高了警惕性。
一道幽暗的聲音響起,散在空氣裡。
“你的東西掉了。”
葉楚一怔,擡頭看去。
前面似覆上了一層陰影,一個人緩緩走來,站在她面前。
葉楚的心一緊。
明亮的日光照下,映亮了那人的面容。
竟是莫清寒。
爲何他會在這裡?
葉楚的手垂下,隱在衣袖裡。她握緊了拳,隨時準備出手。
她面上神色未變,仍是平靜至極。
莫清寒伸出手,手裡躺着一支黑色的鋼筆,在陽光下泛着光澤。
他看着葉楚,眼神微暗了幾分。
這個女人的面容極爲陌生,並不是葉楚。
但也不排除她做了易容。
莫清寒開了口:“這支鋼筆是你的嗎?”
他想知道,這個女人的聲音,是否與葉楚一樣。
莫清寒神色晦暗不明。
葉楚眼底隱着冷意,她清楚,決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莫清寒心思深沉,他做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
葉楚瞥了鋼筆一眼,然後,她擡起了頭。
葉楚沒有開口。
空氣寂靜極了。
她看向莫清寒,搖了搖頭,示意此物並不是自己的。
葉楚不再看他,往前走去。
她背對着莫清寒,心裡卻沒有鬆懈。
葉楚快步走着,離開了這裡。
莫清寒沒有移動步子,他沉默地站着,注視着她的背影。
他未曾聽見她的聲音,不能知曉她的身份。
光線寂寂,沉靜萬分。天幕彷彿暗沉了下來,帶着一絲壓抑。
過了一會兒,莫清寒轉身,離開了街道。
離開的時候,葉楚思緒涌動,在思考一件事。
果然如陸淮所猜測的那樣,莫清寒因爲閔爺,和金刀會走得很近。
這樣看來,先前秦驍被貝當路捕房所抓一事,的確是莫清寒的手筆。
莫清寒的勢力被架空,此時又與閔爺搭上了關係,他到底要做些什麼?
從佘佩安那裡離開後,葉楚回了葉公館。
回去的時候,她臉上的易容早已經卸盡,也換了一身衣裳。
但葉楚停下車時,卻發現葉公館門口有人在等她。
葉楚下車,關上了車門。
丫鬟小跑過來:“二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見丫鬟走得匆忙,葉楚問:“怎麼了?”
“老太太讓所有人回葉家大宅。”丫鬟忙說,“夫人和老爺已經過去了。”
葉楚心下一緊。
難道出了什麼事?她記得很清楚,前世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丫鬟繼續說:“若是二小姐回來了,就去葉家的祠堂。”
葉楚點頭,轉身回了車中。
她眉頭緊鎖,驅車去了葉家大宅。
……
夏日悶雷乍響,天色愈發昏暗。
分明還是白日時分,天空卻陰沉至極,滾滾烏雲,席捲而來。
葉楚快步朝着祠堂走去。
天已經黑得徹底,眼看着就快下雨了。
去往祠堂的那條路上空無一人,葉家大宅更加寂靜。
盛夏燥熱散盡,只有遠處響起陣陣雷聲。
葉楚的步子邁得急,眉目間浮起憂愁之色。
祠堂被籠罩在樹影裡,沉默地佇立着,一如往常。
她走了進去。
葉家祠堂中安靜異常,氣氛肅穆。
葉楚的腳步聲驚擾了這一片死寂的平靜。
葉老太太擡眼看了過來。
葉家人都已經到齊了,是時候了。
“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
葉老太太的手捏緊,發白的指節透露了她的緊張。
多年以前,她和葉崇年還沒有來到上海。
曾發生過一件令兩人後悔終生的事。
他們虧欠過,也試圖彌補過。
終究於事無補。
而現在,多年隱瞞的事情就要在葉家衆人面前公開。
她的心緒,如同窗外翻涌的烏雲。
即便那是無心之過,即使連他們也沒有摸清真相,但卻造成了如今的後果。
葉老太太開了口。
這時,滂沱大雨鋪天蓋地落下來。
祠堂外面是如瀑的雨幕,隔絕出一方冰冷的天地。
風雨聲猛地砸進了祠堂裡,彷彿在窺探着這個秘密。
“我們葉家……”
蒼老的聲音裡,帶着無法遮掩的沉痛。
“曾欠過一條人命。”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