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回到督軍府後, 立即給北平那邊打了一個電話。
陸淮已經着手調查顧仁山的事情, 不日就會回到上海。
葉楚將方纔的事情告訴了陸淮。
按照董鴻昌的命令,莫清寒來抓她,卻沒有傷害她半分。
葉楚極爲平靜:“但董鴻昌的手下死了。”
陸淮的聲線沉沉:“想必董鴻昌已經得知了上海據點被端的事情。”
葉楚說:“他定是懷疑莫清寒就是內應。”
陸淮:“董鴻昌的據點隱蔽多年,一夜被滅, 必然是裡應外合。”
董鴻昌的想法, 他們十分清楚。
況且, 假戴士南帶着罌粟去了漢陽,而董鴻昌的重要手下,只有莫清寒和紀曼青留在上海。
幾年來, 紀曼青被禁止進入上海,想來董鴻昌不會告訴她太多情況。
那麼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
董鴻昌只會懷疑莫清寒。
通過今日的事情, 他們兩人之間會徹底決裂。
這意味着莫清寒已經不相信董鴻昌了, 而董鴻昌將會失掉他多年悉心栽培的棋子。
少了極其重要的助力。
莫清寒的事情解決後, 接下來就是紀曼青了。
“至於紀曼青。”陸淮開口,“我在北平查到了線索。”
他頓了頓:“你還記得顧仁山嗎?”
葉楚思索片刻, 隨即想起:“前世他因貪腐被抓。”
陸淮嗯了一聲:“紀曼青成爲北平政府的特派員,有他的原因。”
葉楚想了想:“只要我們抓住顧仁山的把柄。”
陸淮點頭:“就能廢了紀曼青。”
他們將近日的種種事情,全都理得清楚。
不知怎的, 電話裡竟沒了聲響,只聽得寂靜的風聲。
似乎是兩人各自沉默了半晌。
初冬的冷冽空氣,沿着風吹過的痕跡,緩緩漫進了房間。
他們握緊話筒的手冰冷得很。
心卻明明白白,清澈至極。
“你……何時回來?”
“見完尚思道後, 我就回上海。”
在電話尚且沒有掛斷以前,葉楚終於開口。
“陸淮。”
陸淮:“嗯?”
葉楚遲疑:“注意安全。”
陸淮忽的笑了:“放心,我很快就會回家。”
近段時間,他們因爲很多事情奔波忙碌。
在短短的幾秒內,卻有難得的溫存。
寒冷的冬,危險的夜,有個念想也是好的。
無論身在何方,都有着寄託。
……
那日以後,莫清寒給漢陽打了一個電話。
莫清寒聲線低啞:“老師,我沒有抓到葉楚。”
電話那頭寂靜了一會兒,似有風聲響起。
然後,董鴻昌的聲音傳來,隱含怒氣:“你來漢陽見我。”
講完這句話,董鴻昌便掛了電話。
莫清寒擱下電話,眼裡盡是寒意。
他們兩人的帳,是時候清算了。
漢陽。
四方暗幕落下,黑夜覆蓋了漢陽。
莫清寒邁着步子,走向一個宅子。
莫清寒狀似不經意地往周圍看了一眼。
樹木幽暗至極,漆黑的影子映在地上。月光落下,明明暗暗。
此時沒有風,空氣都似靜止了一樣,安靜得有些詭異。
彷彿隱着什麼危險的氣息。
莫清寒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他腳步不停,徑直走進了宅子。
吱呀一聲,門開了。
宅子裡站着一個人,那人轉身看向他。
月光映亮了那人的臉,正是董鴻昌。
董鴻昌望着莫清寒,眼底晦暗不明。
他在上海的據點全部毀滅,他本就對莫清寒存了懷疑之心。
如今,莫清寒又違背了自己的命令,放了葉楚。
呵,莫清寒的心思實在可疑。
董鴻昌直接開口:“你爲什麼放了葉楚?”
莫清寒漫不經心地開口:“葉楚身邊一直有人在保護她,我找不到機會。”
他不緊不慢地說着,全然沒有之前對董鴻昌的恭敬之情。
董鴻昌眯着眼:“你在撒謊。”
他的聲音緩緩響起:“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落在幽靜的空氣裡,每一個字都清晰極了。
莫清寒沉默了幾秒。
那一日發過的誓言,呼嘯而至,鮮明如昨。
他曾發過誓,他若愛上葉楚,將永失所愛,萬劫不復。
莫清寒情緒極爲複雜,那些隱在深處的思緒席捲而來。
最終卻被黑暗覆蓋,緩緩墜入一片虛無。
莫清寒漠然開口:“沒有。”
董鴻昌冷笑:“你不要忘了你的仇人是誰。”
“葉楚是陸淮的夫人,陸葉兩家都該萬劫不復。”
莫清寒沉默。
董鴻昌話語間冷意漸深:“據點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莫清寒瞥向他,語調陰沉:“是又怎樣?”
莫清寒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董鴻昌。
兩人之間的信任本就極爲虛假,如今只是把事情攤在明面上罷了。
董鴻昌怒極:“我這麼相信你,你竟然背叛我?”
“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太讓我寒心了。”
他根本沒料到,竟然是莫清寒揭露了他的據點。
他多年來建立的勢力一夕之間瓦解,全拜莫清寒所賜。
莫清寒忽然開口,阻斷了他的話語:“老師。”
語調冰冷,似一道凌厲的寒風。
涼薄的聲音清晰響起:“我已經拿到那份文書了。”
他垂着眼,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董鴻昌一怔。
他竟找到了文書?
董鴻昌斂下情緒:“你去找了陸宗霆?他是不是不承認?”
莫清寒緩緩開口:“他說他從未見過這份文書。”
董鴻昌冷笑:“陸宗霆從未想讓你的母親正名,也並不想承認你的身份。”
話裡話外,仍在引導莫清寒,加深他對陸家的仇恨。
莫清寒的聲音幽幽落下:“做妾文書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其中?”
“當年你帶我離開,真的只是巧合嗎?”
他瞥向董鴻昌,無邊的暗色沉沉涌來,整個人似是籠罩在黑夜之中。
董鴻昌心神一凜。
他立即鎮定下來:“陸家人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若不是如此,莫清寒怎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當年所有知情人已被他殺光,莫清寒絕無可能查到真相。
莫清寒不答。
董鴻昌繼續誘導:“陸家人全是背信棄義之輩,他們的話,你怎能相信?”
“他們的目的,就是爲了挑撥我們。”
莫清寒眼中是鋒利的冷意,語調陰沉:“這麼多年,你有沒有騙過我?”
他一直信賴的老師,竟是造就他悲劇一生的幕後黑手。
他盡心盡力爲董鴻昌做事,手上沾滿了鮮血。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至極。
董鴻昌否認:“我們有共同的仇人,我悉心栽培你,就是爲了有一天,我們可以手刃仇人。”
“我教導你這麼多年,你竟然寧願相信外人。”
董鴻昌:“你不要進了陸家人的圈套,被他們的話矇蔽了雙眼。”
莫清寒諷刺地說了一句:“呵,仇人?”
眼前站着的就是他真正的仇人,他爲仇人效力多年。
此時,他恨不得把董鴻昌碎屍萬段。
董鴻昌繼續說道:“你應該殺死陸宗霆,爲你母親報仇。”
莫清寒眸色愈加沉了下來:“多年來,我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爲的是什麼?”
他從未懷疑過董鴻昌,心中裝滿仇恨,一路走來,變得如此冷漠,視人命如草芥。
董鴻昌眼眸微深:“爲的是我們的大業。”
莫清寒嘴角諷刺之意驟濃:“我們?”
他冷冷地看向董鴻昌,神色陰寒:“我看是爲了你的私心吧。”
董鴻昌爲了一己私慾,不惜利用任何人。他和母親就是犧牲品。
董鴻昌語氣暗藏深意:“待我得到上海,你就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我不會虧待你。”
莫清寒能力極強,心也極狠。
如果可用,自然是最好。
但如果莫清寒稍有異心,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捨棄莫清寒。
董鴻昌眼底掠過冷意,事到如今,莫清寒起了背叛之心,他要提前下手了。
董鴻昌心裡有了一個決斷。
莫清寒盯着他,聲音愈加森冷:“然後,你就會殺了我,爲了你的大業鋪路。”
他心底是無可遮蔽的荒涼與蕭瑟,黑暗再次覆了上來。
莫清寒繼續說道:“你敢承認,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我?”
“戴士南架空了我的權力,而你默許了這一切。”
董鴻昌一怔,怒氣上涌:“你心思藏得太深,竟然這麼早就存了背叛之心。”
莫清寒面色波瀾不驚:“不及你謀劃多年,步步算計。”
董鴻昌多年設局,只爲了他的野心。
自己被他這樣利用,怎會輕易放過他。
董鴻昌看着莫清寒,眼底驀地閃過殺意。
莫清寒知道得太多了,如今又與他反目。
他不能放莫清寒離開這裡。
莫清寒看清了他的神色,冷聲道:“你以爲,你今日可以殺得了我?”
空氣僵滯,緊繃了起來。
董鴻昌一怔,外頭寂靜無聲,安靜異常。
卻透着不尋常的氣息。
董鴻昌沉下臉:“你早就派人包圍了這裡。”
莫清寒冷笑:“你手下的那羣蠢貨,早就被我殺了。”
莫清寒早就佈置好了一切。
董鴻昌有意殺他,讓人埋伏在宅子周圍。
莫清寒清楚董鴻昌的性子,他早有防備,來漢陽前就已經思量好了。
莫清寒進入房子的前一刻,他的手下就已經包圍了董鴻昌的人。
雪亮的刀鋒掠過,刺破了寂靜的空氣。
董鴻昌的人一個個倒地,失了性命。
殺戮早就已經開始。
房內是爭鋒相對的對峙,房外是冰冷壓抑的廝殺。
清冷的月光傾瀉而下,似染上了鮮血一樣,極爲沉重。
莫清寒笑了,笑容陰寒至極:“董鴻昌,被人設計的感覺如何?”
他看着董鴻昌,恨意陣陣襲來。
他的一生都被董鴻昌所操控,如今,終於讓董鴻昌也嚐到了同樣的滋味。
董鴻昌恨聲道:“我真是引狼入室。”
莫清寒緩緩開口:“做任何事都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他瞥了董鴻昌一眼,極盡諷刺:“老師,這可是你教我的。”
莫清寒本想直接殺了董鴻昌,不過,他現在改了主意。
就這麼殺了董鴻昌,太便宜他了。
門倏地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站在莫清寒身後:“主子,事情已經全都辦妥了。”
董鴻昌的人被全部殺死,他們隨時等候莫清寒的命令。
視線移動,往外延伸,看向冰冷的門外。
門外站着兩排身穿黑衣的人。
他們拿着黑漆漆的槍,齊齊對準了董鴻昌。
個個面無表情,子彈隨時可能射出。
董鴻昌掃了一眼,握緊了拳,心底極爲憤怒。
他的人都被莫清寒殺光了,如今他竟是毫無反擊之力。
莫清寒聲線低啞:“今日,我留你一命。”
他的視線緩緩從董鴻昌身上掠過:“不過,該殺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今日,他暫時放董鴻昌一馬,日後加倍取回。
董鴻昌走出房門,往外走去。
他經過那些執槍的人,每一步都極爲沉重。
董鴻昌恨極了,他何曾這樣受制於人,狼狽地逃離。
身後忽然響起莫清寒陰冷至極的聲音。
一字一句,森寒入骨。
“董鴻昌,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董鴻昌腳步一滯,隨即離開。
莫清寒漠然看着,心裡瀰漫銳利的恨意。
黑夜壓了下來,莫清寒眼底冷意深深。
董鴻昌在意的東西,他要一點一點奪走。
他遭遇的痛苦,要十倍付諸於董鴻昌。
凜冬已至,風雪即將來臨。
暗藏的風暴隱在黑暗之中,重重襲來。
莫清寒立在黑暗中,眼底沒有一絲光亮。
夜空深長,星光寂寥,泛着慘白的光。
莫清寒的身影卻比這片漆黑還要幽冷萬分。
他靜默地站着,久久沒有移動。
半晌,莫清寒往前走了幾步,行至月光之下。
他的背後卻是暗沉光影,永遠無法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