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蔣伯俊, 蔣姨娘的遠房親戚, 葉嘉柔請來的“好”幫手。
自從和葉嘉柔在茶樓一別,蔣伯俊就一頭鑽進了書房, 埋頭用功了起來。
不過蔣伯俊用功的可不是他的學問,而是如何讓葉嘉柔口中那個完美的姐姐葉楚愛上自己。
雖說他和葉嘉柔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但在僅有的幾次見面中,蔣伯俊對這個表妹的印象還是極好的。
從小葉嘉柔嬌嬌柔柔, 說話輕聲細語的。長大後的她一定也是個好姑娘。蔣伯俊對葉嘉柔的話深信不疑。
葉楚在葉嘉柔的口中, 是一個這麼好的女孩, 也只有他能夠配得上葉楚了。
況且葉嘉柔給了他一張葉楚的照片,照片中是全校同學的合照, 葉楚在全部人中脫穎而出, 果然長得漂亮。
蔣伯俊在女人這件事上從來沒有栽過跟頭,只要他稍微展示一下自己的個人魅力,沒有一個女的不會迷上他。
不過這次不同,蔣伯俊受了葉嘉柔所託, 一想到有人等着他彙報成果,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蔣伯俊沒有和葉嘉柔講自己的心思, 而是問了她葉楚每天的行程,想着在街上和葉楚來一次偶遇。
女人的想法很簡單,若是突然看到一個像他這麼優秀的男子, 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動心纔不正常。
蔣伯俊做了不少功課,他決定去信禮中學門口踩點, 等見到面後,接下來的事情還不順理成章。
這天,蔣伯俊是第一次見到葉楚本人,看上去比照片上還要漂亮上幾分。
等到葉楚停在了報刊亭前,蔣伯俊立即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和領帶,大步向着葉楚走去。
他知道他要怎麼和葉楚搭話了。
葉楚想要掏錢包的手一頓,她不確定那位小姐叫的是不是她。不過報刊亭上就只有她和旁邊兩人,葉楚還是擡頭看了那人一眼。
不認識。
蔣伯俊一看葉楚擡眼望他,心中一熱,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在下蔣伯俊,不知小姐芳名?”
蔣伯俊特地換上一身西裝,繫了領帶,雖說領帶沒繫好,勒得他脖子有些緊,但是也比不過此時見到葉楚的心情。
蔣伯俊。
葉楚聽到這個姓的時候,把這個名字在腦袋裡搜尋了一遍,她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男人。
就算她不清楚蔣伯俊是誰,可是對方知不知道她就難說了。
一個姓蔣的,無緣無故跑到信禮中學的門口和自己套近乎,眉眼間還有一點和蔣姨娘相似。
要說這人和蔣姨娘沒點關係,葉楚可不信。
就是不知道是蔣姨娘搞的鬼,還是葉嘉柔想的招。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就行了。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葉楚將頭一扭,將手上的書遞給了報刊亭的老闆娘。
“阿姨,你算算這些多少錢。”
這個事情的發展走向明顯不對啊,蔣伯俊愣了愣。
按照他的想法,葉楚聽完他的搭訕,不是應該嬌羞地低下頭,然後輕聲地回答自己的問題嗎?
葉楚看到他的長相還有這等氣質,居然臉也沒紅,眼睛也沒眨,直接無視他了。
應該是這個姑娘的防範意識很強,雖說是好事,但是他會向葉楚證明自己的人品和魅力。
“等等。”蔣伯俊制止了老闆娘的動作。
正準備點算的老闆娘動作一滯,不知道這個男的想說些什麼。
“這位小姐不必親自付錢,多少錢?我來付就好。”蔣伯俊擡了擡下巴,他曉得偶爾給女人一些甜頭,可是效果百倍。
葉楚和老闆娘都同時看她,葉楚心想,這個蔣伯俊沒點古怪,她還不信了。
葉楚不着痕跡地將自己的情緒掩蓋,神色如常:“我要的書,自然由我付錢,和你無關。”
蔣伯俊拿出手指搖了搖,一臉的不贊同:“小姐,這話說的就不對了。”
他直了直身子,清清嗓:“小姐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相逢即是緣分。你可知兩個人要在芸芸衆生中遇到,在萬千世界中相遇,是多難的一件事。”
“我們之間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多麼有緣分,才能在信禮中學的這個小小街邊報刊亭遇到。”
老闆娘一陣惡寒,摸了摸手上的雞皮疙瘩。
葉楚一臉冷漠,就算是蔣伯俊講得多麼激昂,她也沒變臉色。
蔣伯俊自以爲說了一番大道理,卻不知眼前的這兩個女人怎麼沒有呼應他。露出崇拜的眼神。
嗯,應該是被他說的話震驚住了。
“小姐,剛纔可能沒聽清我的話。”蔣伯俊認爲方纔葉楚看書看得入神,纔沒聽到自己一開始的介紹。
“從來李郭多投分,伯仲俱清俊。在下蔣伯俊,很高興認識你。”
蔣伯俊伸出手想和葉楚握手,證明自己是個禮節周到的男人,不是個輕浮的。
葉楚看也沒看蔣伯俊伸出的手,既然蔣伯俊想要噁心她,那麼讓他丟點臉也不爲過吧。
“這位公子,你可知這句詩詞是什麼意思?”葉楚問了一句。
看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葉楚終於有了反應,主動和他說話。
“那是當然,講的就是兩人意氣相投之事,就比如我和你,都喜歡看書,所以纔會因此碰面。”
蔣伯俊的手就這麼尷尬地伸在半空中,他借用撩頭髮這個動作,狀似無意地縮回手。
蔣伯俊穩了穩心神,又補上一句:“況且這句詩的後半句頭尾兩字,就是我的名字,我們又恰好在這見了面,難道不能證明我倆有緣嗎?”
葉楚學着蔣伯俊之前的樣子,在他面前搖了搖手指。
“我倒是不這麼覺得,我不但認爲這句詩與你我不相符,而且緣分這個詞更不能用在我們身上。”
蔣伯俊對自己的才華向來有自信,聽不得反駁。但是在女人面前,他都會維持住一個溫和有禮的樣子。
而且葉楚是他的攻略對象,他更加多了幾分耐心。
“哦,姑娘此話怎講?”蔣伯俊側了側頭,將手背在身後,裝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
“那公子你可聽好了,從來李郭多投分講得是兩個名將之間的惺惺相惜,我們就是一對陌生人,你既不瞭解我,也從未和我說過話。”
“只因爲這次的書亭偶遇,就能判定我和你的性格興趣相同,未免有些武斷了。”
蔣伯俊傻了眼,他表妹可從來沒有告訴他葉楚是一個牙尖嘴利的人。
是個人都應該清楚這是個搭訕手段,以一件相同的小事打開話頭,最自然不夠了。
但是葉楚對他越是疏離,蔣伯俊就越想湊上前去,他不會承認這個女人對他沒興趣,不過是欲拒還迎罷了。
原本以爲是個冷美人,看來是個嗆口小辣椒。
很好,這樣更加激起了他的勝負欲。
蔣伯俊雖是被葉楚反駁,可他還是露出笑意,就是有些僵硬,他回了葉楚的話。
“小姐這話說得也在理,伯俊在這給你陪個不是,不過小姐說我倆沒緣分,我可不答應,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兒見面呢?”
葉楚心想,要不是蔣伯俊早就知曉她學校的位置,他們又怎麼會碰面呢。
葉楚神色微微一冷,不急不緩地道:“按照你的說法,我們在這報刊亭見面就是有緣分,那你這定論下得太牽強了。”
“先別說在每天會在街上碰到多少人,我打個比方,我上了好幾年的學,每天都能和學校裡的同學碰面,日復一日,次數加在一起,可比見你的次數多吧。”
頓了頓,葉楚無視蔣伯俊難看的臉色,繼續說:“我們僅僅只是見過一次面,這麼看來,有緣分這事可不能用在我們身上,頂多是第一次碰面的過路人而已。”
這分明是強詞奪理,但是蔣伯俊又無處回嘴。
他自以爲傲的口才也在葉楚面前落了下風。
幸好蔣伯俊的臉皮不薄,他雖是狼狽地笑了笑,但還是立即回過神,換了話題接着往下說。
“小姐這話說得對,那麼現在我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吧,這書錢就由我給你付吧,哪有讓你付錢的道理。”
葉楚雖然軟硬不吃,但是蔣伯俊可不能讓他們的第一次見面落得如此的下場。
美人向來有點脾氣,這話看來不假。
老闆娘在一旁看着,她瞧葉楚不會讓自己吃虧,反倒將這男人說了一通,也放下心來。
沒想到這男的還是死纏爛打,老闆娘忍不住開口:“這位公子,我看你其他地方沒什麼問題,就是耳朵不太好使。”
“人家小姑娘明顯不想搭理你,你別一個勁地往上湊。”
這時,老闆娘將算好的價錢報給了葉楚,葉楚立即付了錢,拿起書就走。
蔣伯俊剛想着否定老闆娘的話,葉楚卻想着離開了。
“小姐,你等等我,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吧。”蔣伯俊趕緊出聲,想留住葉楚。
葉楚冷笑了一聲,轉身看向身後的蔣伯俊:“我回家是我的私事,應該不需要你多管吧,你這麼急想送我回家,肯定是居心不良。”
沒等蔣伯俊說話,葉楚就堵了他的嘴,她故意提高了聲音:“我看你一肚子的壞水,是不是專門守在學校門口,哄騙女學生。”
葉楚的聲音不輕,而且學校門口的人本就多,聽到葉楚的話後,都鄙夷地看着蔣伯俊。
這人一直找女學生說話,到底是何居心。
葉楚轉頭就走,不再理蔣伯俊。
旁邊的路人都盯着蔣伯俊,讓他如芒在背,他何時出過這樣的醜,他想着叫住葉楚,讓她給大家解釋解釋。
蔣伯俊擡腳就追,想要離開此地。
此時的老闆娘大喊出聲:“來人啊,抓小偷,這人拿了書就準備偷溜。”
這年頭小偷最招人厭,一聽到喊聲,旁人都一下子圍了上來,把蔣伯俊堵了個嚴實。
蔣伯俊一聽老闆娘的喊聲,就下意識地低頭,他手上正好拿着從報刊亭上拿起的書。
他只不過是想給葉楚一個好印象,剛纔太急了,才忘了將書放回去。
奈何蔣伯俊說破嘴皮子,也不會有人信他。因爲他總不能自己想要拿着書,就是爲了顯示他有文化的一面,爲勾搭女人做準備吧。
蔣伯俊哪裡還能顧得上葉楚,等他脫離包圍的時候,葉楚早就走得沒影了。
這件小事並沒有被葉楚放在心上,她上了電車後就忘掉了。
不過,這件事卻被屬下彙報到了陸淮那裡。
雖說陸淮是派人保護葉楚的安全,但屬下跟蹤葉楚久了,總覺得三少對她特別不同。
他思來想去,還是把這種小事彙報了上去。
屬下:“有個男子試圖騷擾葉楚姑娘。”
陸淮手中的筆一停,皺了下眉:“嗯。”
屬下又繼續講:“那個人反倒被當成小偷趕走了。”
陸淮嘴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他的眼前浮起了那個小騙子的臉。
葉楚狡黠又聰明,即便在他面前,都不想落下風。像她那樣的性子,她向來不會讓自己吃虧。
吃虧的人只會是別人。
……
不知怎的,葉楚近日總覺得有些恍惚,似乎有什麼事堵在心裡,卻又想不起來。
明天便是週六了,學堂放了學。回家後,蘇蘭見葉楚學習緊張,忙了五天。她叫廚子做了一桌餐點,犒勞葉楚。
可是,吃飯的時候,葉楚一直心不在焉。她的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夾着,平日裡的冷靜鎮定驀地消失了。
她這幅樣子古怪得很,自然被蘇蘭看了出來。
蘇蘭擱下筷子:“阿楚,怎麼了?”
聽見蘇蘭的聲音,葉楚忙回過神來。母親的眼神極爲關心,可葉楚講不出什麼理由,只覺得心中堵得慌。
葉楚搖頭,撒了一個小謊:“沒什麼,之前在學堂附近吃過了,所以有點吃不太下。”
蘇蘭覺得葉楚這幾日精神不好,她認爲或許是同先前尹家聚會上的那件事有點關係。
蘇蘭沒有去那次聚會,參謀官太太和外交部長的女兒亂講胡話,污衊葉楚偷竊,所幸有陸三少做了證人,葉楚才避免了這場禍事。
雖說葉楚沒有受到什麼損害,但在蘇蘭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情緒難免受到影響。
蘇蘭想了想,開口道:“若是心情不好,明日叫奕修帶你去玩。”
葉楚又搖頭:“前些日子,堂哥說政府公務好多,他連週末都要加班,還是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也是,昨日明哲從北平回來了。要不讓他帶你……”
蘇蘭很快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行,明哲那孩子喜歡胡混,老是出入娛樂場所。”
葉楚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蘇明哲是葉楚的表哥,他聰明得緊,又是富家公子,喜好風月之事。外公每回都講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態度。
蘇家人覺得蘇明哲難成大器,而上輩子,正是她平日不正經的表哥,偏偏在危急時刻救了她一命。
想到這裡,葉楚的鼻子一酸,有時間要去見表哥一面纔是。
晚飯過後,葉楚回了房間,沒過多久便下起綿綿細雨來,淅淅瀝瀝的,天色也隨之變得更黑了些。
屋子裡的空氣也變得潮溼了起來,葉楚仍是感覺愁得慌,眉頭皺緊,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葉楚從書架上找書來看,翻了許久,卻什麼都沒有都看進去。
夜深了,葉楚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漫長無比的夢,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
……
督軍陸宗霆在南京處理事務,少帥陸淮留在上海。葉楚嫁給了陸淮,自然陪在他的身邊。
那段日子,上海一直天氣陰沉。不知怎的,葉楚總覺得不安,睡也睡不安穩。
葉楚永遠記得那一個夜晚。
天忽的下起了傾盆大雨,雷電交加,葉楚躺在牀上,聽着外頭傳來的雷聲和雨聲,怎麼也睡不着。
這天夜裡,督軍府的所有人都徹夜未眠。
因爲他們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消息,督軍陸宗霆遇刺身亡。
報社連夜趕工,外面的新聞鋪天蓋地,陸督軍的死意味着華東地區即將迎來一場動亂。
葉楚知曉後,心一緊,頓覺遍體生寒。
幾年前,葉楚本該被莫清寒和葉嘉柔抓走。自從她投靠了陸淮之後,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
先前督軍陸宗霆也被遇刺過幾回,葉楚按照記憶在適當的時機提醒,他都成功逃脫了。
可現在,因爲整個故事的走向已經徹底發生了變化,這一次的暗殺,根本就不在葉楚的預料之內。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最痛苦的人應該是陸淮。
葉楚沒有多想,下意識跑去了書房,匆忙得很。
書房的大門輕掩着,這裡沒有旁人。陸淮的書房只有幾人能不經允許就能進去,她是其中之一。
葉楚走進書房,輕輕帶上了門。
她轉身後,看見陸淮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書房裡沒有開燈,他坐在那裡,彷彿周身縈繞着一種難以言明的沉默。
葉楚不自覺地朝着陸淮走了過去。
葉楚的步子一停,在陸淮的身邊默默站着。
她微微俯身,看着陸淮,他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舉動。她清楚得很,陸淮向來不表達自己的情緒。
陸淮越安靜,葉楚便越覺得難過。
她不由得伸出手,緩緩地靠近陸淮,卻又在快要觸及他的那一瞬間,生生停了下來。
似乎想起了什麼,葉楚的心倏地一揪,疼得厲害。
在陸淮面前,葉楚也從來不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知道自己不能逾矩,他們兩人必須保持適當又合理的距離。
思及此,葉楚很快冷靜了下來,她將手收了回來。葉楚在旁安靜站着,垂眸,準備在這裡陪他。
但是,葉楚並沒有站多久,忽然有一個力量將她猛地一拉,她微微一怔。
下一秒,葉楚被拽進了一個懷抱。
陸淮將她拉入了懷中,他用雙手環住她的身體。葉楚的身上冰冷極了,溫熱又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住了她。
她臉上一熱。
葉楚的長髮擦過陸淮的嘴脣,清淺的香氣也掠過他的鼻尖。他雙手一緊,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向來隱忍的陸淮此時那樣用力地抱緊她,窗外仍然在下着不停歇的雨,他逐漸安靜了下來。
被他抱得這樣緊,葉楚腦子忽的一空,什麼都想不起,先前那些顧忌也消失了。
他的隱忍,她的剋制,因着外頭的那場大雨,此刻彷彿也變得遙遠了起來。
黑夜很好地掩蓋了什麼東西,例如那些被他們刻意壓抑的情感。
葉楚不自覺伸出手,回抱住陸淮。
擁緊了他。
她的氣息柔軟安靜,他的氣息灼熱萬分。
所幸夜那樣黑,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把頭埋進了他的懷中,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響在耳畔,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逾矩一次又如何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輩子的感情會慢慢鋪展給大家看。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