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 帶着強烈的挑釁意味, 清晰地落進大家的耳中。
陸宗霆一怔,他竟不知道政府讓特派員來上海的事情。
他心中震怒,定是有人將此事瞞了下來。
陸宗霆瞥了上海市長一眼,目光冰冷。
上海市長移開了視線, 有些心虛。
陸宗霆斂下神色。
這件事情上海市長早就知曉, 他瞞下此事, 是因爲紀曼青背後有靠山。
其他官員看見紀曼青來了,也怔在了那裡。
他們也是今日才知道,紀曼青是北平派來的特派員。
陸宗霆沒有說話, 但是周圍的人已察覺到不對勁。
他們知道陸紀兩家不對頭,便找藉口離開了。
人全都散去了, 聲響輕微。
陸宗霆厭惡紀曼青, 看都未看她, 正要轉身離去。
這時,一隻手伸到了他的前面, 擋住了他的去路。
耳側響起紀曼青微冷的聲音:“陸督軍,不若我們聊聊?”
她的語氣帶着諷刺。
陸宗霆眸色極爲暗沉,他看了紀曼青一眼, 寒意森森。
他倒要看看紀曼青要說些什麼。
四下愈加靜了,周圍無人,只有寂寥冷風。
肅殺的秋意瀰漫在空氣中,讓人心頭生寒。
紀曼青冷笑了一聲:“陸宗霆,我說過我會讓你後悔終生。”
周圍溫度驟然低了下來, 冷意漫起。
陸宗霆神色冰冷至極:“紀曼青,你竟敢回到上海?”
“我說過,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踏進上海半步。”
壓迫感重重落下,彷彿夏日悶雷,劃破了四方天幕。
似有幽邃的黑暗縈在陸宗霆周身,壓抑極了。
紀曼青毫不在意:“那真是讓陸督軍失望了。”
她嘴角寒意漸深。
“我不僅回到了上海,還是以這樣一個身份。”
陸宗霆冷冷開口:“你以爲你找到了靠山,就能在上海待得長遠?”
徹骨的寒氣襲來,透着極強的諷刺之意。
陸宗霆一字一句道:“我會讓你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紀曼青心裡一寒。
她擔心董鴻昌要殺自己,纔想到威脅顧仁山,讓這個身份成爲自己的護身符。
但是懼意很快斂下,她的眼底隱着瘋狂之色。
她已經被逼到了絕路,還有什麼好失去的?
紀曼青神色未變:“ 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輕易離開。”
陸宗霆:“看來,你很想再嚐嚐,當年被驅逐出上海的感覺。”
“這樣的事情,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紀曼青驀地想起,當年她狼狽地逃離上海,那些場景再次浮現,提醒她當年經歷的恥辱。
紀曼青攥緊了手,但如今她今非昔比,怎會再落入那樣的境地?
陸宗霆不再看她,轉身離去,落下冰冷的一句。
“一個月內,我一定會讓你離開上海。”
天光彷彿暗了下來,空氣都變得昏沉沉的。
分明是清朗的秋日,風裡卻似帶着凜冽的氣勢,仿若寒冬。
紀曼青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秋風拂來,衣襬微微晃動,然後又垂落了下來,靜止不動。
紀曼青沉默地站着,嘴角浮起一絲極冷的笑意。
呵,她怎會離開?
紀曼青嗤笑了一聲。
聲音極輕,很快就散在了風裡。
……
法租界。
紀曼青坐在辦公室中。
她在政府大樓見過陸宗霆一面後,現已順利入職。
紀曼青思索一番,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待到電話那頭有人接了起來,她開了口:“莫清寒。”
莫清寒並未感到驚訝:“紀曼青。”
“你來上海的事情,老師已經告訴我了。”
紀曼青瞭然:“董督軍向來不會瞞你。”
莫清寒不信她的話,只是問:“老師派你過來,有何目的?”
“你在上海孤立無援。”紀曼青說,“我當然是來幫你的。”
莫清寒:“聽聞你早年在上海時,曾和陸宗霆有過一段情?”
紀曼青一緊,似是被觸了痛處。
她試圖解釋清楚,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來。
莫清寒的聲音冰冷:“紀專員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因小失大。”
上午在政府的事情想必已經傳到莫清寒的耳朵裡了。
紀曼青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我們同爲董督軍做事,自是要互相照拂。”
莫清寒輕笑了一聲:“紀專員,請多關照。”
沒等紀曼青說完,電話已經被掛了。
紀曼青面色不愉,但她向來知道莫清寒的性子。
她在董鴻昌身邊時,莫清寒也不曾給過她好臉色。
而紀曼青沒有告訴莫清寒,她此次來到上海的目的,是葉家。
幾年前,因爲她的緣故,董越被迫離開漢陽。
董鴻昌已經放了紀曼青一命。
而她若是想要獲得更多利益,留住自己性命,只能繼續做一個對他有用的人。
桌上放着一張照片,紀曼青俯下身,認真看着。
葉家根基深厚,她暫時動不了,但表明態度也是應該的。
紀曼青勾起脣角,笑了。
那麼,就從這個人開始罷。
……
下午。
一輛黑色汽車開往了上海政府大樓。
有個人從車上下來,他的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此人不過是一個辦事員,他不想因爲今日的工作而得罪上海葉家。
但這是上頭的命令,他只能選擇服從。
這個人快步進了政府大樓,他去了行政管理部。
一個政府職員問:“有事嗎?”
這人打開檔案袋,翻出其中的文件:“我找葉奕修。”
這份委任書是給葉奕修的。
明面上看似升職,其實是降了他的實權。
政府職員怔了一怔:“他已經不在上海政府了。”
這人愣住,聽到解釋後,面色漸漸發沉。
“借用一下電話。”
這人打了電話給紀曼青:“紀專員。”
紀曼青問:“事情已經辦成了?”
這人搖頭,遲疑道:“出了一些意外。”
紀曼青聲音發緊:“怎麼?”
這人將方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紀曼青:“紀專員,我雖將委任書交給了行政管理部……”
紀曼青聲線一冷:“說重點。”
這人不由得捏緊了聽筒:“但葉奕修在今天上午已經向上海政府提出了辭職。”
紀曼青氣極:“什麼?”
“按照管理部職員的說法,葉奕修因病無法繼續工作……”
沒等這個人講完,紀曼青就掛了電話。
她的目光寒意深深,電話被推到了地上。
紀曼青眯起了眼睛,她曉得,葉奕修因爲生病向政府提出辭職,只不過是幌子罷了。
他們早就已經料到了她會做什麼,在她之前就做了準備。
而紀曼青清楚得很,方纔那一系列的事情都是陸家人所爲。
她上午纔去了政府大樓,而陸淮卻立即得到了消息,着手安排了這樣一出。
正是爲了讓她的上任不能順利。
但紀曼青想要在上海生事,絕對無法避免和陸淮的交手。
她捏緊了拳,怒氣橫生,像被壓抑在了綿長的黑夜裡。
這條路雖然艱難,但是她不得不走下去。
……
上海的一家咖啡館中。
氣氛寧靜,即便太陽不在,秋日沉沉,也不至於令人發昏。
葉奕修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他笑了一聲:“紀曼青的計劃落空,想必她一定氣急敗壞。”
葉楚眼中暗藏笑意:“她膽敢來到上海,就要有這樣的覺悟。”
上午方辭了職的葉先生,此時倒是顯得安詳平靜。
葉奕修接到陸淮的電話後,沒有多問,立即辦妥了此事。
陸淮:“紀曼青以爲她到了上海,就能爲所欲爲?”
他繼續開口:“無論她怎麼囂張,我們同樣有法子,讓她步履維艱。”
葉楚:“紀曼青怎會想不到,我們的消息自然比她快一步。”
陸淮冷笑了一聲:“這是上海,想伸手管到這裡來……”
“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陸淮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杯壁上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董鴻昌想通過紀曼青在上海生事,他們就會讓他,一步步失去自己的所有助力。
至於金刀會那邊……
江洵也有了消息,明爺的真實身份已經找到了。
喬六在成爲鴻門頭目後,將當年知道真相的人殺盡。
因此,明家姑娘的事情在上海灘,無人知曉。
他們不曾想到,明爺竟和當年喬六身邊的女子有血緣關係。
這樣看來,明衡離開監獄到上海,只是爲了讓喬六償還當年的錯誤。
金刀會的兩個頭目各懷心思。
明衡的目的是喬六,而佘佩安的目的則是鴻門。
他們的目標雖不相同,但大致的方向卻是一致的。
先前佘佩安和明衡不和,在佘佩安買兇想殺明衡,明衡設計栽贓佘佩安後,竟然還能和平相處。
雖說兩人都是爲了報仇,但他們的行爲必將引起上海灘的動亂。
沒有陸淮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準在上海造次。
……
北平。
經過幾番打聽,秦驍找到了石五爺的賭場。
秦驍徑直走了進去。
漫長的走廊上鋪着暗色的地毯,悄然響起的腳步聲被瞬間淹沒。
秦驍穿過走廊,步伐穩健。
行至一半時,他腳步一滯,忽的停下了步子。
秦驍轉頭看去,望向身後的走廊。
暗沉的地毯延展到盡頭,整條走廊空無一人。
秦驍性子警覺,方纔他分明察覺到有人在看着他。
此時,走廊空曠,寂靜無聲。
秦驍停了一會,才轉身往前走出。
隔着一條走道,那面牆壁的背後躲着一個人。
正是阿越。
原本阿越想要走出賭場時,突然在入口處看見了秦驍的身影。
他立即止了步子,隨即躲進了另外一面牆壁的後面。
阿越在北平遇見秦驍後,一直心中不安。
他擔心秦驍會將自己帶回上海。
而他並沒有做好面對姐姐他們的準備。
如今,秦驍出現在這裡,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他的蹤跡。
阿越觀察秦驍之際,秦驍似乎有所察覺。
阿越發現秦驍回頭查探,立即退至一側,隱匿了自己的身形。
他的動作極輕,不曾想卻被秦驍發覺。
等到秦驍徹底離開後,阿越隨即走出了賭場。
而秦驍卻不知他要找的人,恰好就在他的身側。
和他只有一牆之隔。
秦驍走到石五爺的書房外,被石五爺的手下攔住。
那人語氣不善:“你來找我們主子?”
他沒有見過秦驍,不知道秦驍前來的目的。
秦驍:“我來找石五爺。”
那人讓秦驍在外等着,他走進了石五爺的書房。
那人詢問過石五爺後,走出了房間。
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同先前相比,已經恭敬了許多。
那人說道:“你隨我進來。”
秦驍跟在那人的身後,走進了書房。
房門在身後合上,房內只剩下秦驍和石五爺兩人。
秦驍開口:“石五爺。”
石五爺笑了笑:“秦驍,久仰大名。”
石五爺又道:“你參加了黑市比武,聽說比當年喬雲笙還要厲害。”
喬雲笙和石五爺同是鴻門的頭目,他自然比誰都要清楚喬雲笙的過往。
聽了石五爺的話,秦驍沒有接話,而是沉默着。
石五爺又接着說:“可惜我不在上海,沒來得及看到。”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遺憾,似乎真的在爲沒有見到秦驍的比賽而可惜。
秦驍:“石五爺,你不問我爲什麼來找你嗎?”
石五爺挑了挑眉:“三少讓你來的?”
秦驍點頭:“三少的意思是,你是時候回上海了。”
石五爺沒有立即接着說。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擡眼看向秦驍:“哦?我在北平很好,爲什麼要回上海?”
石五爺在外放權給喬六,他知道喬六的性子,多年來和平相處的原因就是他的退讓。
若是他和喬雲笙同在鴻門,鴻門定不會安生。
石五爺並不想看到鴻門有內亂,於是他以退爲進,留在了北平。
秦驍繼續說道:“你應該看過近日的申報了。”
石五爺不答。
秦驍步步緊逼:“喬六遇刺,鴻門賭場出事,擺明了有人要對鴻門下手。”
他知道石五爺最關心的就是鴻門的情況。
只要鴻門有事,他就不會坐視不理。
石五爺終於開口:“你認爲是誰做的?”
秦驍沒有回答:“石五爺是鴻門中人,應該比我更清楚。”
石五爺陷入沉默。
秦驍語氣平靜:“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
說完這些後,秦驍準備離開。
臨走前秦驍落下一句話。
秦驍的聲音落進房內,雖然平淡不驚,但卻極具威懾力。
“無論你答應與否,三天後,我會立即將你帶回上海。”
至於他用的是什麼辦法,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越會跟石五爺一起回上海。
預告:明天再揭露另一個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