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轟隆隆!!!”
火車緩緩駛入正陽門東車站,車頭冒出大量的蒸汽,彷彿一隻發怒的鋼鐵怪獸。
津蘆鐵路在1903年増築過,從盧溝橋延伸至內城前門外東南。這裡日漸繁華,朝北臨近東交民巷,南邊則是前門商業區,每日有大量客商在此彙集。
車站有三座站臺,其中兩座還帶有雨棚。三個候車室的乘客,依次進入站臺內,排着隊準備登上火車。
駛來的火車終於停穩,車門打開,乘客們蜂擁而下。但有一截車廂很奇怪,乘客下車後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自動站在車門兩側,似乎在等待哪位大人物。
站臺上候車的人們,頓時朝那邊好奇張望。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走出,穿着普通,並無什麼離奇之處,但卻頗受衆人擁戴。
周赫煊自己提着行李箱,從人羣中間走過,樑簌溟和扛着箱子的孫家兄弟緊隨其後。
等他們走出幾步,身後的陳達突然喊道:“先生,你的夢想,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夢想!我們會時刻謹記的!”
“諸君珍重,再會!”周赫煊放下行李箱,回身朝衆人深深鞠躬。
學生們紛紛彎腰回禮,喊道:“先生保重!”
這場面讓站臺內的乘客無比稀奇,全都把目光集中在周赫煊身上,猜測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樑簌溟摘下眼鏡,抹掉眼角的淚痕,感嘆道:“賢弟今日之演講,振奮人心,道出了每個中國人深藏五內的宏願。”
“也只是夢想而已,任重而道遠啊。”周赫煊也不知爲何,他明明是在忽悠別人,卻把自己都忽悠瘸了,深陷在熱血激昂的情緒中不可自拔。
衆人默默跟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地步入車站中央大廳,然後帶着複雜心情各自散去。
“靜嫣,我剛纔都聽哭了,”吳婧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發問,“你說先生的夢想,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陸靜嫣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現在又激動又難受。”
站外。
周赫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吐了口濁氣笑道:“壽銘兄,別想那麼多了,先去清華園要緊。”
樑簌溟自嘲說:“你是不知道我這人,情緒容易激動,愛做小女兒態,倒是讓賢弟見笑了。”
樑簌溟何止是情緒容易激動,他看到窮人的悲慘生活都會落淚,因爲感覺國家無出路,已經自殺過好多回了。
就在此時,突然有個青年跟上來,對周赫煊說:“周先生你好,我是《申報》記者南懷成。剛纔在火車上不便打擾,但先生的一番話讓我感觸萬分,我希望能將這些內容刊登出來。”
“南記者你好,”周赫煊與他握手道,“《申報》不是在上海嗎,你怎麼來北平了?”
南懷成解釋說:“南口那邊戰事激烈,我想過來採訪一下。”
“原來南先生還是戰地記者,佩服。”周赫煊讚賞道。
如今中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有兩份,一份是《申報》,另一份是《新聞報》,日銷都超過10萬份,其中《申報》的日銷量更是達到14萬份。
南懷成問:“周先生,您在火車上演講的內容,還能複述出來嗎?”
“可以。”周赫煊說。
南懷成當即拿出採訪本,說道:“我趕時間,如果周先生不介意的話,咱們現在就記錄。”
周赫煊敘述,南懷成速記,很快就把那份1800餘字的演講稿抄寫完畢。
兩人握手道別,周赫煊他們乘車離開,南懷成也叫了輛黃包車:“去電報局!”
在顛簸的黃包車上,南懷成還在繼續寫稿,將自己的車廂內的所見所謂都寫出來,等到電報局的時候已經撰稿完畢。
上海《申報》那邊,每天都有專門的辦事員守在電報局,很快就收到稿件。一看內容,立即派人送回報社總部,半個小時後新聞稿已經直達報館。
《申報》主筆、代理總編何貴笙連門都忘了敲,直接衝進社長室:“量才,你快看看這篇稿子!”
史量才笑道:“什麼新聞如此着急,國民革命軍又打大勝仗了?”
“你自己看吧。”何貴笙將新聞稿放在桌上。
史量纔拿起來閱讀良久,臉上的笑容變得沉重起來,突然一聲長嘆:“唉,我們又何嘗沒有這個夢想。”
何貴笙說:“我想把它作爲明天的頭版頭條。”
“你是代理總編,你說了算,”史量才繼續埋頭品讀那篇演講稿,讚道,“這位周先生真是好口才,把所有中國人心底的話全說完了。”
何貴笙笑道:“他跟我們是同行,天津《大公報》復刊就是他的手筆。”
史量才略微點頭:“有機會的話,我倒想當面見一見。”
“不和你說了,我這就去給這篇新聞寫社論。”何貴笙拿起新聞稿就急匆匆離開。
“等等,”史量才突然將何貴笙喊住,“把他那首《一代人》,放在演講內容的前面吧。”
“什麼《一代人》?”何貴笙卻沒聽過這首詩。
史量才笑道:“就是周赫煊寫的現代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何貴笙品味片刻,點頭說:“這首詩倒是應景,放在稿件裡很合適。”
不提《申報》,咱們把視線轉回北平。
周赫煊、樑簌溟和孫家兄弟來到清華園,立即有校務人員去通報領導,很快清華國學研究院主任吳宓就疾步走來。
“哎呀,壽銘,我對你可是苦候已久,總算是來了!”吳宓隔得老遠就出聲笑道。
吳宓也是爲大學者,學貫中西,與陳寅恪、湯用彤並稱爲“哈佛三傑”,乃是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實際創辦者。
樑簌溟與吳宓握手後,介紹道:“這位就是《大國崛起》的作者周赫煊。”
吳宓一聽肅然起敬,熱情道:“周先生,久仰久仰,任公可是對你的大作無比讚賞,他聽說你來肯定很高興。”
“我這次來,正要當面拜謝任公先生。”周赫煊道。
吳宓跟他們閒聊幾句,笑道:“先不說廢話了,我馬上派人幫壽銘安排住宿,順便把任公(梁啓超)、靜安(王國維)他們也叫來,今晚一起歡聚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