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坐在車上,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爲什麼,華天修跟尹薇的激情一幕,總是不斷地浮現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她不耐煩的拉下車窗,讓傍晚的冷風吹襲自己。
在一旁的宇恆聽她一路低聲嘆氣,伸出手在她柔軟的短髮上抓了抓,問:“怎麼了?”
宇恆這個習慣性的動作總是讓袖珍覺得很安心,她轉過臉來,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天。可是袖珍心裡總有個疙瘩放不下,便借勢問宇恆關於激情戲的看法。
宇恆說:“別人拍,我肯定沒意見,如果是你,那我不同意。”
“你覺得,有沒有人拍出感情來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況男人是下半身思考動物,這種情況不可否認。”
“哦……”袖珍愣愣的應道。
“哪個劇組要你這麼做了?推了,我出資,請你拍愛情喜劇。”宇恆半開玩笑的說。
袖珍笑笑,說:“恐怕,我就要正式告別演藝生涯,踏上主持人兼諧星的不歸路了。”
“當做玩玩就好了,累的話,別忘了我說過的話。”
宇恆的語氣,永遠都像大人哄小孩一樣。以前他倆還是發小的時候,宇恆經常欺負她的,可是,自從家庭動盪之後,宇恆一夜之間成熟了好多。袖珍又想起官猛的事,又聯想到張導,不知道是不是宇恆從哪兒聽說張導收買了官猛,去教訓袖珍,所以宇恆纔對張導下了手?袖珍帶着試探的口氣問:“宇恆,你認識華力的張總張導演嗎?”
“哦,最近出事的那個吧?早就聽說這個人心術不正,沒想報應來的這麼快。”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袖珍又故意問。
宇恆若無其事的聊起自己聽說過有關張導的事,聽語氣跟他也沒什麼瓜葛,袖珍心裡的疑慮也便消去,可心裡還是覺得,怎麼會這麼巧?偏偏就在他和她鬧完糾葛出了事。爲了不給宇恆添麻煩,袖珍也沒再問下去了,如果讓他知道張導耍的花樣,恐怕後果不止這樣吧?
袖珍跟宇恆買完菜回來的時候,媽媽還沒回家。想起媽媽最近幾個月都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只要一問就用項目的事把她的嘴堵住了,袖珍心生懷疑。加上媽媽幾度從她存摺裡悄悄挪款,還揹着她跟宇恆借了幾萬塊,袖珍更覺得事有蹊蹺。她撥通了媽媽的號碼,卻聽到媽媽低落的聲音,和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袖珍是在宇恆攙扶下聽完電話的。袖珍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也沒想過這一天到來時,應該怎麼辦。她久久的佇立在落地窗前,腦袋一片空白。宇恆從後面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
半晌,宇恆才說:“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本來約好今晚回家一起吃飯的媽媽,下午接到姚伯病危的消息,便留在了醫院。對媽媽來說,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事,對袖珍和宇恆來說,是個突然的打擊,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原來,這半年以來,媽媽早出晚歸的時間裡都在醫院奔波。姚伯身患肺癌已有一年,現在情況岌岌可危。姚嫂跟姚伯長期感情不合,媽媽怕姚伯生病照顧不來撫養的孩子,姚嫂怠慢無名,便時不時往醫院和姚家跑,幫着照看孩子。憑姚伯姚嫂的收入,根本無力承擔高昂的化療費用,這也就是媽媽最近以來大幅度從袖珍卡里透支金額的原因。
袖珍長長的嘆了口氣,氣息裡蘊含太多情緒。如果要將這些情緒排序的話,那麼最多的應該是愧疚。姚伯是他們家第一任管家,對爸爸忠心耿耿,對袖珍小時候的照顧也是傾盡全力,後來因爲姚家變故,姚伯無奈離開,但對申家的恩情依然念念不忘。自從媽媽主意把孩子讓姚伯撫養,袖珍便跟姚伯姚嫂斷了聯繫,她不想從任何人那裡聽到關於無名的事。姚伯生病的這段時間,該很痛苦吧?可是,身爲他一手養大的人,袖珍卻沒有一聲問候。
再者,就是苦惱了。姚伯已經半身不遂,姚嫂對孩子以後的事不知道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關心下去。而媽媽,這麼多年雖然在袖珍面前很少提,可她知道,她對無名沒有一天不關心。袖珍不敢想象,那個讓她痛苦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將來去如何。
最後,就是現實問題了。孩子的生活費用問題,她從來沒過問,她只是把卡交給媽媽,默認她去操辦。雖然姚伯經濟實力有限,但窮生窮養,也養下來了。如果沒了撫養人,以後的費用,誰來承擔?
看她臉色半天沒好轉,宇恆說:“什麼都不用想,交給我就好了。”
交給宇恆?不,她欠他的太多了。袖珍轉過身對着宇恆,淡淡地說:“走吧。”
宇恆點了點頭,畢竟是人將休矣的事,去也是應該的。他只是不想讓袖珍違背自己的意願,去看不想看的人。
“宇恆,我現在還不想見他。”袖珍帶着吩咐的語氣說。
宇恆明白她的意思,幫她收拾好出門的東西,讓她先下樓,自己則在後面打了通電話,跟伯母交代了這就去趟醫院,然後纔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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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醫院。
袖珍的腳步在病房外擱淺了很久,遲遲邁不進去,她是在躲避一個人。宇恆從裡面出來,神情凝重。他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放心進去了。
媽媽坐在牀頭,沒有對袖珍說什麼。姚伯因爲病痛的折磨,已變得瘦骨嶙峋,面無血色。他戴着氧氣罩,手臂上插滿針管,神態疲倦。姚嫂不在,也沒見孩子的身影,袖珍知道他被他們移開了。
袖珍輕輕的把手放在姚伯瘦的只剩骨頭的手掌上,帶給他一點溫度。姚伯疲憊的睜開眼睛,眼神里居然閃現出亮光。
“對不起……”袖珍輕聲的說。
姚伯用力的擡起眼皮,瞳孔放大,大口喘着氣,似乎有話要說。媽媽也不勉強,幫他把氧氣罩摘了下來。姚伯因爲努力喘氣,身子跟着氣息的呼吸明顯的顫動。袖珍忙將耳朵貼近他的嘴邊。
“不……不要恨……”姚伯含含糊糊的吐出幾個字,身子顫動得越厲害。袖珍澀澀的點了點頭,對他說:“姚伯,你放心吧……”
姚伯冰冷的手突然像充盈滿力氣一般,揪住了袖珍,繼續艱難的張着嘴說:“不……不……不要恨……”
袖珍聽不太清,但從姚伯的眼神裡,也知道他擔心的是誰。她輕輕撫摸着姚伯的胸膛,安慰他道:“姚伯,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姚伯……”說着,幫他重新戴好氧氣罩,溫柔地看着她。
姚伯漸漸恢復了氣息,眼神裡瞬間閃出的光芒又暗淡下去。他該有多痛苦?到死之前還放不下她。袖珍想起小時候姚伯帶她的場景,心裡一酸,姚伯這輩子,算是服侍盡他們家的人了。袖珍不知道爲什麼,眼睛居然有點發熱。這些年,她還從沒因爲心軟流過淚。她只有在受到巨大委屈的時候纔會哭。袖珍倒吸口氣,用輕快的語氣說:“好像晚飯還沒吃呢,餓了,我去找點東西吃!”
宇恆從後面要跟過去,袖珍只道想一個人靜一靜,便快速下了樓。她一口氣從十幾層衝到了樓下的花園,累的氣喘吁吁,蹲在榕樹下大口喘氣。只有疲憊才能讓人忘卻痛苦。她嘴裡不停的念着:“要吃什麼呢,要吃什麼呢?”只有不停的嘮叨,才能將剛纔的畫面清零。
一個清脆的男孩聲音在耳邊響起:“吃不吃手指餅乾?”
袖珍頭一擡,看到前兩次見過的小男孩,把打開的半袋手指餅乾遞到她跟前。袖珍好奇的問:“怎麼又是你?”
“我說過,我爺爺在這裡,我是來看他的。”
“怎麼每次見你都是一個人啊?”
“本來還有我奶奶的,但是她不喜歡我,我找了個藉口躲開她了。”小男孩說着,又把餅乾往她跟前推過去:“要不要吃?”
聽這小孩一本正經的語氣,袖珍纔想起這小孩思維活躍的很,跟他說話可不能當他是小孩。袖珍說:“這餅乾也是你奶奶買的吧?怎麼能說她不喜歡你?”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看得出來。”小孩不以爲然。
這是什麼鬼小孩?袖珍又說:“不喜歡也不能亂跑,醫院這麼多人,走丟了怎麼辦?”
“我記得回去的路,不會走丟。”小孩說完,又問:“你怎麼也在這裡?是不是也在躲不喜歡的人?”
袖珍想了想,是啊,自己不也是在躲避自己的小孩?她不止不喜歡他,還恨他。她笑了笑說:“算是吧。”
“那不是跟我一樣?”
袖珍無奈的說:“怎麼能一樣呢?我比你複雜多了。”
小男孩聽了,若有所思的說:“我不喜歡奶奶,但不會每次都躲她。人多的時候就不躲,兩個人的時候就躲。這樣,她就不會太傷心。”
“爲什麼呀?”
“不然她就知道我不喜歡她了。知道了,肯定就更不喜歡。”
袖珍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哪有心機這麼重的小孩?她說:“我看你的情況也不簡單嘛。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小孩剛要說下去,袖珍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宇恆在電話裡頭催她趕快上去,他的語氣是袖珍從未聽過的着急。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袖珍臉色瞬間大變,掛斷電話頭也不回的衝了上去。
小孩看着她的背影像風一樣飛走了,呆在原地,愣愣的自言自語:“我叫無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