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修沒有再回來,房間裡寧靜得孤獨,甚至可以說,死一樣的寧靜。心灰意冷的時候,連壁爐裡的火也只能起到裝飾的作用。
袖珍把自己困在窗戶前的榻子上,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雪飄。她沒有看手機,也沒有動房間裡任何東西,也不讓腦子產生任何的想法,像臺電池耗盡的機器,等着生鏽,腐朽。
維薩只來看過她一次,在她旁邊的桌子上留下一堆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藥便離開了,俄羅斯人模樣的女子進進出出了幾次,給壁爐添了幾次柴火,順帶送來一些日常用品,隔幾個鍾端來飯菜和點心。袖珍從頭到尾臉都沒有轉過,如果可以的話,她眼睛都不想眨。
到晚上的時候,桌子上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吃的跟喝的,卻一樣都沒有被挪動。
“小姐,該吃飯了。”女子用生硬的中文跟她說。
說不餓,那一定是騙人的。可是,她不能吃。守了一天的雪,看着窗外的雪地一層一層變厚,樹上的枝頭一點點壓下來,她也累了。開始的時候,她看着窗外的雪,還能想起過去,爸爸媽媽陪她堆雪人,打雪仗。爸爸很高,能把雪人堆得很高很高,把雪人的身子堆砌起來之後,爸爸就把媽媽背起來,讓她給雪人戴上紅色的帽子,圍上紅色的圍巾。媽媽的小腿總是故意在空中亂蹬,踢在雪人的肚子上,想挑戰爸爸的威嚴,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因爲爸爸堆的雪人,真的堅固如磐石。她和媽媽聯合起來,搓大大的雪球朝雪人砸去,爸爸就會從後面搞突襲,把她和媽媽嚇得呱呱大叫,抱在一起倒地翻滾。
她再想,就想起自己跟小不點說過,放寒假的時候要帶他去長白山,那裡一定也下了很大的雪,雪景一定很壯觀很壯觀。那小不點,也快放假了吧?可是,她還能陪他看雪景嗎?千思萬緒,胡思亂想,似乎眼睛一閉,也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任何空隙,讓她壓抑得難受。
所有的亂想,都是爲了不讓有關那個人的回憶佔據她記憶的空間。那個生日的初雪,那片踩着四行腳印的雪地,那個她在樓下等他的夜晚……
記憶放佛長了嘴巴,在嘲笑她,笑她傻,罵她笨。就像拍戲的人才知道,戲給觀衆的感覺那麼美,那麼幻妙,當演員的卻不能去翻那些回憶,因爲一翻就發現,其實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隱隱作痛的心,漸漸變成刀一般的刺疼。他離開的這幾年,她不是沒有幻想過,有一天他回來,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形同陌路?還是,在同行裡裝作自然認識的熟人一樣禮貌的打招呼,然後再也不見?亦或者是,過去的仇恨一被挑起,就一觸即發?最笨的想法,就是他有可能還愛着自己……
怎麼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他輕易地就玩弄了自己的感情,輕易地就騙了她。她居然第二次上了他的當。這種被現實挫敗的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沒有理會女子,轉過身子,臥在榻上,閉上眼睛睡過去。
第二天,女子依然給她送來許多吃的,像伺候主人一樣勤快,用輕鬆的語氣和生硬的中文叫她吃飯。袖珍只是閉着眼睛,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裡。
“小姐,屋裡幹,喝點水。”女子將吸管插進杯子裡,遞到她嘴邊說。袖珍還是一動不動的躺着,呼吸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第三天,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睡,還是昏睡了,也分不清自己是餓的發昏,還是累得發昏。維薩回來了,開了幾瓶營養劑,求她喝下去,她沒有理會。維薩將一瓶點滴刺進她的臂彎時,她終於恢復了一點知覺。
因爲三天沒有進食,血管細的看不清,點滴根本打不進去。維薩讓俄羅斯姑娘將她的身子緊力摁住,又不停拍打手上各處血管,終於在不知第幾次嘗試後將管子插了進去。
夜裡,她被幹渴得發疼的喉嚨折騰醒,她感覺她應該離死也不遠了。意志變得脆弱,眼前浮現出宇恆的臉。他知道這一切的話,該怎麼承受的了?他知道這一切的話,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不,她不能再牽連宇恆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跟這殘忍的世界頑戰。她的心已經死過一次,身體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難受的煎熬反反覆覆,她在睡夢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後一個夢,夢到了自己渾身的衣服都被扒光,周圍全都是帶着漠視眼神的人。
他們像殭屍一樣圍在她身邊,眼睛眨都不眨的看她。她忘了怎麼去維護最後的肌膚,蹲在那裡,顫顫發抖。她害怕,怕的連頭髮都開始往下掉,最後,腦門子光禿了一片,只剩下稀少的幾根髮絲。
她想,她一定是快死了,不然眼前不會出現幻覺。她看見了華天修。看到他的時候,她渾身都在發抖。就是這個人,毀了她,也毀了她的信仰。他坐在自己牀頭,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的眼神依然陰暗,深邃得放佛要把她看進去了一樣。
“你不在乎我可以,也想想那些在乎你的人。”
他的聲音很遙遠,像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說完,他就往她嘴裡塞了幾顆藥丸,用水給她灌了下去。他的手法很快,她完全來不及反抗,藥已經順着咽喉滑進肚裡。
她想,她一定是快死了,不然不會感覺到這麼孤單。華天修走了,她的耳邊一直迴響着他的聲音。剛纔是個夢,她很慶幸,但也心有餘悸。到底,誰纔是在乎她的人?
她是個害怕孤單的人,只是,她已經不敢再靠近別人,纔會選擇孤獨的生活方式。當她終於認清這個問題的時候,才發現,可能會牽掛自己的人,自己牽掛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這就是報應嗎?她要孤老而去了嗎?才三天,她就像度過了三十年一樣漫長,心一夜之間就老了。
第四天,屋裡多了一個人,一個讓袖珍意想不到的人,優子。
優子是澤冶帶來的,他對她說:“我聽華總說,你在這裡度假,優子放寒假了,你喜歡的話,我讓她留在這裡陪你。”
“她是人,不是寵物。請帶她回去。”
澤冶又留下一句就走了:“來這裡,是優子的意思。她很想你。”
優子的到來,讓她想起無名剛來到她身邊的時候。此刻的她,不喜歡身邊任何人,包括優子。她只想跟她保持距離,既害怕那個孩子對自己有所期待,又害怕那個孩子因爲對自己有所期待而產生失望。
她依舊坐在窗前,一聲不吭,目光呆滯的看着外面的雪地。小不點現在也快放寒假了吧?找不到她,他會着急嗎?會不會想她?他知道自己在這裡嗎?他會不會,等着她帶他去長白山看雪景?
不能再想那個小不點了,告訴自己,那是大惡魔的兒子。
好在優子不是吵鬧的孩子,她安靜地倚靠在她旁邊,抱着懷裡的娃娃,凝視着壁爐裡的火焰,一坐就可以坐一上午。她差點忘了,保持安靜就是這個孩子最大的天賦。垂下眼眸,瞥了眼多日不見的她。她穿着格子斗篷大衣,及腰的長髮紮成兩根辮子,髮梢的地方捲成蓬鬆的雲霧形狀,看上去真像一個天賜的小天使。
她6歲,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25歲,正值花樣年華。可是,她和她都是可憐的人。她感覺,這輩子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可是這孩子,她還這麼小,不應該遭受這種命運。命運,從來都是不公的。
俄羅斯姑娘進來的時候,優子身子微微一顫,然後就往袖珍身上蹭。袖珍的身子稍稍有了一點反應,手禁不住搭在她細細的肩膀上,輕輕撫摸。
“小姐,吃點吧。”女子把兩份午餐放在桌子上。她已經能把這句話說得很熟練了。
優子因爲認生,不敢到處亂動,也不敢動食物。午餐被擱置了一個小時左右,袖珍終於對優子開口了,讓她去吃飯。優子擡起被長睫毛覆蓋的眼皮,小聲的說:“袖珍一起吃。”
接下來的幾天,優子成了袖珍的小夥伴。優子吃飯的時候,袖珍跟着吃,優子有時候想說說話了,袖珍就陪她聊天,給她講故事。維薩偶爾過來看她,她就不說話了,依然保持安靜的坐姿,一聲不吭。
直到有一次,優子刷牙的時候,血絲伴着口裡的水流了出來,她才着急地喊着維薩的名字,她也只是條件反射的叫人,沒想維薩過不了一會兒真的上來了。
袖珍慌亂的翻找維薩之前時不時就會送來的藥,發現真是什麼都有,藥物齊全,從敷的,到貼的,到吃的喝的,各類的藥,樣樣具備。隨手抓起消炎藥就要往優子嘴裡丟,卻被維薩制止了。
原來,這是優子第一次換牙。小小的乳白色牙齒從水槽裡撈出來的時候,袖珍心裡泛起一種莫名的異樣感覺,大概和優子一樣,受到了驚嚇。牙齒掉出來的時候,應該很疼吧?她似乎能體味到血絲充斥口腔的噁心感覺,忙輕輕安撫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優子,也安慰自己,這是每個孩子都必須面對的成長曆程。
爲了消除優子的顧慮,袖珍找了個小塑料盒子,把牙齒洗乾擦幹,放進裡面去,“等這個小盒子裝滿了,優子就能長出一口比現在還要漂亮的牙齒了。”
優子換牙的地方跟無名一樣,也在門牙。她估摸着,換牙都是從門牙開始的吧?不過,那小不點的門牙現在應該已經長全了。
跟優子相處的第五天,袖珍終於踏出呆了接近兩週的房間。只有這時,她才知道,這裡不是華天修的家,並且,這個地方,她認識。那些讓她悔恨的諾言,那個讓她不敢再想起的夜晚,統統涌上心頭。
她像脫了繮的小馬飛奔出去,腳卻被一次次地覆蓋進地上的雪層,快跑出院子的時候,她終於跌倒了。因爲穿的是拖鞋,腳上只穿了一層襪子,所以又不好走,腳又冷。
一隻大手將皮面手套摘下,伸出橫在她眼前,她擡起臉,看到阿潘。阿潘的眼神非常複雜,似乎帶着隱忍。只有他知道,袖珍在經歷着自己認爲難以忍受的兩週裡,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的華總,事業已經到了岌岌可危,一觸即發的地步。
過去的半年,受限的資源讓Leo放不開手腳,只能一筆單子一筆業務的談,《Gamer》每一步都走的舉步維艱。原本順利的節目籌劃根本施展不開,不僅跟外界的不合作有關,更與公司內部有人擠兌撇不開關係。內憂外患的Leo,只能靠多拿幾個項目扎穩腳跟,一個個都是鉅額款項,談何容易?現在集團裡的人對他虎視眈眈,最壞的結果,也許會讓他出讓大筆股份,如果真的做到這一步,那Leo在Winner,甚至在圈內的地位足以被摧毀。
“想不想去看看L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