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華宮。
陳湘如正在教乖乖背詩,言語間流露出無盡的寵愛與慈和,不知道的還以爲乖乖是她的女兒。
魯喜妹坐在一邊的繡杌上,腳邊放着一隻銀笸籮,飛針走線,正在給乖乖縫裡衣。
內侍太監垂首稟道:“公主殿下,燕國呂將軍在大殿上求娶公主……”
呂連城還是那樣的張狂,即便她教他奕棋,授他兵法,可他的性子從未變過,對她的心也未改過。想他所想,行他所行,可以拋卻人言,也可不管人言,竟說出那等猖狂的話來。
聽罷太監細稟今晨所發生的一切,陳湘如的心再起波瀾。
歡喜的,他對她的心終究未曾改過分毫;意外的,他爲求娶她,可放下所有……癡狂爲她,熾烈爲她,他似乎就是爲她而生。
她感動,卻深曉其間的利弊。
八百里山河爲聘……
他哪裡有八百里山河,手頭也不過是一座洛陽府,往多裡說不過一百里山河。
陳湘如突地起身,道:“魯鄉君,你留在宮裡照顧桂花縣主,我去見皇上。”
御花園裡,孟帝扶起了呂連城。
不遠處站着孟國的幾位皇子,幾人正在小聲議論。
他們雖知陳湘如有惑亂男子的美麗,現下王連不就因她相思成疾麼。
程元瑞眼尖,一眼瞧到陳湘如,喚聲:“容樂。”
陳湘如欠身行禮,與哥哥們一一打了招呼,徑直往孟帝移去。
呂連城失神地看着她,她總是這樣讓他着迷。她對他,不僅是心愛的女子,更是他最親的親人。
“父皇。”陳湘如溫和地輕喚,即便因爲緊張、意外而胸口起伏,可她的神色裡卻是淡然的、得體的。“呂將軍,洛陽周圍全是孟國的城池,已成孤城,燕太子爲示兩國友好,將洛陽送與孟國爲求娶公主的聘禮之一……”
呂連城打斷她的話,“燕太子備何聘禮是燕國皇家的事。與我何干?”他聲音果決,眸子裡熾熱如烈焰。
陳湘如是不想他將洛陽獻與孟帝,她這麼說,是爲了維護他的聲名。臣子的東西,便是君王所賜。那怕是他自己得來的,先是君王的,後纔是他的。
良臣就不該朝三暮四,更不能背叛燕國。“你別忘了,你是燕國的臣子。”陳湘如憶起與他朝夕相伴之時,她教他棋藝、兵法,推薦一些好書與他讀,就是希望他能做一個真正的中原人。學習孔孟之道。
呂連城似乎不懂這一點,陳湘如覺得自己很失敗。就算她真的放下,那放下的也只是情。她不想他做錯事,不想他被天下人辱罵。
他道:“我只想做容樂的丈夫。”旁的什麼權勢名利、榮華富貴,與他何干?那些都不是他最渴望的。
他的心,她應懂。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
他之所以投了燕國,便是想給她一個榮寵。讓她成爲一個尊貴的女人。
只是他還來不及捧給她,她已經成了孟國的公主。
“父皇。”陳湘如撩裙跪在孟帝的膝前。雙眸微垂,“父皇。您不能答應呂將軍,兒臣與他終究無緣。求父皇成全兒臣之心!”
洛陽可以是燕太子所送,萬萬不能是呂連城所送,呂連城可以是洛陽的守將,卻不能將洛陽視爲己有,這是犯忌之爲。更重要的是,呂連城不能背叛燕國。
她愛他!就算到了現下,她仍爲他所想。
她的用意,他全都明白。她是怕他的臣子氣節俱毀,任是再有才華的人,如果沒了應有的名節,那這個人就一無是處,也會被人所棄,即便是亂世,一個有作爲的男子,當有所氣節,應曉人臣本分。
孟帝陷入沉思。可是,他接受卻只會對孟國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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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連城將洛陽城獻給他,這必然會成爲燕帝父子喉上的一根利刺。
沒有一個君王能容忍這樣的事,可以是戰敗失城,卻不能是自己的臣子將城池拱手送人。
既然是有利孟國之事,他爲什麼不做?
孟帝審視着呂連城:相貌英俊,智勇雙全,是名動天下的大英雄,他配得他的女兒。
“呂連城,朕同意你的提親。”
陳湘如驚呼一聲“父皇”,想讓他收回,可孟帝擡手止住了她的話,“容樂,朕知你心繫於他。你自幼流落民間,朕虧欠你太多,就當是給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孟帝會良心發現,彌補於她?這種話,陳湘如纔不會信。
她知道孟帝這麼做,就是覺得這樣做的好處太多。他想要洛陽,他更想利用這事,讓燕國君臣失和。
“父皇,你不是已經答應楊韞,要替我們賜婚麼?”
就在賞荷宴之後,孟帝與王貴妃都知道陳湘如心繫楊韞之事。
這是孟國皇家最樂意見到的結果。
孟帝面露難色,這就是此事唯一不圓滿處。
但,兩相權衡取其輕,自然就得犧牲楊韞。
對楊韞,陳湘如是有情的,是知己,是朋友,是故人……他們之間,有太多牽絆的過往,但他卻明白,陳湘如心裡的那個人從來都是呂連城。楊韞喜歡陳湘如,但以楊韞的性子,是名利成敗猶甚情感的。
“容樂,此事朕自有主張,休要再言。”他驀地轉身,大踏步離去。
“父皇……”陳湘如想要反對,可身爲女兒,即便孟帝沒有教養過她,卻依舊是她的父親。
她跪在地上,看着那抹明黃的身影翩然而去。
不遠處,站着她的哥哥們。
有意外的,有歡喜的,還有期盼的……
他們中,可有人是真的關心她。
他們關心更多的是孟國。是他們的前程與榮華。
“月亮。”呂連城伸手欲扶她。
陳湘如卻徑直起身,冷冷地凝視着他。
這一剎間呂連城只覺她的眼睛道不出的冷漠與陌生,彷彿他是一個不相識的人。
“呂連城、飛鷹,爲什麼?爲什麼……”她沉吟着。眸子裡流露哀瑟的痛楚,含着迷茫的淚霧。依用陌生而不解的眸光看着他。
他的癡情不曾讓她感動。
“我另有新歡,呂連城,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你可明白?有時候一旦錯過,便是一生。呂連城。你已經錯過我了。我喜歡楊韞,現在我只想嫁他爲妻。與他琴瑟和鳴,與他攜手到老!”
她不喜歡他了!
他不信。
他搖了搖頭,想弄清所有的真相,可她的眸裡是那樣的寒冰。冷若冰霜,陌生得能將人瞬間凝凍。
她突地轉身,沒走幾步,身後卻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月亮,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當你有了別的女人那刻起,我們之間便已結束。我又何苦再生你的氣?我成全了你與別人的良緣。你也放過我,成全我與楊韞的良緣。”
“你不喜歡我?”
他想知道最真的答案。
當她一再說這話時,每說一次。就如同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
此刻,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似要從那眼裡讀出些異樣來。
“是,不喜歡,再也不喜歡。”
前世今生,她是一個成熟的女子。自當權衡利弊。
他渾身一顫,曾經的她溫婉如水。待他關懷備至,而此刻那個她已經走遠了。
她不愛他!
看着他時。眼裡再沒有半分柔情。
“呂連城,別再與我父親說那些不知好歹的話,就算你做得再多,我也不會再心動。因爲任何事,比難消我心頭的傷痛。離開燕國公府,從范陽到京城,我所受的辛酸、痛苦與恥辱,就像烙印一般留在我心上。呂連城,看到你就會讓我想到那傷與痛。在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不會覺得痛,忘了你,是分開後最想做的事。而現下放下你,卻是我已經做到的事。
我謝謝你,在我無法容身之時,給了我一方安身之地。謝謝你,曾給了我一年多的安穩生活,也謝謝你讓我失望、心痛,因爲沒有失望,我就不會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更適合我的人存在。呂連城,別再爲我做任何事!”
無情的推開他的手,依如看陌生人一般。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鐫刻在他的心上。
她受苦,他感同身受。
但她卻不會再告訴他,她都經歷過些什麼。
御花園的假山後,內侍領着楊韞過來。
他抱拳道:“公主。”
她放緩腳步,木訥而神傷地喚“阿韞”。
內侍稟道:“皇上召楊丞相於御書房議事。”
陳湘如輕移幾步,突地心頭一痛,落在楊韞的懷裡,萬般辛酸如潮,在心頭翻滾,含淚輕喚:“阿韞,不要因爲我父皇說了任何話就動搖我們的決定。不問前程有憾,但求餘生無悔。阿韞,你纔是我現在心上的最重,是我想攜手一生的人,不要傷害我……”
珠淚盈眶,她原不是愛流淚的女子。
呂連城的咄咄逼人,讓她覺得很無助。
孟帝的主意已定,她卻難以改變。
她只盼望有一份可以更純粹的感情。
前世她想嫁人,想尋一個彼此相悅的男子,平靜幸福的過一生,可是她卻放棄了。
今生,她只想好好彌補自己,不再有遺憾,不再懊悔。
既然已錯失了呂連城,她不想再錯過楊韞。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她與楊韞之間似乎更適合些。
一段是英雄美人的傳奇,一段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選誰都對,選誰也都有所憾,可呂連城已娶他人,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與呂連城糾纏,理所當然的,她應該選擇楊韞。
楊韞看着淚流滿面的陳湘如,心頭一軟,“皇上對呂連城所說的話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