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公子剛近門,就聽陳湘如厲喝一聲:“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從這兒跳下去。三公子,你告訴我,在這亂世之中,女子就只配做玩物麼?被位高權重的男子視爲東西,贈來送去,任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誰也不能操控自己的命運。”
“你和她們不同……”
“有甚不同的,都是無助的女子,我的出身甚至比她們更爲不恥,我不要做男子的玩物,我不要……”她搖了搖頭,含笑道:“程三公子,謝謝你,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快樂!謝謝!”
塗二公子驚呼一聲:“湘如,程三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船進入了那道較窄的河道,機不可失,陳湘如將將手扶在船窗上,縱身一躍,程三公子一個急衝,抓住了她的足,然,卻只是一隻繡鞋,她看着她的身影重重跌到江河裡,傳來一聲水響,濺起水花無限,“湘如!湘如……”
夜色裡,哪還有她的影子,只有滾滾的江河水在流動着,月光皎潔,天下的月兒分外明亮。
程三公子高聲道:“來人!停船尋人!”
陳湘如像一條魚,正自由遊行在運河上。
她自小養在軟香樓,從沒有機會接觸到水,可前世的她原是熟諳水性的。前世幼時,有一次帶妹妹去摘蓮蓬,與妹妹玩得太瘋,船翻了,情急之下,她便嚇得抓住妹妹,要不是家裡的下人發現及時,兩個人都丟了性命。後來她就讓府中原是漁家女的繡娘教會了她,雖避開家人,可她的水性學得很好,沒少得繡娘誇讚。
這會子因近初冬,河水很涼,而她身上又套了斗篷,越發沉重,她解開繫結,拋開斗篷,往岸邊移去,正要上岸,卻意外地發現船隊停下來了。
從船上下來許多將士,正提着燈籠,大喚着:“陳姑娘、陳姑娘……”
不能在這裡上岸,可是她體弱,不能在水裡呆得太久,這水太涼了。
她四下尋覓,很快就發現另一側有支流,瞧着是條不大的河,就從那兒上去。拿定主意,她繼續遊行,終於到了支流,自支流而上,進了一片樹林。
林中,有一家土地廟,脫下溼衣,藉着廟裡的長明燈生火,脫下身上的衣服烘烤了起來,一雙耳朵更是聆聽四方,從懷裡掏了一早備好的生薑,薑湯能禦寒,就這樣咬着吃罷,放在嘴裡慢慢地嚼出味道來,她不能生病,還有好多的事做。
先烘烤了肚兜、褻褲,之後又烘中衣,架上的外袍纔剛半乾,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說話聲,藉着夜色可見來者是幾個程家軍中的士兵,幾人正憤然議論着。
“不就是風塵女子,當真成了三貞九烈的良家婦,跳河自盡也不肯隨我們回徐州……”
“噓,你作死麼,這話要是傳到三將軍耳裡,小心腦袋。”
“大半夜的不睡覺,還勞師動衆地尋人,三將軍定是被她給迷住了眼。”
一行五六人,怨言滿腹。
陳湘如收了外袍想往外去,可這一出去定是會撞上,這土地廟連個後門都沒有,連在心下問了兩遍“怎麼辦”,猛地瞧見一邊堆有雜草,楊芙蓉主僕就是草垛裡藏了幾天,那她也藏在草堆裡。拿定主竟,抱上衣袍扒開草堆就進去了,僞裝成早前的樣子。
五六人見有堆火生着,心下一喜便奔了過來。
陳湘如來時,就瞧過有生過火的痕跡,且一邊還有個砂鍋。
幾人大聲道:“是誰在這裡,誰?”
沒人回話。
另一人道:“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有逃避兵禍的百姓,許是哪個流落在此的百姓呢。”
有人坐在草堆上,索性躺了下來,搖晃着雙腿,用嘴哈着熱氣暖雙手,“我們且在這裡歇會兒,過一會兒就回去,回報三將軍說這邊沒見到人。夜裡這麼冷,誰還認真地去尋人,天要下雨,那女子要跳河,三將軍攔不住,我們也攔不住。”
另一個矮胖的士兵附和起來。
幾人圍在火堆旁烤火,卻聽外頭傳來一個老嫗的聲音,似在自言自語地說什麼:“唉,今兒又得餓肚子,什麼吃的也沒弄到,還好在石頭底下抓了兩隻螃蟹,正好可以燉湯渴,不知道孫兒抓到魚沒有,如果有魚就更好了……”
老嫗一見是幾個士兵,嚇得忙忙跪了下來,“官爺饒命,老嫗是流難的百姓,不是壞人……”
一個老嫗能做什麼壞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老嫗生怕被他們當成惡人,一路逃出來時,她可是看到不少人殺人、打人的。
其中一人怒喝:“滾遠些,這地方是我們的了。”
老嫗面露怯意,聲音裡盡顯疲憊,連聲道:“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轉身又去了外頭。
陳湘如不敢大口的呼吸,只是極低地輕緩呼吸,天氣又冷,被凍得不輕,只盼着他們早些離去,偏還有人在草堆上睡熟了,她只得再掏出第二塊姜,一點點地放到嘴裡抿着。
一名小旗對精瘦小個子道:“你去瞧瞧,看其他人還在尋人沒,如果沒尋我們就回去。”
精瘦小個子跑到支流口子上張望了一陣,回來道:“伍小旗,人沒那麼多了,許多人已經回去,瞧他們的樣子,似乎尋到人了。”
尋到的,是陳湘如的一隻繡鞋,還有她身上解下來的斗篷,那麼大的運河,許是認爲她已經死了吧。
伍小旗起身,伸腳踹了矮肥兵兩下,“滾起來,回船上了。明兒到了軍營就好了,瞧見那些美人沒,一瞧着老子連骨頭都酥了。”
完璧之身的少女在一艘上,另有一批是嫁過人但不乏有些姿色的女子又安頓在另一艘船上。
幾個人陸續起來,很快就離了土地廟,陳湘如正要出來,突見矮肥士兵又回來,嚇得立馬再躲起來,竟是他忘了兵器,拾了兵器飛奔而去。
陳湘如吐了口氣,從草堆裡爬出來,把外袍擱到火堆上烤,烤着就有些睏乏了,正打着瞌睡,卻見老嫗領着她十來歲的孫子回來。她的懷裡捧着兩條三指寬的小魚,好奇地看着陳湘如。
陳湘如問道:“大娘是哪裡人氏,怎會流落在此?”
老嫗坐了下來,“你也是江南人嗎?聽你的口音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