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連城忙道:“皇上連糧草也不給,這仗可怎麼打?”
“你少與朕叫窮,別以爲朕不知道,燕太子在洛陽藏匿了一批銀錢,現下都落到你手裡。呂連城不是傻子,難道朕真會相信你把潘老賊的那批財寶盡數送給燕國了?你……沒這麼傻吧?”
呂連城頓感無語。
是,他不傻。他留了最好的下來,準備迎娶陳湘如時作聘禮。他給了慕容宸一筆錢財,但最珍貴的東西還在他手裡。他許諾的“十里紅妝”,可不是用來形容聘禮之多,而是他確確實實要預備這麼多的東西,這聘禮是一定要有十里之長。
呂連城只當慕容宸是個狡詐的,沒想這孟帝更比慕容宸還甚。氣哼哼地道:“不給就不給,待我攻下閩國,先在那搜刮三遍,再把八百里山河送給岳父。”
“你……”敢與這種口氣說話?換成旁人,他立馬拉出去砍頭。
可呂連城是員虎將,即便惹惱了燕太子,燕國也沒有拿他如何,這更多的還是惜才。但還有一點,呂連城沒有逐鹿天下之心,更沒有榮華富貴的概念,在他心裡,世間最重的只有陳湘如。
正因爲明白這點,孟帝才覺得此人對帝位夠不成威脅。
但他還得重用此人。
呂連城傻笑着,“怎麼算,都是一筆賺錢的買賣。”
孟帝氣惱地擺手:“滾——去翰林院拿你的聖旨。”
這小子是要脅他麼?不過。他不與呂連城說,只與陳湘如說話,他的旨意對呂連城無用。陳湘如說的話呂連城還是要聽的。
陳湘如可是他的親生女兒,有一個女兒在手,他還怕拿不住呂連城。他可不是燕帝,明知呂連城的軟肋,還把個鳳鳴嫁他,這不是平白遭辱麼?
轉眼到了九月,王連等人先一步前往江南。開始督促江寧、揚州、蘇州等地的生產工作,下發官文。告訴江南百姓,現在天下太平了,種田的種田、行商的行商,一切都該恢復正常。
陳湘如在九月初十早上離開孟京。她身爲公主,又是奉孟帝旨意前往江南,孟帝與王貴妃特意換選侍衛二百,但陳湘如只要了一百侍衛同行,近身又有紅狼貼身保護,此次領了魯喜妹、乖乖啓程。
她着實不放心將她們留在宮中,而且魯喜妹雖有個鄉君的封號,可到底位份低下,但對魯喜妹來說。這也是一個封號。
陳湘如從孟京至洛陽,再到徐州乘船前往江南,最後直達江寧府。
江南因幾年戰亂。再因幾易其主,再無她記憶裡的安寧繁華。
剛入城,便見王連帶着當地官員、鄉紳前來迎接。
陳湘如下了車輦,進入陳家大院時,對王連說的第一句話是“連表哥,你太興師動衆了。”
王連笑了一下。“公主說要住在江寧府的陳家,這裡已經着人修繕過。那座淑華苑也重新裝飾。”
江寧府有兩大世族,一是杜家,二便是這陳家。崇德帝時,陳家灣分支族人拿住了陳家大院的當家人陳維良的短處,迫得陳維良帶着老母、妻兒離開江寧去了燕京,便將這偌大的陳家大院與陳記留給了陳相和的後人陳維平。
江南戰事一起,江寧府杜家舉家北遷。陳維平一家雖想尋個安寧之處,卻來不及脫身就被孫術的將士攻佔江寧府,而作爲世族大家的陳家大院更被洗劫一空。
陳維平亦有幾個兒女,幾個年輕美麗的女兒更是被孫家軍帶去了南方,自此沒了下落,相傳她們做了孫家軍將領的姬妾。陳家大院更被孫家軍將領所佔,一度淪爲孫家軍將領的府邸。
待孟軍奪下江寧府時,孫家軍臨走之走,將陳家大院的值錢物件再洗劫一番,只餘下一座頹廢的府邸。
陳家大院的事似乎與陳湘如記憶裡不一樣。
陳家出了一個皇后、一位帝妃,奉成皇后是陳相富的嫡長女陳維蓮,而奉成帝的婉妃是陳相貴的庶女陳維佳。兄弟兩因女富貴,陳相富被奉成帝封爲長平候;陳相貴則封爲長寧候。陳相貴逝於大周呈瑞十一年,享年六十三歲,他死之後,由他嫡長子陳維良執掌家業,承襲織造府郎中一職。
掐指算來,陳相富如今已是七十多歲的老者,至今還活在人世。不同的是,他早已在燕京站穩腳跟,成了范陽織造府郎中,專織軍布、制軍衣。在他年滿七十時,方纔將世襲官職傳給了他兒子陳維德。
慕容景建立燕國,登基爲帝,一月後大賞羣臣,又與陳相富賜了個“長平候”爵位,更賜其五代內世襲罔替,褒獎其資助大燕軍餉的義舉。
而上回陳湘如隨慕容宸去范陽,在碼頭見到的陳姓男子,正是陳相貴的孫兒。他並非嫡出,卻是陳相貴孫兒裡有才幹的一個。
是她改變了陳相富兄弟的命運,也改變了陳家大院陳湘如的命運?
她憶起了易換魂靈之事,想到了那個女子,至今已成爲燕國太后的陳氏。
陳家大院亦如她前世那般,像一個歷經滄桑的墓碑,暮氣沉沉地經歷着一次又一次的洗劫,而今連門窗都更顯落敗。
她的纖指掠過淑華苑花廳上的桌案,如果她沒有猜,這些小茶桌、貴妃椅應該是上房的,如今卻被擺到了淑華苑裡。
王連看着這樣的陳湘如:她怎的似在追憶一般,難不成收養她的陳姓女子與這陳家大院頗有關聯?問道:“公主,對這裡可滿意?這陳家大院是江寧府最好的院子。”
陳湘如回過神來,道:“本宮很滿意。”
有隨從擡進幾口箱子。多是陳湘如的衣袍、首飾,嬤嬤領着人將東西都搬到了內室裡。
王連道:“公主,當地鄉紳今晚想設宴替公主揭風洗塵。”
“這些虛禮酒宴就免了。江南一帶百業待興,我們的任務除了督促地方官員,便是要重建三大織造府。”
外頭,有人叫嚷着:“公主表妹,是我!我是你舅家表哥王遷。”
太監的臉色有些難看,往院門望了一眼,立有侍衛輕斥道:“王公子。此等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王遷厲聲道:“不讓我進去,我就叫。王連爲什麼進去了?你們就不讓我進。”
對於王貴妃孃家的幾個子侄。陳湘如印象深刻的就王連家的幾個兄弟,許是因爲王二舅性子內斂、謹慎之故,家裡的幾個孩子倒更顯得體。
聽說這王大舅、王三舅家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張狂失禮。
這會子王遷更是在外頭吵嚷。
陳湘如對一側的嬤嬤道:“本宮乏了,讓他改日再來。明兒一早。連表哥與我去江寧織造府瞧瞧。”
接下來的日子,陳湘如與王連都忙着江寧織造府的事,因爲戰爭,織造府內也破壞嚴重,江寧府衙雖儘量尋回了匠人們,卻是有十之八\九沒了下落,留下來的人不是老弱病殘,便是不能堪當大用,更有甚者在戰事剛起時。就舉家遷往燕京。
陳相富兄弟纔是他們的老主子,他們大多數人皆是去投靠陳相富了。
“蘇州織造府、揚州織造府那邊能尋到多少匠人?”
“回公主話,那兩大織造府的匠人倒有三四成的人能尋回來。”
“將他們全都匯聚江寧織造府。各處人手必須預備齊全,也唯有如此,才能儘快恢復,現在已經是九月,還能趕上收購最後一批生絲、蠶繭。”
陳湘如不眠不休,用了一夜的時間制定了新的《江寧織造府重建詳書》。江寧織造府各房各處需要多少人手,都是做什麼。又需要添置什麼樣的設備、用具都寫得清清楚楚。
次日,當王連再來時,看到她遞來的《詳書》時,他只粗粗翻看一遍,就被其間的內容給怔住了,外行看熱鬧,王連先到江南,爲熟悉織造府諸多瑣事,特意進行了一番瞭解,多是向織造府尋回來的老匠人們打聽,一看這《詳書》寫得很內行,分明就是將這一行了解頗深。
陳湘如道:“三大織造府都受了重創,現在先將江寧織造府給建起來,至於其他的,一步步再慢慢兒來。”
王連應了聲“是”。
“待這些人手都足了,連表哥帶他們來見我,不必在此處會面,就去陳家大院的東院議事廳,我來給他們分派任務。”
王連應聲。
沒幾日,蘇州織造府、揚州織造府的匠人都匯聚到江寧府。
這時,已經是九月中浣,陳湘如見罷了衆人,問明瞭情況,給各人分派了任務,哪些人專管織緞,哪些人染布、哪些人制織機……竟是處處分派合理。
待衆人聽罷,過了良久,纔有個發須花白的老者起身抱拳,問道:“聽公主所言,公主熟諳織造府各處事務?”
前世,她是織造府女官,時常出入織造府各處,對各處的事也瞭若指掌。
陳湘如不緊不慢地道:“本宮略有了解,你們各人負責好各自的事,至於你們的家人,我會着人暫時安頓在東院之中,也會逐一將各家安排妥當,你們稍後就開始重建江寧織造府。我已經令人去江南各地收購生絲、蠶繭,繅絲房也得儘快運作起來……”
打理織造府,這纔是她最拿手的。
王遷此刻正風風火火地從外頭進來,一進院門就大叫一聲:“公主表妹,我收到蠶繭了,瞧有十幾筐呢。”他扯着嘴角傻笑着。
陳湘如淡淡地掃了一眼,“十幾筐算什麼?一旦繅絲房運作,便是數千上萬筐的蠶繭,就這幾筐也織不了幾匹上好的宮綢貢緞。我要的不是十幾筐,而是數千上萬筐,是幾十萬束生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