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報曉,東方微明。
深秋的清晨,天高氣爽。
綠柳扒在一邊的案上已經睡熟了,一覺醒來,還見楊韞與靠山王世子對奕,瞧來兩人都是棋迷。
接下來數日,錢府有酒會,特下了帖子請李湘華與陳湘如前往。
一時間,陳湘如與李湘華應付各式詩畫會、茶會、賞花會、酒會之間,多時一月十來次,少時一月也有兩三次。
陳湘如着實不大喜歡這樣的聚會,但這卻是直接步入名伎的行列,一旦與東林詩社的才子、名士成了朋友,身價倍增,就重要的是,這無疑是讓她避免成爲男子玩物的最好法子,就算柳姨想要再逼她,也得想想她在江南一帶文人墨客心中的份量。爲了不得罪軟香樓這些常客,不看僧面看佛面,柳姨在逼陳湘如做不願意的事前,更得細細的思量。
柳姨不得不承認,自打陳湘如與李湘華時常參加東林詩社的酒會、茶會後,連帶着軟香樓的生意也比過往更好了,早前呈滑落之勢的李湘華一度蓋過了軟香樓被柳姨捧爲頭牌的香玉,香玉的琴曲舞蹈沒人點,倒是陸續有客人進門要她陪夜。
柳姨思量一番,又重新拿定主意,還得讓李湘華再做這軟香樓的頭牌。
這日,待姐妹二人從聚會回來,已是午後,柳姨站在門前,笑盈盈地道:“乖女兒,回來了?”一臉諂媚的笑,迎上李湘華,道:“你的房間我已令人重新收拾過了,還照以前的樣子。”
李湘華神色淡淡,早前香玉有幾日蓋過她,便被柳姨從頭牌名伎的屋裡趕了出來,不由譏諷地勾脣道:“我還住昨兒住的房子,不用易來換去,柳姨不嫌麻煩,我還嫌累,要是柳姨當真有心,就讓我遷到湘如隔壁去。”
湘如的隔壁,住的可是香梅,此刻嬌呼一聲“湘華姐姐,這話可是當真?你要和我換房間。”李湘華的房間一直是樓裡最好的,用的物什齊全不說,也裝點得最奢華的。
柳姨啐罵一聲,“當真不知幾斤幾兩了,瞧瞧湘如,人家都能大把地賺銀子了,可你倒好,就會使老孃的銀子,那支《凌波舞》學了多久了,至今也跳得不成樣子,明兒要是再學不會,也別吃飯了。”
香梅原比陳湘如略大些,約莫是六七歲時,被柳姨花了三十兩銀子買來。
近來,因臨安城內有北方過來的難民,有百姓爲給兒女尋口飯吃,便賣兒賣女,亦有的明知是入煙花巷,也不得不將人賤賣掉,只爲給家人一條活路。
軟香樓的人突地多了起來,廚房裡、後花園和樓裡都多了一些白日習歌舞的,夜裡當粗使丫頭的姑娘。
香梅正歡喜呢,還想再問幾句,被柳姨的話一嚇,再不敢支聲了。
她比湘如還大一歲,如今湘如都會給柳姨賺銀子,而在這樓裡,人人都是捧高踩低,你紅了,有人捧,那你就是樓裡的主子,你要是賺不來銀子,就是賤作的,哪怕被客人打罵,也沒個人管。
香蘭因素來與李湘華、陳湘如姐妹交好,近來的待遇竟能與香玉同等了,柳姨出錢給做新衣服不說,還給她屋裡添補了不少東西。
香蘭此刻站在人羣裡,輕聲道:“華姐姐、如妹妹,估摸着你們要回來,我讓綠藤從廚娘備了你們愛吃的蓮子羹。”
柳姨臉上笑着,眼裡犀厲,對周圍的姑娘道:“與香蘭學着些,都是打小一處長大的,竟不知道心疼姐妹,你們吃的、用的,全是湘華姐妹賺來的,一個個就整日的吃酸拈醋,有這本事,倒是出去給我賺些銀子呀!”最後這半句,她是衝着香玉的房間說的,“當自己是富家小姐麼?三百兩銀子一晚的還不接,倒接了個二百兩銀子的生意……”
香玉昨夜因有生意,到現下都沒起來。
倒是那客人睡到晌午前用了碗粥就離開了。
李湘華搬到了陳湘如的隔壁,而陳湘如是清倌藝伎,住在軟香樓西邊的側樓上。軟香樓的閣樓幾乎是連通的,樓與樓、閣與閣之間又建了走廊,可從正樓的二樓長廊進入西樓二樓。
軟香樓,有正樓一棟,是三層樓的,一樓是大廳,設有獻舞的舞臺,地上鋪着波斯紅毯,一側有一條鋪了紅毯的樓梯;二樓則是吃酒喝茶的雅間,三樓也是。但東樓爲賣身姑娘的房間,西樓是清倌藝伎的房間,東樓最大、佈設得最華麗,其間當屬李湘華住的最爲奢華。
現下這房間空了,李湘華只挑了自個緊要的衣飾等物搬到陳湘如隔壁房子裡,這也就是說,從今兒開始,她不再賣身了,要規規矩矩地做一個藝伎。
香蘭領了綠藤,捧着羹湯進了李湘華房間。
綠藤偶爾做她的服侍丫頭,幫樓裡做些雜活,但每日也練曲、跳舞,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李湘華正坐在桌前,神色俱厲地道:“你這性子越發古怪了,早前瞧你是個膽小的,瞧瞧這幾月,越發沒個管束了。”
陳湘如低垂着頭,想前世雖與大姨娘鬥法,早前有祖母助陣,大姨娘也不敢明着爲難,背裡使壞卻有不少。祖母過世,陳湘如那是屢戰屢勇,越戰越有經驗,到底是將大姨娘母子給逼出陳家大宅,最後陳家也成了她和兩個弟弟的天下。
通常只有她訓別人的份,誰敢說她她半句不是,若真有行得不妥的,大管事也是和顏悅色的指出來,生怕說得重了惹她不快。
這會子,李湘華如同一個嚴厲的長姐,“今兒茶會上,你的膽兒真夠大的,居然敢評說靠山王世子的字好是好,只是太剛直了些。那麼多的人,哪個不是名士才子,不懂書法的,人家不說,偏你就說了……”
香蘭見李湘華說得很是厲害,今兒一回來,香蘭就見李湘華的臉色有些難看,也難怪,雖然陳湘如不是她親妹子,那可是因爲母親義結金蘭,她們二人一出生就由兩個母親結義成姐妹的,兩個人打小就情感深厚。
李湘華一回樓,就暖聲對香蘭道:“勞蘭妹妹幫我們張羅一鉢羹粥來。”